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匠心铸就“深山守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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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1-02 20:35
湖南浏阳市小河乡最近开了一家全国闻名的便民小店叫“云上的小店”,在小店收银台的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圆脸、微胖、气质纯朴而儒雅的中年男子,湖南卫视主持人汪涵在跟他攀谈,时不时发出称奇声。他就是吴汉涌,浏阳木活字印刷术长沙市市级非遗传承人。他不用打草稿,直接手工刻字,印出来丝毫不输印刷机,引得路人驻足赞叹。
吴汉涌被称为“深山守艺人”,从32年前接触木活字印刷开始,至今坚守。
从刻印章到修家谱,指间的汉字艺术
小河乡地处浏阳市东部,境内有佳木葱郁的罗霄山,也有水流潺潺的小溪河。虽距离长沙也不过150公里,却仿佛一处深山里的世外桃源。因为湖南卫视一档综艺节目《云上的小店》,这个依山傍水的小乡镇热闹了起来——平时只有电视上看到的明星,来到小河乡一处二层小楼开了一家便民小店,同时发掘乡镇里的好产品。
吴汉涌是土生土长的小河乡乌石村人,今天的小河乡交通方便、文化繁荣——距离省会长沙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这里有农民画村,也有非遗传承人。但在30多年前,这里只是偏远闭塞的山区。
1986年初中毕业后,吴汉涌留在家乡打一些零工,闲暇时帮乡亲们刻印章。那个年代有相当一部分农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刻有自己名字的印章几乎人人必备。吴汉涌父亲是生产队会计,刻印章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手艺,他回忆道:“那个时候刻一个印章才三毛钱,可是我很沉醉,我喜欢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的感觉,也喜欢汉字的结构。”
小河乡地处湘赣边界,与江西万载县接壤。福建、广东等地的客家人先是到了江西,其分支又从江西迁徙过来,小河乡成为客家人的聚集地。离乡背井,客家人素来重视修辑家谱,以便子孙寻根问祖、敬宗收族,当地修谱盛行。
吴汉涌的姐夫潘根业家就是客家人,清朝道光年间,潘根业的祖上潘顺烈,在小河潭湾村创立了“益兴堂”,凭着一手木活字印刷术,行走于江西萍乡、宜春与湖南浏阳等地,成为湘赣边界有名的谱师。“益兴堂”也是迄今为止我国仅有的几处木活字印刷活态传承作坊之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破四旧”,修订族谱被视作封建残余,谱师纷纷改行,很多字模及印刷工具都被付之一炬。幸运的是,“益兴堂”的大部分字模及工具,因寄放于湘赣边界万载县偏僻大山里的一户人家而侥幸保存下来。1989年后,重修家谱又慢慢兴起,潘根业的父亲潘绍初便招收徒弟重新出山,其中就包括会木工的潘根业和擅刻字的吴汉涌。
今天通过电脑排版和激光印刷,一本家谱印刷出来的时间不会很长,但在传统的木活字印刷术里,却分为选料备料、字坯制作、字模雕刻、拣字排版、校对印刷、拆版还字、分册折页、裁切装订、盖印编号等多道工序,且每道工序都是一项手艺活儿。
因为有刻印章的基础,在潘绍初老先生的指导下,吴汉涌很快学会了最难也最核心的字模雕刻。这道工序要将字在字坯上反刻,需要手巧,还要对字的结构烂熟于心,“反字在心中,不需要在字坯上描”,这是“益兴堂”祖传绝活,吴汉涌说,“反字直刻没有巧,源于勤学苦练,刻多了,不论什么字,都印在头脑里,直接下刀就行。”
凭着过硬的手艺和口口相传的好口碑,在1989年到1995年的几年间,“益兴堂”迎来了一段繁荣的时期,最鼎盛的时候,吴汉涌甚至从“潘家班”出来另立门户。后来因为受到电脑排版和铅字印刷的冲击,慢慢地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活儿找上门,没活可干的时候,吴汉涌就在家里干干农活。
时间到了2001年,“益兴堂”只剩下十来个人在坚守了,其他的人有的务农、有的外出务工、有的改行做养殖业。在一个朋友的引荐下,吴汉涌也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陪伴他几十年的木活字印刷手艺,到广东佛山一家涂料化工公司打工。
这十年间,吴汉涌的工资从几百到几千,职位从普通的仓管员到生产厂长,心里始终惦记的却是木活字印刷。一周一天的休息日,他会选择去博物馆和景区,将手写的材料交给相关负责人,试图找一块地方来开设木活字印刷展区。有一次,他花了五百块钱包车去肇庆,还有一次他找到佛山市梁园博物馆,想借博物馆的地方展示木活字印刷。
很多努力虽然没有迎来一个满意的结果,但让吴汉涌深深觉得,这是他和木活字印刷之间割不断的连接。2010年,吴汉涌回到了家乡,又捡起了老手艺。
“希望手艺滋养我,也能养活我”
回到家乡后,为了谋生,吴汉涌开过工厂,做过剃头匠,凭着一双灵巧的手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他辗转乡间,变换不同的职业身份,用不同的手艺谋生养家。因为用眼过度,他患过急性视神经炎,导致视神经萎缩、视力急剧下降,不得不关闭了工厂,暂时放弃手艺。
2015年,当时在木工厂上班的吴汉涌开始申报非遗,直到2018年才正式成为浏阳木活字印刷术长沙市市级非遗传承人。“非遗传承人”的身份,给他带来了一些机会,也让他倍感压力,“总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保护好,传下去”。
2020年,他收到复旦大学著名版画艺术家倪建明教授的邀约,请他复刻《武英殿聚珍版程式》一书。字模雕刻是个细致活,由于视力不好,一个笔画简单的文字,吴汉涌要花费十几分钟来雕刻打磨,一天仅能完成50个左右。《武英殿聚珍版程式》共有6800多个字,这无疑是个大工程。当时他考虑到时间、身体等多重因素,婉拒了这个工程量浩大的工作。
在倪建明教授的再三邀请下,吴汉涌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份工作,“作为一名‘谱师’,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再现木活字印刷之美,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荣幸,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更重要的是,《武英殿聚珍版程式》讲的正是木活字印刷术的工艺流程,作为传承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做这件事。
文稿是复旦大学中华古籍保护研究院从故宫博物院借稿复印而来的。书本大小的纸张上,每半页9行,每行21字,白口,单鱼尾,四周双栏,版式古朴,字形清隽。而字坯则是选用阴干的梨木,梨木木质细腻、硬度适中,是谱师最常选用的字坯材料。
每天与刻刀和字块相伴,对体力和视力是极大的消耗,但吴汉涌重拾了一份往昔的幸福感,那种心无旁骛做好手头事的感觉,让他感到安心满足。6个月之后,复刻的《武英殿聚珍版程式》完工,吴汉涌摸着带着淡淡木香的6800个文字,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如今的吴汉涌,仍然在潜心钻研木活字印刷业务,时常会有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学生来研学,也有慕名而来的访客,有时还要出去参加各种文化展演,不管有多忙,他总是会尽量抽出时间参加,但更多的时间,他只能以刻碑谋生。
他已经成年的儿子,做的是目前最时兴的电商运营工作。春节回乡时,吴汉涌会苦口婆心劝说儿子学一点木活字印刷的本领,“有手艺在身总是不会吃亏,何况学这个,还能锻炼年轻人的意志力和专注力,是一件很好的事”。儿子对父亲的事业颇为敬仰,也并不反对。
作为“潘家班”的后人,吴汉涌的两个外甥已经接过了这门手艺,成为“益兴堂”木活字印刷坊新一代传承人。字坯制作、字模雕刻、捡字排版、印刷校对、拆版还字、分册折页、裁切装订、盖印编号等八大工序他们已经基本掌握,吴汉涌欣慰地说,“木活字印刷也算是后继有人。”
谈及心目中的小康生活,吴汉涌说:“希望我的手艺能滋养我,也能养活我,我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