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对欧洲安全和国际秩序的影响

  • 来源:当代世界
  • 关键字:俄乌冲突,欧洲,秩序
  • 发布时间:2022-10-31 19:45

  俄乌冲突是冷战结束以来影响最大的地缘政治事件之一,世界主要大国和力量直接或间接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地缘政治危机中。当前,各方势力激烈角逐,虽然战场走势仍有待观察,停战及战后安排事宜尚未真正提上日程,但俄乌冲突对欧洲地区安全乃至国际秩序的冲击和影响已充分显现。

  俄乌冲突源于俄与美欧之间的结构性矛盾

  俄乌冲突直接交战方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主要参与方分别是俄罗斯与美国及部分欧盟国家,其本质是美国发动北约机器并裹挟包含部分欧盟国家在内的西方阵营针对俄罗斯的战略挤压和围攻,反映了俄罗斯与美欧之间结构性矛盾趋于白热化。

  第一,北约东扩对俄罗斯战略安全和国家利益造成巨大威胁和挑战。冷战后美国背弃了美苏当年关于北约不再东扩的政治承诺,先后推动多轮东扩,将大部分中东欧国家纳入联盟,不断蚕食和挤压俄罗斯西部战略缓冲空间,对俄罗斯安全和政治稳定造成巨大直接威胁。北约东扩至乌克兰,对俄罗斯战略安全底线和国家利益红线带来严峻挑战。一方面,俄罗斯希望通过对乌克兰采取先发制人的武力打击,彻底打消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念头,同时敲打震慑东欧、北欧等俄罗斯西部边境小国,就此终结北约东扩进程。另一方面,俄罗斯虽为世界重要一极,但冷战后欧洲安全框架由西方主导,美国通过大西洋联盟和北约掌控欧洲安全格局,俄罗斯面对美国、北约、欧盟的多重挤压极为被动。因此,此次俄罗斯主动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借以扭转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在欧洲的战略被动局面,提升其大国地位与博弈筹码。

  第二,美国欲趁机打击战略对手并重树霸权地位。冷战结束后,俄罗斯整体实力虽然大幅下降,但其毕竟还握有可与美国匹敌的庞大核武库,依然具备进攻北约和欧洲的常规军事力量,同时凭借自身巨大的油气与自然资源储量在欧洲和国际舞台上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对此,美国战略界从未放松警惕,以俄罗斯为冷战后主要对手的全球战略延续多年。此次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一方面直接或号召北约成员国向乌克兰输送大量武器装备,打击俄罗斯有生军事力量;另一方面联合西方盟友对俄罗斯实施多轮大规模经济金融制裁,如冻结俄罗斯外汇资产、没收俄罗斯寡头在西方国家的资产、将部分俄罗斯银行剔除出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支付体系、对俄罗斯实施贸易封锁和石油禁运等。这场冲突给美国带来难得的重新激活北约战争机器的机会,在压制欧盟战略自主进程的同时,美国再次把欧洲绑在西方一致对俄的“战车”之上,得以名正言顺继续推行“压俄弱欧”坐收渔翁之利的战略谋划,重树美国世界领导力和全球霸权地位。

  第三,欧盟被动卷入俄乌冲突凸显缺乏安全自保能力。二战及冷战的伤疤和阴影逐渐淡去,欧盟本来与俄罗斯和平共处、深度合作、互利互惠,但这次欧盟高调介入俄乌冲突,公开站到俄罗斯的对立面,除了美国的政治“绑架”外,还有几个原因值得关注。首先,欧盟对俄发起的特别军事行动心怀戒惧。欧盟担心俄罗斯一直抱持以武力解决与邻国争端分歧的“旧时代思维”,这将给欧洲安全带来隐患和威胁。其次,欧盟对21世纪以来俄借庞大能源资源优势和军事优势恢复世界强国地位的企图始终心存顾虑。俄乌冲突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弱化俄罗斯的机会,欧盟不仅直接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对俄进行经济制裁,欧盟领导人冯德莱恩、法国总统马克龙、德国总理朔尔茨、意大利总理德拉吉、波兰总理杜达等政治人物先后访问乌克兰,挺乌遏俄意图明显。再次,欧盟此举也有借共同外部威胁弥合内部杂音的考虑。欧洲一体化进程在2010年主权债务危机后不断遭遇挑战,“南北欧洲”“东西欧洲”“新老欧洲”的分化甚至分裂倾向时有抬头,欧洲共同外交与防务政策始终难以有效推行。俄乌冲突为欧盟提供了一个促进内部团结统一的机会。

  俄乌冲突重塑欧洲安全格局

  俄乌冲突在欧洲打响,震荡却向全球传导。1997年“冷战之父”乔治·凯南曾以“致命的错误”为题在《纽约时报》撰文,强烈反对北约东扩,认为俄罗斯迟早会剧烈反应,西方也必将吞下恶果。基辛格也曾公开反对北约东扩。然而,历史悲剧不幸已经发生,欧洲安全格局将在对抗、冲突与动荡中被改写。

  第一,俄欧能源合作陷入停滞。近代以来,俄罗斯始终是欧洲大陆“均势”游戏主角之一。冷战期间,虽然有北约和华约的对峙,但也有西德总理勃兰特的新东方政策。冷战后,欧洲政治家加快推动欧俄和解和互信,这一举措既缓解了双方的安全焦虑,也拓展了“大欧洲”的经贸空间。21世纪以来,俄欧能源资源合作不断深化,欧盟对俄罗斯石油依存度为27%、煤炭依存度为46%,若“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如期开通,欧盟天然气对俄依存度将超过80%。但此次冲突发生后,美国发起史上最大规模的对俄经济制裁,包括对俄能源和粮食等大宗商品禁运等,而俄罗斯也以“卢布结算令”为反制手段,减少对西方国家的油气供应。美国能源基本自给,而离开俄罗斯油气的欧洲将很快耗尽储备、经济发展失去动力,面临冬季严寒的考验。尽管意大利、法国、欧盟领导人纷纷开展“油气外交”,试图开辟新的能源进口渠道,但终究难解燃眉之急。随着欧盟国家高通胀致使经济增长预期不断下调,德国2022年5月出现30多年来首次贸易逆差,欧元汇率跌至与美元平价,欧洲经济衰退正在从担忧变成现实。欧盟因参与美国对俄制裁而反受其害,现在一边高喊继续支持乌克兰维护主权,一边央求俄罗斯不要关闭“北溪-1”号天然气管道。此次俄罗斯握有对欧盟油气“生命线”绝对主动权的局面,促使后者痛下决心加快推动能源多元化,欧盟迅速制定了2030年能源独立路线图,意在彻底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俄欧多年合作基础发生根本性动摇。

  第二,欧洲战略自主意识将大幅上升。从目前俄乌冲突战场态势看,俄军和北约支持的乌克兰军队正陷入长期拉锯战。2022年6月以后,随着欧洲经济受困于高通胀、高油价,不少欧洲国家民众和舆论开始表现出对俄乌冲突的厌倦和回归正常生活的渴望。与此同时,法国、德国及意大利等欧盟大国为确保“北溪-1”号继续供气以渡过眼下难关,始终没有放弃调停冲突的努力。虽然欧盟迫于美国压力不得不附和“俄是最大最直接威胁”的定位,但除了英国、东欧和波罗的海地区一些国家外,愿与俄对抗到底的国家寥寥无几,大部分欧盟国家已开始寻找后路。北约扩军就能保护欧洲安全吗?无条件追随美国制裁与挤压俄罗斯,如果引发核战争该如何应对?这一系列疑虑促使欧盟不得不重新思考既有外交政策。越来越多的欧洲政治家意识到,在很多时候,美国的战略和经济利益并不符合欧洲自身利益。长远看欧盟仍要寻求战略自主,经济上坚持欧洲一体化、政治上坚持多边主义、安全上建立“欧洲共同防务部队”,真正成为世界上独立自主的战略力量。

  第三,欧洲内部恐将长期陷入地缘政治冲突。此次冲突攸关俄欧前途命运,无论结局如何都将使双方关系留下难以修复的裂痕。波兰、捷克、波罗的海三国等中东欧国家都因“新仇旧恨”冲在反俄一线,事实上卷入俄乌冲突,站在了俄罗斯对立面;芬兰、瑞典宣布放弃中立国地位急切加入北约,俄罗斯立即作出如北约在上述两国部署武器或军队则必进行报复的强硬反应。可以预见,欧俄边界地带这些地区很可能成为日后欧洲地缘政治的“断裂带”和欧洲安全的隐患。此外,俄乌冲突产生的数百万难民将是欧盟的巨大负担,大规模难民很可能激化欧洲既有的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导致民粹主义进一步抬头。在2022年4月进行的法国大选中,极右翼政党支持率比5年前明显提高,7月初英国首相约翰逊因国内问题困扰和反对党逼宫被迫辞职,同月意大利总理德拉吉因执政联盟中五星运动等政党联合抵制两次提出辞职。这三大政治事件都直接或间接与俄乌冲突相关,预示着欧洲政治版图正经历新的严峻挑战。

  俄乌冲突对国际秩序的影响持续发酵

  除了使欧洲安全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外,俄乌冲突也给既有的国际秩序和规则带来不少挑战,世界进入多极化复杂演变阶段,全球治理体系遭到破坏,经济全球化可能发生断裂。

  第一,世界多极化进入复杂演变阶段。冷战后,多极化进程曲折发展,美国霸权经过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及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走向衰落。随着新兴市场国家群体性崛起,世界政治版图“东升西降”转换加速推进。美国欲维持全球领导地位,采取各种战略手段打压对其霸权可能构成威胁的主要力量,俄罗斯、中国、欧盟作为多极化的主要推手和维护者与美国展开多种形式的较量。冷战后形成的“中美欧”地缘经济战略大三角和“中美俄”地缘政治战略大三角,在很大程度上维系了全球战略平衡,欧盟、俄罗斯和中国通过两个战略框架对美国单边掌控世界的尝试构成制约。

  俄乌危机升级过程中,美国处心积虑不断拱火,在冲突爆发后源源不断向乌克兰输送武器,同时裹挟欧洲国家对俄罗斯施以史上最严厉的经济制裁,其根本动机在于通过重新打造盟友体系和划分“民主”与“专制”两大阵营把世界引向“新冷战”,最终目的就是要在打击和削弱对手的同时重建美国全球霸权和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然而,无论此次俄乌冲突的结局如何,俄罗斯和欧盟无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消耗和弱化。多极化进程中两个重要力量的影响力有所下降,世界多极化进程将进入新的发展阶段,面临新的挑战。

  第二,全球治理体系遭到严重破坏。二战后建立的全球治理体系,最初主要代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价值观和利益诉求,是维护西方主导地位的系列国际规则和框架机制。冷战结束30多年来,世界格局发生深刻演变,新兴大国快速崛起,美国软硬实力呈现衰落之势,多极化进程深入推进,联合国日益成为真正维护国际公平正义、促进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平台,各种全球和地区性合作机制也在全球治理中发挥独特作用。

  中国主张践行真正的多边主义,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和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原则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展现了顺应时代潮流的正确历史观。与之相比,美国无视历史大势的变化和力不从心的现实,依然执迷于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习惯于以西方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偏见来看待世界、处理国家间关系,对既有国际组织和国际机构采取“合则用、不合则弃”的态度,说到底就是“美国优先”和西方利益至上。

  俄乌冲突发生后,美国抓住俄罗斯对主权国家采取军事行动违背联合国宪章宗旨原则这一“把柄”大做文章,不仅指挥北约机构、裹挟欧洲国家通过援乌武器拱火战争升级,动用先进信息手段从舆论上围剿俄罗斯和误导国际社会,而且在联合国安理会、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二十国集团、亚太经合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全球治理机构中发起抵制俄罗斯的行动。美国利用多边舞台却违背了多边主义的初衷,不是推动对话、促进和平与维护公正,而是通过把大国博弈和地缘政治议题引入几乎所有多边机制,以政治胁迫推行“选边站队”,从而制造阵营分化与对立,完全不在乎对人类发展合作和应对全球性挑战等重要议程构成干扰和影响。国际多边机制停摆,并不妨碍美国利用其自身主导的遍及欧洲、亚洲及中东的政治经济金融“小圈子”和军事联盟体系“统治世界”。美国不择手段打压俄罗斯,事实上已背离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和国际多边协议,不仅透支甚至败坏了其国际声誉,而且矮化贬损了战后建立起来的国际规则的全球信誉,给动荡的世界增添了新的不确定不稳定因素。

  第三,经济全球化遭遇重大挫折和断裂风险。在二战后70多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一直是经济全球化的引领者和受益者。奥巴马政府时期,面对WTO框架和规则下新兴经济体迅速崛起的挑战,美国只是提出建立“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试图以高水平高标准的自贸区来加以应对。特朗普政府则把美国的单边主义、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推向历史新高,在无视和抛弃多边规则、国际义务的同时大打“贸易战”,搞产业链供应链“脱钩”,这一行径动摇了冷战后发展成熟的全球分工合作与优势互补的经贸格局和信念,对经济全球化进程造成严重冲击。拜登政府执政一年半以来,由于其更加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和冷战思维,把经济和技术竞争与国家安全和战略博弈混为一谈,完全从战略与安全视角看待同主要大国间的经贸关系,采取高额关税、经济制裁、长臂管辖、技术“脱钩”等组合手段,打造“印太经济框架”和“芯片联盟”等区域“经济围堵”机制,妄图以“小院高墙”重筑美国辉煌,结果是彻底打乱了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布局和区域合作内在逻辑。2022年年初以来,在新冠肺炎疫情持续蔓延、全球通胀持续高企、世界经济大概率陷入衰退的背景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顾巨大外溢负面效应实施快速加息紧缩政策,同时又针对俄罗斯发起史无前例的全方位大规模经济金融制裁,不仅导致全球能源和粮食安全受到威胁、原材料等大宗商品供求矛盾突出,而且令艰难修复中的产业链供应链再陷困境,国际债务和金融领域风险激增,美元结算和支付体系的信誉与安全性受到质疑,自由贸易规则严重受损,经济全球化遭遇历史性重创,世界经济正面临分裂和断层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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