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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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8-18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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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我去西北拍照比较多。我迷上了那里的诸多遗迹,它们多数不是什么正式的供人参观的遗址,只是散落民间的烟火人情的痕迹。废弃已久的工厂、家属楼、学校、公园、寺庙,甚至监狱。人去楼空,多数已经无门无窗,楼梯的栏杆也被拆走了。再后来,拾荒者也不知道光顾多少次了,再无值钱的东西。鸟儿纷纷来筑巢,叽叽喳喳来去自由,也可以一眼看出羊倌占据过一些一楼的房间多年并早已离开。
这些地方没有被真正拆成平地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地处偏僻,地广人稀,不缺地,拆除的话反而费钱费事。于是它们就被搁在那儿,一搁十数年、几十年。它们在旷野之上,寒来暑往中继续存在着。日复一日,任风尘持续刻画它们的样子。旅游者不会去这样的地方,这里不太能看到大美山河和宏大历史。而我是在心里把它们当成乐园和宝库的,我喜欢这差点儿就被浪费的孤寂。
每一处即将探访的废弃楼宇,就像一座新迷宫。只需戴好口罩,穿上一双能对抗瓦砾和尘灰的鞋子。长这么大也没有过如此集中地进入过“千家万户”,一单元、二单元、三单元,一楼、二楼、三楼。有些激动,甚至饥渴,去开一个个关于时间的盲盒。来时不需要打招呼,离开也无人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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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速之客闯进别的不知去向的人生,其实恍惚得很。这是一种时空的“强相关”,但也只能不揣冒昧了,我总是迫不及待。
房间的装修风格和残留物件就能判断大致年代,鞋子、沙发、瓶瓶罐罐都会透出信息。根据墙上的挂历、日历可以更准确推定主人离开的时间。房间布局还可以猜出某家的人口数量或是成员构成。单元房的一楼,偶尔可以遇到厨房里的灶是烧柴火的,猜想家中有乡村来的老人。特意歪斜地贴着篮球明星或赛车挂画的,是男孩子的房间;家有待嫁的女儿的,粉色的墙壁常画着串串寂寞心和篆书式的 KISS……甚至能猜想出楼上楼下几户人家的孩子是好朋友,因为他们分享了同一套贴纸。
建筑不是冰冷的,它与人的命运是密不可分的。情感的东西会以各种方式镌刻在建筑本身,一秒就能get到。不为窥视,也不求一定要拍到什么,单是能看到好多“从前的样子”这一点,就已足够奢侈。人是时间流动的标记物,生活现场的幽微况味,甚堪咀嚼。现在看它们,或许透着土拙、不宽裕,已不紧要。我们的缺陷始终是类似的,那些动人的曾经,最脆弱也最无瑕。
不停地发想,无数次心里默念,“我从未来来”。你们让我看到了许多自己的从前,而我看到过你们的一些未来。
有作家说,“怀念是个最安静的动词。”而这是被时间特许的探视旅行,是重逢让人再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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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是古老的书写介质,上演过生活,生活的影子就会投射在墙上。一些画在上面、贴在上面、书写在上面的东西,最初只是生活的希冀,随着后来的蒙尘、包浆、开片、龟裂……终于,时间出手了,意外值显现,烟火人情以不可移动的姿态成为艺术品,一种废土美学般的存在。墙,也从表达介质成为意志奇观本身。
颜色故、朱颜改,不应该只是对大气华美的视觉凭吊,可以入古,也会出新。逆着时间的方向,同样能拓开视觉事实之外的边界,抵达新边疆。于是我沉浸在这种精神漂移中,在狂喜与失望之间来回逃亡。大处梦游,小处惊艳。是艺术明确了我们对时空流转的疼痛或感伤,也让我们暗自珍惜寻常生活里不易察觉的点滴心动,以及同在流逝的你我。
以艺术来直面消逝,恰恰是人可以选择的最美的姿态。那些命运的织物,也是一块块生活的纪念碑。再没有朝生暮死的危机感,也无人可以用未来相逼。
站在被大自然收回去的时间里,快门声是伤怀的提问还是沉痛的回答?隐约知道,有些东西,或许可以在影像里一寸一寸挽回。我愿意打捞起一些不知道与谁有关的漂流瓶,重新投它们进活水里,再送它们一程。
从最后一个楼道口出来,一场穿越结束,甚疲,拍打一番身上和相机包上的灰尘。艳阳下,喝一口水,燃一支烟,像是重生的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