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溯源

  这里是大多数非洲人登陆美洲的地方——关于巴伊亚州,这可能是你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葡萄牙统治者将非洲奴隶从非洲西海岸运至南美,让他们在甘蔗种植园里劳作,葡萄牙因此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帝国之一。共有近170万非洲奴隶被贩卖到巴西,巴西也是美洲最后一个废除奴隶制的国家。如今来看,巴伊亚可能是全巴西最像非洲的州——1500万居民中超过3/4的人都有非洲血统;但也可以说巴伊亚州是最像巴西的州,因为从狂欢节到巴西战舞(Capoeira),这些著名的巴西符号都是由巴伊亚州的非裔移民创造并发展至今的。

  我在巴伊亚州的7天之旅从首府萨尔瓦多(Salvador)开始。萨尔瓦多是巴西东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非洲-巴西文化的中心。导游康纳·奥沙利文在机场接上我,然后我们穿行在沿海行驶的车流中。萨尔瓦多有近300万人口,位于一座半岛的南端,这个半岛将浩瀚的托多斯·奥斯桑托斯海湾(Bahia de Todos-os-Santos)与大西洋的湛蓝海水分隔开来。萨尔瓦多整座城市从海边延伸至高高的悬崖上。150年历史的Lacerda电梯大概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公共电梯之一,它将人们从城市的低处运至高处。

  近10年来,这个地方开始有了些新面貌。康纳载我来到时髦的法萨诺萨尔瓦多酒店(Fasano Salvador),这家巴西品牌酒店2018年开业,在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都有分号。现在,越来越多的豪华酒店将赌注押在萨尔瓦多的前景上。康纳十分赞赏当地政府近几年推行的复兴计划。一路上,我们看到这些努力的证明。工人正在道路上涂刷沥青,一栋正在施工的华丽老建筑是在建的巴西音乐博物馆,用以致敬这座城市的音乐遗产。20世纪60年代末,吉尔伯托·吉尔(Gilberto Gil)和加埃塔诺·维罗索(Caetano Veloso)就是在此发起非裔巴西人的“热带主义”音乐运动(Tropicália)。

  这项运动使得萨尔瓦多成为拉丁美洲的前沿文化目的地。这不是该城第一次头顶王冠,四个世纪前,当里约热内卢还只是海盗巢穴那么点大时,萨尔瓦多已经是巴西的首都。它是美洲仅有几个大范围保持殖民时期建城样貌的城市之一。历史悠久的佩洛尼奥区(Pelourinho)入选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世界遗产,陡峭的鹅卵石街道蜿蜒向四面八方,石头广场两侧是镀金的葡萄牙式天主教堂。从早到晚,精妙的鼓点敲打在那些宏伟而古老的外墙上,这里的房子都被漆成热带色彩——木瓜的橙色、芒果的黄色,还有大海的蓝色。

  一天晚上,我和康纳赶着去当地剧院看舞蹈表演,偶遇了一群人,他们聚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正观看社区鼓乐队的即兴演出。于是我们放弃了原计划,随着Banda Olodum乐队的强有力的节拍而摇摆。Banda Olodum是一支传奇的桑巴雷鬼乐队,每年2月都会在萨尔瓦多狂欢节期间表演,和里约热内卢狂欢节叫板。康纳说:“经常走着走着就会半道停下,这里充满着随性和乐趣。”

  康纳自1982年起就在萨尔瓦多生活,他几乎认识所有人。他有一个朋友叫梅斯特·瓦尔米尔(Mestre Valmir),是一位极有魅力的巴西战舞大师。在梅斯特的训练中心,他给我讲述了这项武术的起源,关于奴隶是如何在甘蔗地里发展出这门武术,运用乐器、杂技和舞蹈来欺骗奴隶主他们在跳舞,而不是练习某种形式的自卫。我们看到他的学生轮流来到圆圈的中心进行对抗,同时一群音乐家在弹奏贝林钵或弓琴。两名搏击者双手撑地,向对方抡起脚,但又小心地避免接触。他解释说:“巴西战舞告诉我们要尊重他人。你不是想真的打到别人,而是证明你能打。”

  康纳的另一个朋友特里萨·帕伊姆(Tereza Paim),是卡萨·德·特里萨餐厅(Casa de Tereza)的主厨,该餐厅是萨尔瓦多美食崛起浪潮中的诸多餐厅之一。受到西非的影响,巴伊亚的风味偏辣,在巴西其他味道温和的地区中脱颖而出。我们品尝了一道特色菜Moqueca,是用棕榈油(一种从非洲油棕的浆果中提炼出来的黏稠的橙色油)烹制的辣味炖鱼。Moqueca装在陶罐里,发出“咝咝”的响声,洋葱、西红柿、鱼和香料的气味与鲜艳的色彩混在一起。来自各处的食材在眼前融合成一种美味,巴伊亚的美食精髓充分总结了它的历史。

  康纳的第三个朋友达蕾·罗斯(DaréRose)对这段历史的另一重要方面也作了引人入胜的叙述。她是一位学者,也是坎东布莱教(Candomblé)教徒。坎东布莱教是跟随奴隶船只从西非传入萨尔瓦多的一种风俗信仰。在今天的巴西,坎东布莱教的信徒已达数百万。达蕾带我们来到城郊森林中的一栋白墙建筑,他们在那里进行坎东布莱教的仪式。那些用灰泥和木头建造的不起眼的庙宇与中央广场上耸立着的奢华的镀金巴洛克教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建筑上有一些简单的雕刻和图案装饰,代表不同的神,比如手持斧子的雷神Xangô、长着鱼尾的海之女神Yemanjá。

  达蕾告诉我,20世纪50年代,巴西才华横溢的作家若热·亚马多(Jorge Amado)和异想天开的画家卡贝里(Carybé)已经享有国际声誉,他们和摄影师皮埃尔·维杰(Pierre Verger)一起,让国际社会关注到萨尔瓦多充满活力的文化和生活日常,由此吸引了巴勃罗·聂鲁达、西蒙娜·德·波伏娃、菲德尔·卡斯特罗等人造访。那时,萨尔瓦多是巴西的文化据点,现在仍然是。

  在巴西旅行,你可能会寻觅宁静的海滩和壮丽的自然奇观,但即便不出巴伊亚州,你也能找到这两种美景融合的无数种完美版本。巴伊亚州的面积与法国相当,拥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多样地貌。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前往偏远的马拉乌(Maraú)半岛,那里有红树林、瀑布、人烟稀少的岛屿、壮观的雨林和绵延数英里的纯美海滩。为了到达下榻的酒店,我先从萨尔瓦多飞行1小时到达伊列乌斯(Ilhéus),那里曾是主要经济支柱巧克力产业的中心,也就是所谓的“可可海岸”,但20世纪80年代,一场枯萎病摧毁了可可树,作为巧克力产业中心的伊列乌斯由此没落。再从伊列乌斯出发,沿着环绕半岛的土路再走一个小时才抵达我住的Casa dos Arandis酒店,正是交通不便让这里免受了大型开发商的占领。

  Casa dos Arandis坐落在棕榈树环绕的海滩和热带雨林之间,有一种冲浪度假地的悠闲氛围。酒店用回收木材建造了平顶屋,经幡在带咸味的微风中飘扬。躺在门廊的吊床上,我能听到大西洋的海水翻腾的声音,海浪声穿越了一簇簇热带植物和林荫遮蔽的沙滩小径。我沿着海滩慢跑了一英里才遇到三个人。酒店的合伙人是一位60岁出头的里约热内卢白人,绰号“可可”(Cacau),喜爱冲浪。他一边喝着一碗Açai(产自南美一种棕榈树的黑紫色莓果),一边向我解释这个绰号的由来,但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我已经有点晕了。我一下车,他就递上一杯可可果花蜜,还不断给我满上,有时还在这奶味儿的美味饮料中掺入甘蔗烧酒,不停称赞它的营养价值。

  可可对重拾当地可可产业的昔日辉煌充满信心。越来越多的农民(其中很多是他的朋友)开始采用有机和其他生态农业来种植可可,也在某种程度上杜绝曾摧毁该地可可作物的各种疾病。每天早上在酒店里,我的桌上都摆满了他们的农产品——不仅有可可豆,还有香蕉、木瓜、芒果和一种名为皮坦加(Pitanga)的樱桃形状的水果,还有椰奶和椰子汁,所有这些都是产自本地的有机产品。

  一天早餐后,可可带我划着立式桨板穿越红树林迷宫,来到一座无人岛。他的农民朋友在那里种了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水果,更别提尝过了。我咬了一口卡皮亚(Capiá),一个小黄球,质地和味道都像红薯。农场工人给我们劈开了一个可可荚,有着长方形、橙色的皮革般的表皮。我们站在那里,一边嚼着甜甜的柠檬色的果肉,一边笑着,吐出用来制作巧克力的苦涩种子。

  查帕达-迪亚曼蒂纳国家公园(Chapada Diamantina)是我在巴伊亚的最后一站,它位于巴西东北内陆塞尔唐(Sertão)的崎岖地带。要总结这片广袤地带的绝美风景和多样性真很难,我想到了瀑布,有的高达数百英尺;还有仙人掌,很多比房子还高;还有非凡的洞穴,总是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探洞爱好者;还有天然水池底铺满了古老的白色贝壳,细小得可以沾满你的手指。这一带大部分非常干燥、岩石密布,耸立着引人注目的悬崖和山丘。这里也许会让你想起美国西南部的地貌,但当你看到僧帽猴爬过悬崖,或者每天都在褪皮的树干时(这样能保证绿色的树皮可以直接从太阳获取能量),就会意识到这里并非别处。在这一切自然的美景中间,还有一些非自然的色彩,那就是色彩柔和的伦索伊斯镇(Lençóis)。我住了4晚的Canto Das Aguas酒店,位于一条湍急的河岸上,那里布满粉色和绿色的石头。早晨,我端着咖啡坐在阳台上,看宝石般的鸟儿啄食着工作人员准备的木瓜。晚上,我走过一座步行桥,进入市中心,许多背包客聚在鹅卵石街道两旁的餐馆的门外,街头音乐家弹唱着柔和的波萨诺瓦歌曲。

  几十年前,这个小镇可没这么迷人。19世纪时,伦索伊斯镇一度是“世界钻石之都”,非裔移民几乎都在该地区的矿场里工作,这种情形持续了几代人。导游米尔告诉我,矿业公司从工人手中购得钻石的价格仅为市价的1.5%,多数情况下甚至更低。而工人们基本上被限制生活在孤岛般的定居点,浑然不知钻石的价值。米尔的父亲就曾是一名矿工,他的家人日复一日地用钻石交换一袋袋木薯粉和豆子。现在矿场关闭了,许多当地人都当起了导游,去挖掘国家公园本身的美。

  米尔每天都会开车带我去一些漂亮景点,而且总是比前一天给我看的更美。一天早上,我们沿着河在一个布满粉石英条纹的峡谷中徒步。又有一天,我们进入高高的Lapa Doce洞穴的黑暗中,他不停介绍那些被火炬点亮的幽灵般的石笋:“这个看起来像一只猫头鹰,那一个看起来像耶稣诞生。”

  最后一天,米尔说有个地方我必须去看看,得开车两小时才能到小路的起点,再徒步几小时。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地方叫做帕蒂谷(Pati),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没人知道。非洲人很久以前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现在它的意思已经被遗忘了。

  我们沿着陡峭的小道爬上山顶平台,走了大约3公里穿过一片草原。眼前不时出现一些引人注目的新植物——毛茸茸的仙人掌、拖鞋形状的紫色花朵,还有绽放在岩石上的鲜红色的丝状花瓣。当我们最终到达目的地时,景色如我所愿般叹为观止。我的视线越过绿色的山谷,远处巨大的灰色悬崖像一艘船从一片树叶海洋中升起。

  我想起米尔在徒步的早些时候告诉我的一些事情。我们一直在谈论巴伊亚的特别之处,米尔和其他巴伊亚人一样肯定:别管里约人怎么说,桑巴舞是在这里发明的。他在小径上停了下来,将手腕放到背后紧紧攥在一起,并着脚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说在奴隶时代,如果被奴隶主发现练习战舞或信坎东布莱教,或犯了其他罪行,你就会被手脚捆住罚站,有时一连好几天。但站着一动不动就会死,因为你的血液会停止流动,所以得拖着脚,一寸一寸地移动,一只脚向前,另一只脚向后——这就是桑巴。“这是必要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他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值得重复。“这是必要的”。这就是巴伊亚,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人们忍受了难以想象的残酷,却创造出一种文化让它变得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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