文竹与多肉

　　我和母亲都喜欢养花。

　　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在忙碌经营的学习或工作生活中，如果能有花草这样安静的生命默默地陪在身边，那是多么有趣味的一件事。

　　所以我说：“生活就要有花草的生机来平添诗意。”

　　所以母亲说：“养点花草，让日子过得更有意思。”

　　但我们又眼光不同的有着各自最喜欢的花草。

　　比如文竹——我的最爱。在我的眼里，“文竹”，多么美的名字啊。它像竹，同一种翠绿的生机；它像竹，多一分文弱的纤细。是一位娴静多才的淑女，还是一位清朗温润的君子？它或亭亭或谦逊的立在那里，重重叠叠的枝叶织出一片朦朦胧胧的翠绿，轻盈地擎着，擎着一个织在阴暗潮湿处的梦。这位淑女，或者说，这位君子，仅靠一个名字和一抹翠绿，就满足了我心中所有诗情画意的浪漫想法。

　　比如多肉——母亲的最爱。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旱生储水的植物。但在母亲的眼里，“多肉”两个字，多么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地概括出这个植物的特点：营养器官肥大，大多是结结实实的一团儿，很顽强、踏实的感觉。这种简简单单的名字让母亲觉得不矫情，很舒服。多肉，它就像一个被养在花盆里的小孩子，健康、“皮实”，积极生长。它要的不多，记得浇些水，搁在有阳光的地方就好。母亲说：“多肉这样的花草有良心，看人叫了高兴。”她常常在繁忙的生活照料着这些“有良心”的花草，乐此不疲。多肉“有良心”？文竹难道不够讨人喜欢吗？

　　我刚刚经历完高考，倒是有一点洋洋得意起来，得意自己在那么多披星戴月、题海奋战的日子里，仍能坚定地走过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在经历完“如此大”的挑战后，已经足够优秀地值得去拥有一个十分美好的未来，追求自己埋在心里的诗与远方。我之后的日子会轻松、充实、丰富多彩，就像文竹，阴暗处生长，却能在之后的日子里用重重叠叠，影子一样的枝叶，织出那样一个朦朦胧胧的梦——不，不是梦，是梦想。我大概不仅仅喜欢文竹，或者说这份喜欢并不单纯，我是带着“孤芳自赏”的自我陶醉心理和文竹“惺惺相惜”：她，或者是他，已经成为我的知己。在这种情况下，文竹是多么的讨人欢喜。

　　而多肉呢？看那敦厚又显得憨气的长相，看那结结实实的、稳贴着泥土的身体，我自然瞧不上它那稳稳安居在现实土壤的姿态。我眼里的多肉，只满足在阳光下的日子，没有梦想，没有浪漫，没有诗与远方。这样憨气又满足于现状的多肉，凭什么被母亲喜欢呢？

　　母亲看不惯文竹的心理，与我面对多肉的心理是一样的——很不喜。母亲给出的原因很简单，文竹长得太纤细了。她觉得，纤细即是柔弱，甚至是虚弱。我总会怀疑，这是一种与爱屋及乌反方向，却又同根源的心理——因为我和妹妹，所以讨厌文竹。我妹妹这个08年出生的”小耗子”，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居然长成了一个瘦弱的小药罐子——体虚人弱，药品常需。而我这个01年出生的“小龙”，在生活作息长期不规律的情况下，也不意外地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大药罐子——生病常有，汤药在手。而母亲这条生在六月理应忙着在天上下雨的“龙”，到了凡间的家庭里，也是操心的命。她忧心两个瘦瘦的孩子，不能认同所谓的纤细的美，不能理解不规律生活追求的“诗与远方”。她觉得在她的照顾下，我们没有长成结结实实的样子，简直是“没有良心”。相反，像多肉这样看起来就结实健康，踏踏实实的“小孩子”才是她眼里的“爱与生活”。

　　而文竹呢？“纤细”在母亲眼里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文竹自然也不是美丽的植物。“保持健康是做人的责任。”这句话是斯宾诺的观点，也是母亲的观点，是她对多肉和文竹爱憎分明的根源。“这瘦巴巴轻飘飘的长相，我可真喜欢不起来。”瞧吧，母亲对文竹，讨厌度极高。

　　这场关于花草的争辩，文竹与多肉的对决，几乎要上升到我和母亲两代人观念的对峙，在我不能说服她，她也不能改变我的循环中没有结束，也没有结果。

　　后来，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结束，我进入大学，终于走近了我的“诗与远方”。我迫不及待地把文竹这个雾蒙蒙的翠绿色的梦，养在宿舍里最合适的地方。可是我又太忙了，满满当当的专业课、一次次的社团考核、一个接一个的活动、一晚一晚的熬夜……这样日复一日的辛劳，让顶着黑眼圈的我感到精神困倦，疲于他事。可文竹也需要精细打理，稍有冷落，它的枝叶就开始慢慢变黄，而我那些不切实际、过分美好的梦想，或者说幻想，也渐渐枯落了。这个时候，我心里有了对“好高骛远”不能实现的烦恼，有了对自己不够脚踏实地追寻理想的怀疑。

　　失落多日，我想起母亲最爱的多肉，买来一盆摆在书桌上。它自己靠着一天中的几缕阳光，从小小的一团儿倔强又积极地生长起来了，可爱又喜人。不用花费过多的心力去精心呵护，它大概是对自己的健康很负责任，只是贴近泥土，踏踏实实地生长。

　　我突然就觉得，嘿，多肉，你比我强多了。

　　我突然又觉得，嘿，多肉，你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