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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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6-14 16:16
其实主流对亚文化的讨论从来就没有停止,但这个话题早就不似多年以前那样让人新奇,它甚至失去了曾经能勾起人们好奇心的魅力与神秘感。不得不说,国内的亚文化场景在过去十几年里有着很大的变化,甚至“亚文化”(Subculture)这个词已经不能完全囊括这些变化。现在,当人们使用“亚文化”(Subculture)或者“亚”(Sub-)这个形容词前缀时,它们曾经所指代的含义与如今人们想要以之形容的文化现象可能已经相去甚远。从北京地下摇滚、上海电子乐到武汉朋克;从“大理福尼亚”到“成姆斯特丹”,从“杀马特”“亚B”到“土酷”;再从“有嘻哈”“新说唱”到“乐夏”,如果依然沿用曾经的西方“亚文化”定义去涵盖以上所有文化场景,会发现一切显得太过粗糙、牵强,甚至过时。因为对任何一种亚文化的解读,和对任何现象、概念的解读都一样,需要将它静置在它原本所属的时间和空间之中来理解,如果脱离特定语境,很容易变成典型的非此即彼“二极管”或者异想天开“杠精”式发言,而这些发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主观臆断。因此,要回答什么是“亚”这个问题,似乎应该先回看它的初始定义,和它在国内本土所经历的变化。亚文化的定义起源于芝加哥学派,起初它不仅仅指现如今狭义上与音乐、风格相关的亚文化,而是泛指19世纪下半叶时期的芝加哥因为社会问题而产生的与性别、阶级、种族密切相关的文化,这些文化的特点是有别于主流规范与价值观的,在从属(Subordinate)于某一个主流群体的同时却又被主流群体所排斥,例如:移民融入美国社会时所面临的与主流价值观的冲突等等。
有别于芝加哥学派,伯明翰学派将这些“大多数中的少数”解读为一种颠覆与反抗(Subversive),因此,在亚文化的原意中,“亚”包含两层含义:首先,它与主流形成一种二元对立的关系;其次,它有反抗精神。然而作为亚文化研究的巅峰,伯明翰学派学者的研究范例多以英国青年文化为例,摇滚、朋克、Teddy Boys这些英伦本土文化是他们研究亚文化的起始点,因此往往给人一种亚文化只与反抗、音乐和穿着风格(Style)相关的模糊印象,而忽略了它的本土性。与英文原意相比,“亚文化”这个相对应的中文词语其实在意思上有些细微差别,“亚”作为前缀时,总能让人联想起“亚健康”,“亚”除了有着次于、相对于主流文化的含义之外,似乎还暗示着一层微妙却诗意的消极含义:不那么积极,甚至蕴藏着一种惰性。它仿佛只属于日落之后,天光以前,或者你只能在影影绰绰的舞池灯光中,音响啸叫着的回授与混响里,返潮闷热、充满烟酒味的地下空间里捕捉到它,它模糊不清,并没有十分具象或者突出。就像亚健康不代表确诊任何一种病,而是表征的合集,如今亚文化也正在表现为一种症状,它并非一定要有什么具体含义,而更像一种逃离,逃离进一个能把你的破碎心绪暂时接纳甚至吞没的空间,逃离进一个还没被琐事、烦恼与工作预先占领的时间段。与曾经的国内亚文化青年相比,年轻一代的亚文化参与者的定义更为广泛松散,他们不再只是从鼓楼走到MAO,从Shelter开业蹦到Mansion结业,而是不管从哪个Club、哪个Live House出发,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回到家,还是躲不掉那片“网抑云”的笼罩。
亚B、杀马特与审美自由
“网抑云”之于“亚B”,正如QQ群之于“杀马特”,而这两个相差近15年出现的亚文化群体现在看来有着令人惊奇的相似之处,他们在虚拟空间抱团取暖,他们用风格制造区别,同时,他们也被主流所误读。电子厂枯燥流水线将“杀马特”们异化,迫使他们在网上寻求归属感,找寻同类;而“996”“007”工作制与看似频繁实则肤浅的社交也让“亚B”们深夜倍感emo与孤独。这不禁让人想起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所说的“新穷人”(The new poor),窘境不再与阶级和地域有必然联系,当城市中心的“打工人”每天开着手机与电脑24小时待命,到手工资交完房租少一大半时,很难笃定地说这种生活比市郊电子厂打工来得优越或者高级。福特主义时期工作时间外的休闲时间被视作对辛苦工作的嘉奖,现如今,工作与休闲时段的界限已经被打破,而“后午夜”蹦迪成为了一种逃离与释放,因为只有这个时间段,才是“996”“007”之外真正属于自己的。在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中,周末休假时,杀马特们会去发廊做好头发,在QQ群里相约滑冰场或者KTV见面,那些蓬松炸立着的彩色头发是辨认同类的最直接方法,并且这些奇异夸张的造型与电子厂的单调乏味形成强烈对比。在导演李一凡看来,这是一种福柯式的无声表达——通过身体的改变对流水线工作的枯燥机械与异化感进行抗议。对“亚B”而言,夸张风格所起到的作用也是相似的,社交网络看似把人拉得更近,而低质量的交际实则加深了孤独,每个人都渴望深刻地联结却又害怕靠近,但风格可以是辨认同类、发送信号的一种微妙途径,同时也是表达与释放自我情绪与生活压力的治愈方式,它象征着一种审美上的自由,对自我的自主定义与掌控,正如“亚B”这个词的自嘲含义:亚文化存在的前提是主流文化与之形成的二元对立关系(即,主流文化定义什么是主流,什么是“亚”),而当亚文化参与者自嘲为“亚B”,抢先将自己定义为亚文化时,其实这种二元的关系已经消解了,没人能定义“亚”是什么,“亚B”是谁,除了他们自己。“亚B”身上那些被误读或嘲笑的绿色头发、火焰、闪电、Y2K、链条,现如今正在向试图弄懂它们的人逐一嘲讽回去,因为这些符号背后也无甚意义,甚至找不到解码。
失掉想象力的亚文化
“亚B”一词最初出现于2019年一场关于解构俱乐部(Deconstructed Club)的争论之中,这个词起先是用来嘲笑解构俱乐部的支持者对每种音乐风格理解的缺失与随意挪用,而后“亚B”这个颇为顺口的称呼扩大成为对不了解亚文化,却用亚文化标榜自己的人的讽刺与鄙夷。“亚B”至今无法被清晰定义,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的风格与解构俱乐部的性质不谋而合——抛掉含义,将旧元素重组与堆叠。而这也恰巧是现如今“亚”这个概念争议最大之处——亚文化应当坚守过去的意义与完整性,还是任由它被解构甚至收编。亚文化学者迪克·赫伯迪格(Dick Hebdige)在《亚文化:风格的含义》一书中指出,当主流社会指认出一种亚文化之时,也是这种亚文化失去反抗的时候,因为企业与资本总会找到将其商品化的方式。而学者马克·费舍尔则用一种更加无望的角度看待文化这个整体:“说到‘未来风格’(Futuristic)的音乐,它不再指什么新奇与不同的音乐,我们还是会自动想起诸如Kraftwerk之类的音乐,就连未来都成为了既有的风格。”在费舍尔眼中,我们正经历着“未来的缓慢撤销”,文化不再是线性发展,而是不断卷向过去,在时空错置的重叠与重复之中,像一张被拓印了无数次的纸。如果从这样悲观的角度来看,旧元素的重复利用与拼接,在这个时代似乎是文化内核创新的唯一出路,那么亚文化也不例外,解构俱乐部与亚B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而与之相对的是传奇夜店Berghain式的死磕坚守,如果穿得范儿不正,答不上来门口保安司芬克斯谜语一般的问题,你休想进入这个techno殿堂。其实范儿正不正这个问题,是在考验对亚文化符号的理解和运用,考验你是否投入了精力去了解这种文化,当然也有人诟病Berghain的故弄玄虚与设立文化门槛,但是在这个时空错置的时代,有人选择放弃意义、拥抱风格,就有人选择坚持意义,这是个人选择,无可指摘,并且这样的指摘,无论针对哪一方,其实也都没有意义。亚文化最大的魅力其实就在于不从众、独特,不管你是“亚B”还是“原教旨亚文化”拥趸,如果你需要“某红书”上的博主教你怎么蹦迪,需要算法推荐你听哪些歌曲,去哪些夜店,那么独特二字实在与你无关,当然,如果你的一切选择一直都很自主,AI大数据也奈何不了你,那么恭喜你,在这个时代,你可能比谁都“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