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山海之间

  在塔与塔的错落中

  台州依山面海,地势由西向东倾斜,西北山脉连绵,峰峦叠起;东南丘陵缓延,平原滩涂宽广,河道纵横;南面以雁荡山为屏,更有浙东最高峰苍山主峰米筛浪。天台山、括苍山和雁荡山从北、西、南三面包绕,东面是浩渺的东海。关于台州的地势,《山海经》中早有记载:海内东南陬以西者。瓯居海中,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闽中山在海中。山高谷陡的艰难与海阔浪急的凶险孕育出台州人勤劳的性情与无畏的胆魄。正如《台州府志》所言:“台郡山海雄奇,士多磊落挺拔。”

  山之魂、海之魄是台州人精神世界的两个支点。历史上的台州赫赫有名,但直到唐代以前,这里都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唐朝在临海郡故地设置台州,恢复临海、章安、始丰、乐安、宁海五个县的行政建制,而这正是“台州”之名的起始。迎来一批直臣贤士的台州自此也迎来了风华文采和儒家思想,为强悍质朴的台州式硬气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但自始至终,台州城的古往今来都是绕不开临海这个地方的。

  在临海城内的巾山西麓,龙兴寺已立千年。唐天宝年间(742-756),鉴真大师六次东渡扶桑弘法,在第四次东渡日本前,他曾驻锡于此。佛殿大门口立着“满脸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大度包容了却人间多少事”的牌匾。大雄宝殿前,年轻的住持正在诵经、祷告,老住持与前来上香的信佛之人作揖道别,随后向身后的“极乐净土院”走去。那是千佛塔的方向,在山丛里,几只花猫拨动树叶发出声音,树上的许愿带随风飘动,影子拓在石子地上。上了年纪的老人走入这样的素净之地,不由得把腰弯得更低了,两目炯炯有神,盯着池塘里的红鱼和一只探出头的乌龟半天了。而那之后,更多人围了上来,乌龟缩了进去,再也不现身了。

  自兴善门进入台州府城墙区域旧址,似乎从任意一个方向你都可以看见三座宝塔。临海自开唐以来一直是台州府治所在地,民间有造塔习俗,你在附近仍可见到保存完好的千佛塔、大文峰塔、小文峰塔和南山殿塔。作为见证临海历史的紫阳街,在2004年修缮之后,一直保留着城内街道的“巷”和“坊”。在其中一条支巷中,我们能同时看见千佛塔、大文峰塔、小文峰塔的全貌,“三塔同晖”的盛景也是临海老城街区的缩影,而紫阳街中隔几条小巷就出现的“清河坊”“永靖坊”在古时是被用作防火墙的,如今也被保留下来。在小巷中停留片刻,望向“三塔同晖”的方向,角度、远近、视线的差别似乎也造成了心境的改变,临海的府城变迁一去不复返,但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被留存下来的。

  在纯粹的古街上

  身后的老太太坐在杂货铺里专心使用遥控器,电视机里在播放昨日的《新闻联播》;对面的杂货铺早早敞开门做起了生意,见游人数量开始增多,老板将制好的一罐罐麦芽糖往外面摆;紧挨着的是酿酒铺子、茶铺和“糖酒烟店”。有趣的是,这几间铺子从外面看都是“只见门店不见人”,和斜对面方向热闹的排队场景反差很大,售卖海苔饼、麦油脂(临海的一种非遗美食)的特色小吃店一定是这条街上最有人气的地方。

  创立于咸丰十一年(1861)的“永利木杆秤”是紫阳街上最有年头的老店。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永利木杆秤的第五代传人蔡雪贞,上午11点才过,蔡阿姨已经吃好午饭。蔡家世代以制秤、修秤为业,因工艺精湛而闻名乡里。蔡雪贞自20岁起跟随父亲学习做秤,店里展示的各式各样的秤都是蔡阿姨亲手制作的。

  自古以来,似乎家家户户都是需要一杆秤的,除了称量用,长辈们往往要在儿孙小时候就教会他们认识秤花。如今,木杆秤几乎失去了实际的意义,专门制作木杆秤的店也越来越少,难得有年轻人来观摩做秤,蔡雪贞特别开心。对于秤花是怎么做出来的、量尺应该用什么手法,蔡雪贞耐心地解释着,随手拿来一杆秤比画。

  阿姨,现在还有人来买秤吗?”

  蔡雪贞对着门外询问的小姑娘笑了笑,说:“来里面看看,这些都是我做的。”在面积为几平方米的铺子里,三面墙上全是长短不一、色泽深浅有别的细长木秤。“其实不用它秤量也没关系,我喜欢一直做秤,看着这些秤,感觉就是‘秤心如意’吧。”

  蔡雪贞的生活状态的确让我们抛掉了启程之前的一些偏见。我们原本以为紫阳街不过是为了迎合城市改造而建的商业古街,现在想来,前面一定还藏着一些不该错过的角落。从“永利木杆秤”出门已是中午,太阳高升,晒干地面,水汽荡漾在半空之中,同行之中谁都没有饿意,我们继续迈步向前。

  “临海剪纸艺术传习所”由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张家剪纸”唯一传承人张秀娟创办。临海剪纸是本地传统民间艺术,源于“张家剪纸”,起源于南宋嘉定八年(1215)。剪纸内容多为花鸟鱼虫、民间故事、名人典故或吉祥图案,窗花、礼花、绣花样及雕花样是最常见的种类,其中绣花样徒手剪纸绝技和雕花样刻制技艺是“张家剪纸”的两大独门技艺。今日店中有些冷清,但其中一个用作展示“留守儿童剪纸课堂”的角落让人心生暖意。在张秀娟的心中,民间艺术是农耕文化的根,也为现代美术创作提供了充足的养分,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了解这门活在我们生活里的艺术似乎是她作为“非遗”传承人必须做的一件事。

  那日在紫阳街,我们还遇见了从写有“修理缝纫机”字样的门洞里走出的慈祥老人,他开心地请我们进去坐坐,看看里面的样子;转弯的时候,在大荣荣锁店,独自焊锁的中年男老板心无旁骛,任凭外面谈天说地,他也不愿停下来;在巷子深处,坐轮椅的老人神情悠闲,老伴儿端来一张小桌,摆上四只红色小碗,是简单的家常菜,二人也不说话,专心吃。午后的暖阳洒在身后的玻璃门窗上,不远处的面馆生意兴隆,丝毫没有打扰这里的安宁。

  在内向的空间里

  在台州的山海之间,沿着海岸线伸展出广阔的水网平原。进入台州湾的椒江干流将其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干流以南为温黄中原,包括黄岩、路桥、椒江和温岭:干流以北为杜桃平原、桃渚平原。交错如织的河网所带来的丰富水源使这片肥沃的滨海平原成为典型的江南水乡。

  入冬的台州,气温依旧是友好的。从府城步入东湖一带,自樵云阁望向远处,坚实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在东湖公园里再次遇见江南园林的亭院景致,但这里明显比苏州、无锡的园林和庭院要粗犷许多。在逢远亭附近的小湖中,几只被喂得有些肥硕的鸭子优哉游哉,附近立着“孔雀园”的指示牌,引来了小女孩的追问:“爷爷,孔雀去哪里了?”

  “孔雀现在不会来了,别找啦,我带你去看对面的哥哥姐姐画画。”

  那是一群来写生的美院学生,我们也借此得知一个好消息:台州当代美术馆2021最值得期待的展览“在何处再生——空什么间”在11月开展了。

  于一片旧粮仓中建起的台州当代美术馆看上去是原始而粗粝的,建筑师柳亦春通过现浇混凝土和筒状拱形结构的空间对比,强化了空间的氛围与概念。总面积超过2000平方米的空间里设置了8个展厅,不同标高的展厅在空间上相互渗透,为参观者提供了循序向上的观展体验。

  作为台州最具艺术活力的目的地之一,台州当代美术馆对台州当地的传统文化与当代社会化进程中的热点与议题特别关注,如何将艺术展示、公共交流和本地文化结合在一起是美术馆一直以来的策展方向,这里也因此成为台州当地年轻人和美术专业学生近距离接触艺术的绝佳场所。

  那日,我们遇到了策展人祁梦琪。她在台州长大,后去杭州念书,在艺术机构工作几年后选择回到台州,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犹豫,还是决定回到美术馆工作。为了做好“在何处再生”这场展览,她找来自己的好友影子一。

  同样来自台州的影子一近十年前去纽约读高中,随后于纽约视觉学院就读。关注环保是她近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极端气候、塑料限令、水土流失、森林减少,这一系列发生在真实场域中的叙事背景是一出出剧目,也是一个个具体的警示。在“空什么间”中,艺术介入自然、介入空间,以及回收利用可循环材料,使自身完成二次表达,是创作主体——艺术家有选择地挪用与构建,这背后也隐含着诸多的思索,诸如性别、身份与文化。

  策展时,祁梦琪首先与自己对话:观看与在场的场景之下,观众因此置身于这个瞬间的空间之中,同时也无时无刻地接受着来自艺术家的思想召集——那么,每个人是否都应该思考:被你丢弃的垃圾去了哪里?它们又会在何处再生?

  去台州前,我试图搜集一些与这座城市有关的“有用”信息,在自媒体平台“有点台州”,从他们发起的关于年轻人是否还愿意在台州生活的话题,看到了一些意外的答案。有的人来自临海,一直住在台州,“因为这里都是熟悉的风景”;有的人自小离开台州,前往杭州读书,工作三年之后又回到了台州,“因为爱情”;还有从外地来到台州生活的人说,“因为台风过境时,天气变得凉爽,风景也格外好,在自己的家乡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也许,有的人在守这座城,城中有家;有的人刚刚进来,城里的每一个空间都可能成为他在这座城里的暂时归属。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在一个向内的空间里,你感觉世界越来越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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