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坡（节选）

　　搬家的日子到了，天一亮，搬家卡车就开来了，它们吱扭吱扭、摇摇晃晃地爬上车道，司机们完全没有发现有许许多多小小亮亮的眼睛在望着他们，山桃丛里、矮树丛里、草堆里，所有的小动物都聚在一起，观看新人家的到来。灰狐狸和红鹿来到松树林边，像铜像一样动也不动，只有红鹿的耳朵会偶尔地转来转去，聆听一些奇异的动静，连兔子老妈都在卡车停下休息的时候跑了出来，这时她正坐在兔子老爹和兔子阿那达斯叔公之间，一只手还紧紧抓住儿子小乔奇的左耳朵。

　　小动物们对卸家具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从他们的东西上看出这家人的德行。老爹注意到旧红木家具上富丽的光泽，十分欣赏。“那些家具就已显示出这家人的气质，”他小声地对老妈说，“自从我离开莓草乡以后，就再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老爹的话被臭鼬鼠菲伟兴奋的摇晃打断了，一个没盖的旧式大垃圾桶就放在车房后面。“这就是我说的大好人啦！”菲伟满意了，“而且正放在葡萄架下面，我在同一个地方就能享受晚餐和点心啦！”

　　阿那达斯叔公用他锐利的眼光看着各种工具、菜园用具放进工具房里。“还没看见鼠夹和弹簧枪，”他说，“但是有很多瓶瓶罐罐，可能是毒药，也可能不是，还不敢说。”

　　搬家卡车卸下东西，就吱扭吱扭地开下车道，但是小动物们却还是动也不动，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这家人。到了下午，终于看见一辆汽车开上车道，这才算补偿了他们的耐心。那是一辆相当旧的汽车，塞满了行李，在一边看着的小动物们立刻兴奋起来，每只眼睛都瞪着里面的人。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男人，他抽着烟斗。阿那达斯叔公满意地吸着空气。“这是我喜欢的，”他悄悄地对老爹说，“我喜欢抽烟斗的男人，他会先给你一个警告，比方说，有人从田里走过，那时候你可能正在午睡，说不定在你发觉他们到来之前，他就已经一脚踩在你可怜的背上了；但是，一个抽烟斗的男人就不同了，尤其是像这位带着这么重的烟味，半里地开外你就知道他来了，嗯，我喜欢烟斗。”

　　老爹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他的目光却不离开那位女士，她从车上取下一个大篮子，现在正将盖子打开。

　　老妈深吸了一口气，一只虎纹的巨型灰猫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阵寒战立刻传遍了所有的小田鼠。灰猫伸伸前腿，伸伸后腿，然后，很气派地慢慢踱上前门的台阶，开始洗起澡来。他洗得很彻底，还张开掌心，把趾间都舔了一遍，随后，便在太阳底下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田鼠们这时正害怕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老妈好像要晕倒了，但是阿那达斯叔公老练的眼光已经看穿了很多事情，他马上制止了他们的恐慌。“上岁数了！”他说，“比所有的猫都老，你没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多僵硬吗？还有那排牙齿，他打哈欠的时候，你们没看见吗？净是一些圆圆的老牙根。呸，根本就威胁不了谁，我还敢走过去往他脸上踢一脚呢。总有一天，我会这样做的。”他们的注意力现在又回到汽车上，汽车这时正摇摇晃晃、吱扭吱扭地怪响着，先有两三个包袱掉了出来，随后好像是一大堆一起滚下来，原来有一个胖女人正将她那庞大的身躯从后门挪出来。

　　“喂，苏法洛尼亚，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你看，多可爱啊！”那女士很高兴地说。苏法洛尼亚看起来很不以为然，她拖着两个鼓胀的皮箱，摇摇摆摆地向厨房门口走去。

　　菲伟高兴地拍了拍老爹的背：“会有剩菜吗？会吗？嗨哟，嗨哟！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体形的女人不丢出一大堆剩菜的，还有很多种类呢，鸡翅膀啦，鸭背脊啦，大腿骨啦，还煮得恰到好处呢！”

　　“她一定是很棒的厨子！”老爹承认，“通常还十分大方，又很清楚我们的习惯和需要。在这儿很少见，但是过去在我们莓草乡啊……”

　　“噢，你那个莓草……”菲伟打断了他。

　　“别吵了，眼睛睁大点儿！”阿那达斯叔公突然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搬下什么鼠夹、弹簧枪、毒药、来复枪或捕网之类的东西！”

　　他们一直看到最后的袋子、包袱都卸了下来，拿进屋去。午后的日影这时已经移到了那只猫的身上，他僵硬地爬了起来，伸伸懒腰，慢慢地绕到厨房门口。这时，小动物们才各自回家，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事。

　　大体上说，大家都很满意，因为，没有鼠夹、弹簧枪或其他凶器的迹象，那只猫显然构不成威胁，而且又没有狗。

　　黑夜来临时，大房子里又有了灯光、人声，厨房里也传来碗盘碰撞声，这真令小动物们高兴，空气里的胡桃木烟味也很宜人。小乔奇在房子附近走过，听见客厅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他高兴地哼着：

　　新人家来啦！嗨哟！

　　新人家来啦！嗨哟！

　　新来的那家人可能还不知道，小动物们坚持要考验他们几天。几天里，小小亮亮的眼睛在草堆里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小耳朵竖了起来，聆听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第一天早晨，老爹和阿那达斯叔公决定去试探那只猫。他们打听出来他叫耄钝先生，当老爹跳过前面几尺外的草地时，耄钝先生在太阳底下，躺在台阶上，浏览新环境，他只懒懒地看了老爹一眼，便又继续观赏风景了。随后，轮到阿那达斯叔公，虽然他没有像先前说的，往猫脸上踢一脚，但是他跑得很近，还溅了些泥到猫身上。这只老猫只不过把泥抖掉，打了个哈欠，就又进入梦乡了。

　　看见这种情形，田鼠威利和他的几个表兄弟便大胆地在他身边围成半圆，扮鬼脸取笑他，他们跳上跳下，无礼地唱着：

　　耄钝先生

　　是只浣熊

　　啧！啧！啧！

　　但是耄钝先生只是把手爪放在耳朵上，继续睡他的觉。

　　“呸！”阿那达斯叔公咕哝着，“他谁都伤害不了。”

　　当然，老爹很急于知道新来的人是不是真正的绅士，因为他很重视礼貌和教养。终于在那天下午，机会来了，那家人开了车子出去。老爹和他的几个朋友在车道边耐心地等他们回来。当车子隆隆地开上车道的时候，老爹跳了过去，正好在滚过来的车轮前面。

　　那男人猛地踩住刹车，停了下来，他和那位女士都举起帽子，一同说：“晚安，先生，祝你好运。”然后他们戴好帽子，小心翼翼、慢慢地开走了。

　　老爹非常高兴。“你们看，”他对其他的动物说，“这才是真正的绅士气派和教养。不是我要中伤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但是我不得不说，这是我从住在这里开始，第一次碰见这么和善、这么体恤动物的人。可是，在我出生的地方，这是很普遍的，在莓草乡……”

　　“噢，又是你的莓草乡！”菲伟哼了哼，“我可对他们的礼貌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们的剩菜！”

　　“菲伟，你会发现，”老爹有点儿激动地说，“好的教养和丰富的剩菜是分不开的！”

　　他们的争论被那个男人身上的烟斗味打断了，他正从车道上走来，拿着一块钉在木桩上的木牌、一根铁橇、一把锤子和一些其他的工具，他们凝神地看着他把这块告示牌立在车道入口处。

　　“上面说些什么啊？乔奇，念给我听听，”阿那达斯叔公小声地说，“又不知道把那副眼镜弄到哪里去了！”小乔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上面说，请——看——在——小——动——物——的——分儿——上——，小——心——开——车。”

　　“哦，你看，我说，这可真是太好了，”阿那达斯叔公说，“你妈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乔奇。‘请看在小动物的分儿上，小心开车’，真是想得周到啊！”

　　在很多方面，新来的这家人越来越符合小动物们对“好人”的标准了。有一次，灰狐狸向一群聚在山边的好朋友谈起一件更令人激动的事。

　　“他们真是通晓事理、有学问的人，温和又友善。”他说，“昨天傍晚，我正四处乱逛，好像闻到了烤鸡的香味，于是就走到围起来的小院子。那里放着几把长椅，我没怎么注意，那男人又没抽烟斗，否则我就知道他在附近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正好站在他眼前，简直可以说是面对面了。他正在看书，这时抬起头来。你猜他会怎么办？什么都没做，就是这样。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我，我也站在那里看着他。然后，他说：‘哦，你好！’又继续读他的书去了；我呢，也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啦。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