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韦西利亚

  20世纪20年代初,菲亚特(Fiat)继承人爱德华多· 阿涅利(Edoardo Agnelli)驾驶萨伏亚—马切蒂水上飞机从都灵出发,向南飞行几小时降落在韦西利亚时,或许以为已经抵达南美洲的热带地区。在他面前的是普安阿尔卑斯山(Apuan Alps)锯齿状的大理石山峰;海上的湿气在伞松下汇聚,形成一片猴谜树(Monkey Puzzle Tree,智利南美杉)般的云雾森林;脚下绵延着22公里长的野性沙丘。与同在利古里亚海边的波托菲诺的卵石海湾相比,韦西利亚自成天地,这里宛如位于山海之间的一座高低起伏的温室。

  韦西利亚位于卢卡省(Lucca)北边的托斯卡纳沿海地带,阿涅利降落在马尔米堡(Forte dei Marmi)南边的沙滩上,他并非到访此处的第一人。这座渔村是因米开朗基罗而兴起。当年,这位伟大的雕塑家钟爱附近美第奇采石场开凿出的大理石,这些大理石如清蒸大比目鱼的鱼肉一般洁白无瑕。这里还有一条专为米开朗基罗运送大理石至佛罗伦萨而修建的公路,以及一个作为贸易中心的码头。不过,直到1926年阿涅利买下科斯坦萨别墅(Villa Costanza),韦西利亚才摇身变成一个海滨度假胜地。海边植物园里出现了户外沙龙,一排排伞松撑起绿色的“羽毛”,惹人注目。

  受到“ 菲亚特王朝”的召唤,意大利的中产阶级、爵士时代的实业家、知识分子纷至沓来,作家和雕塑家也前来采风。在一个被叫做“罗马帝国”的小镇上,作家阿道斯· 赫胥黎(Aldous Huxley)和托马斯· 曼(Thomas Mann)在沙滩上阅读报纸 Avanti! ;画家卡罗· 卡拉(Carlo Carrà)在硕大的棕榈树下跟人讨论未来主义;作家普里莫· 列维(Primo Levi)和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诗人埃乌杰尼奥· 蒙塔莱(Eugenio Montale)聚在La Capannina海滩小屋里,伴着血橙色的月光和留声机里阿姆斯特朗的小号声,啜饮着新发明的内格罗尼酒。到了20世纪60年代经济繁荣时期,La Capannina成为一家有雷· 查尔斯(Ray Charles)和索菲亚· 罗兰(Sophia Loren)驻唱的夜总会,罗马影城的明星们成群结队而来,追逐海岸生活的魅力。此时,阿涅利家族却逃离了马尔米堡,但他们留下了传统,这些故事后来被记录在阿涅利的女儿苏珊娜的回忆录We Always Wore Sailor Suits(我们总是穿着水手服)中。到了今日,这些传统仍在延续,仿佛只属于那个年代的、不曾破碎的精致泡沫。六七十年来,慵懒的步调、如此往复的日子像潮水涨落一样令人安心。

  在韦西利亚的沙滩上,传统不可撼动。在阿涅利家族别墅改造成的奥古斯都酒店(Augustus Hotel), 班贝萨餐厅(Bambaissa)内成排的蓝白条纹木屋就像一支整装待发的海军。一只壁虎飞速蹿上遮阳帘的支撑杆,窄条的遮阳帘之间闪动着变换曲线的天空。麻雀落在餐桌边,从米兰来的一家三代人正品尝着洛伦佐料理的油炸什锦(fritto misto)。在他们面前,两列凉亭整齐排列着,就像古罗马万神殿在向阿尔卑斯山和海浪致敬。海滩小贩是少数打破韦西利亚惯例的人,卖椰子的男人对着晒日光浴的人们唱道:“如果一个女人感到孤独,椰子可以安慰她。”

  20世纪20年代,当地只有两家海滩俱乐部,不过是几个简单的棚屋。如今,仅在11公里长的沙滩上就有大约100家俱乐部,其中很多已是第二代或第三代经营,它们都有小木屋、太阳伞和餐厅,有的甚至拥有米其林星级。从上空看,这片区域有着蒙德里安式的几何线条和大胆色彩。这是属于马尔米堡沙滩的精英文化:在这个高雅的社交场,富人穿着渔民的木鞋散步,径直步入海滨的“美好年代”(Belle Epoque)或“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

  有很多招牌看起来是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罗曼·德·蒂尔托夫(ERTÉ)或索尔·巴斯(Saul Bass)设计的。这里有1933年开业的Bagno Piero;距今60年历史的Maitó餐厅——它的蓝白条纹遮阳伞透着一种费里尼式的智慧;老作家首选的海滩俱乐部Alpemare现在由意大利著名歌唱家安德烈· 波切利夫妇(Veronica and Andrea Bocelli)所有,当妻子在这里举办时装秀,模特身穿菲拉格慕(Ferragamo)在蓝百合中穿行时,波切利会应着海浪发出的“定音鼓”即兴演唱咏叹调;即便是 21世纪才开业的La Twiga也有一股怀旧情调,沙滩遮阳床每天收费400欧元,躺在这儿看出去,阿尔卑斯山就像被定格在相片中。伫立在一旁的木制长颈鹿仿佛出自彼得· 比尔德(Peter Beard)的摄影作品。

  巴尼奥西尔维奥(Bagno Silvio)海滩俱乐部的主人卢奇诺· 达齐(Luchino Dazzi)告诉我:“是家庭让人们在相同的季节回到相同的俱乐部、相同编号的度假屋,甚至决定了他们喜爱的意大利面。”达齐的祖辈1919年开了这家俱乐部。班贝萨餐厅用的是更细的天使细面,巴尼奥西尔维奥餐厅的厨师则会在意面里撒一小撮辣椒,辣椒的辛香与裹挟着蒜味的海鲜相得益彰,慢慢释放出一种咸咸的回忆,如果再来上几杯维蒙蒂诺(Vermentino)白葡萄酒,一切就更加梦幻了。

  “尽管我们的菜不追求制造惊喜,但胜在全方位的完美呈现。”戴维· 瓦亚尼(Davide Vaiani)说。

  20世纪60年代,戴维的祖母妮莉亚在Le Tre Stelle售卖腌鳀鱼。如今,戴维和兄弟马可在码头附近总共拥有5家广受好评的海鲜餐厅。在那里,有着栗色肤色、穿章鱼印花短裤的光脚男孩在钓鱼。晚上,这些孩子会去百年老店La Capannina里狂欢。

  在这附近,看似姐妹的女孩穿着相同款式的连衣裙骑着自行车。在马尔米堡的海滩之外,还流行着一条礼仪守则:不管你是谁,去哪里都要骑自行车。在“罗马帝国”,一个有总裁气质的男人骑车飞速经过,他的胸膛被晒成了烟草色,嘴里叼着雪茄,留下一缕混杂着帕尔玛之水香味的青烟。成片的茉莉花像萤火虫般簇拥在雕花铁门上,在那门后藏着马尔米堡的隐秘别墅。每年夏天,意大利的行业精英都会到这儿来避暑。意大利著名食品集团百味来家族的别墅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这里还有为作家托马斯·曼的女儿建造的Casa Mann-Borgese别墅,那里同时拥有海景和山景。

  “ 还是女孩的时候,我就着迷于那些穿着盛装、随着夜色离开别墅的女士们。”帕皮(Paola Papi)说。帕皮穿着普通的水手裤,但拥有芭蕾舞演员般的体态。从1968年开始,她就在小镇上经营家具生意,向别墅主人们出售柳条木家具。路边,修剪过的夹竹桃树像红色和粉色的棒棒糖分列两旁。在早上的Caffè Principe咖啡馆,人们还在谈论扑克牌。

  在这里,唯一的雕塑是意大利石松棱角分明的枝丫。

  各路名人都曾去帕皮家“朝圣”,著名雕塑家亨利· 摩尔曾向她买过藤椅。1957年,亨利· 摩尔因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巴黎总部创作《侧卧像》( Reclining Figure)而来到美第奇· 亨罗采石场。1965年,他和妻子买下了这里的一栋别墅。在锯齿状山峰与天空交映的永恒背景下,亨利· 摩尔与艺术家乌戈· 圭迪(Ugo Guidi)、马里诺· 马里尼(Marino Marini)讨论原始主义。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仍然伫立在以他们名字命名的街道和通往彼得拉桑塔(Pietrasanta)的转盘上。彼得拉桑塔是韦西利亚的艺术之都,在这里,20世纪中叶的特立独行者——雕塑家让· 阿尔普(Jean Arp)、胡安· 米罗和野口勇用米开朗基罗钟爱的大理石创作出奇异的抽象雕塑。费尔南多·博特罗(Fernando Botero)创作的《罗马勇士》(Roman Warrior)屹立在马特奥蒂广场(Piazza Matteotti)上,就像一个留着莫霍克发型的大块头动作片演员。

  在开满白玉兰花的花园前,充满艺术气息的女人穿着长衫翩翩走过。在米开朗基罗酒吧(Bar Michelangelo)里,有一根荒诞的蓝色香蕉露出小丑般笑容的雕塑,这是一位新波普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一群老人则围坐在一起议论Il Tirreno 的首页,看似正在进行一场集体疗愈。在博塞蒂博物馆(Museum of Bozzetti)内,几代艺术家的雕塑作品挤在教堂的柱廊上,全都是彼得拉桑塔知名艺术家的作品。

  在雕塑工匠弗兰科· 塞维提(Franco Cervietti)的工作室,我见到了塞维提。几十年来,他都在为野口勇、博特罗、杰夫· 昆斯(Jeff Koons)等艺术家雕刻大理石作品。他告诉我“, 在20世纪70 年代之前,我们都是用牛车来运大理石的。”他手握一束自家栽种的小胡瓜花(他的午餐),有虎百合那么大。

  在工作室内,8个助手正踩在橙色的盒子上雕刻一件作品,那是马克· 奎因(Marc Quinn)的作品“切尔西查姆斯”(Chelsea Charms)。“杰夫· 昆斯也来过这里。”塞维提说。当艺术和名利让他感受到压力时,他会去不知名的阿尔塔韦西利亚(Alta Versilia)徒步,这是一个由高山村庄和珍稀花卉组成的国家公园。在这里,唯一的雕塑是意大利石松棱角分明的枝丫,它们的树干有一种金属被腐蚀后的纹理。四周的野草像节拍器一样摆动,制造出全然不同的节拍。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