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反刍生命的诗意——评河合隼雄《爱哭鬼小隼》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童年,生命,诗意
  • 发布时间:2023-06-29 13:27

  邓雅晴

  河合隼雄是日本著名临床心理学者、心理治疗师。《爱哭鬼小隼》是河合隼雄临终之际完成的自传体儿童小说。

  河合隼雄常常苦恼于人们对童年日常的漠视。在《孩子的宇宙》一书中,他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当自己把孩子们写得非常精彩的诗分享给其他人看时,却遭到了他们的质疑:“不管怎样,这不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吗?”他为此感到深深的不安:“有太多的人连稀松平常的事也一无所知,让我觉得仅仅谈论一下这一点也有着充分的意义。”他认为孩子的宇宙以无限的深度和广度存在着。如果漠视孩子生活的日常,我们就不能了解“孩子的宇宙”,更无法从中重新发现自我生命的奥秘。选择在弥留之际写《爱哭鬼小隼》,是因为对个体而言,愈临近生命的终点,童年的记忆愈清晰地浮现,童年也愈能显示出其非凡的意义和葱郁的诗意来,同时此种生命体验的反刍也能给他人以启示。

  《爱哭鬼小隼》叙写的是小男孩城山隼雄那些极其普通的日常,如嬉戏、交友、打架、学习、文艺汇演等,但这些日常却蕴含着重要的教养启示和深刻的童年哲学思考。比如小隼因为橡树果实回不了家而悲伤甚至哭泣,是因为小隼把橡树果实的处境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影子。这解释了为什么人在年幼的时候最容易对万事万物产生共情,因为它们的遭遇映射着幼年时种种焦急、无奈、无助、忧伤和绝望的情绪。比如小隼和班上的男孩开始玩“秘密基地”的游戏之后,他变得更加积极和勇敢了,这揭示了“秘密基地”对孩子非同一般的意义,那是他们建立友谊和自信的“必需品”。还有,小隼喜欢的人先后离去,他开始感受到笼罩全身的孤独,不知不觉地开始害怕黑夜,反映了孩子成长过程中难以言说的寂寞和困扰。河合隼雄把这些日常娓娓道来,描绘了一个孩子随年岁变化着的、复杂而奇妙的心路历程,体现了一个心理学家对孩子心理的敏锐认知和准确把握。更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对孩子的内心永远怀着温柔的尊重与支持,他相信来自孩子自身的力量能使他们往正确的方向成长。

  童年是一个人最具有旺盛的感受力的时候,儿童的内心常常充斥着各种情绪,但是又无法言说。橡树果实掉进池塘、与克拉伊博先生像朋友那样交谈、桑村老师的离去、小道哥哥和阿良打架等种种生活的日常都能搅动小隼的内心,引得他泪水涟涟。然每一次的泪水所包蕴的情绪都是不一样的,哪怕同样是离别,也会因为成长阶段的差异而引发不同的心理体验。面对这些复杂而幽深的情绪,作为孩童的小隼能够深切地感知,却无法言明。儿童丰沛的情感与他们尚且贫瘠的表达之间形成了巨大的缺口,以至于他们只能用“哭”这个行为去做徒劳的填补,因而往往陷入一种“孤苦无告”“无所依傍”的境地。

  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有言:“在生命最后的四分之一时期,人们将老年的孤独反射到被遗忘的童年孤独上,才理解到生活最初四分之一时期的孤独。”这种“孤独”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关乎存在的焦虑:“我”是否存在,以何种方式存在。橡树果实回不了家,其实是作家对童年个人存在焦虑的一种隐喻。河合隼雄在他的回忆录中提道:“本来别人看我像是一个哭屁虫,自己也非常地自我厌弃。”“上小学的时候,我一直心里烦恼: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再加上五岁的时候即经历弟弟的离世,河合隼雄相比其他的孩子更容易联想到“死亡”,更容易产生对生存的疑虑和对消逝的忧惧,这些感知也生动地体现在爱哭鬼小隼身上。然而,在文本中,读者依然能觉察到这种焦虑如何被一次又一次地抚平。小隼从家人那里得到了关于自我存在的确证,作者也与幼年那个脆弱敏感的自己和解。这种和解出于对童年心性的深刻理解,饱含走过漫漫人生所生出的无限感激。

  河合隼雄曾经那么厌弃自己是一个“哭屁虫”,但他恰恰就把小隼塑造成了一个极易受触动的“爱哭鬼”。因为生命垂暮之时,他已懂得童年和童年的自己给人生带来的无限意义:“接连不断地、不加过滤地、纯真地感动着,实在让我的人生受益不浅”。“哭”在个体生命层面上,是对宇宙万物的一种积极回应,也是寻求宇宙万物回声的一种呼喊。河合隼雄以满怀包容和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笔下那个常常哭泣的小隼,同时被小隼的柔软善感所触动。这就解释了河合隼雄何以拥有非凡的教育哲思,以及他笔下的童年为何像美丽的诗篇,他回望童年的姿态,正像一位诗人。河合隼雄对童年的描写超越了童年本身,他带着一生的生命体验,给童年注入了诗性的光辉。

  河合隼雄把丰厚的生命体验化作诗意的童年日常书写,塑造了“爱哭鬼”小隼这一形象,并以小隼对日常事物的独特体察为基础,揭示儿童内心情感的丰富性和隐秘性,并以满怀赞赏的目光刻画了独属于童年的那份敏感、孤独和美好,呈现出“童年即诗”的美学思考和生命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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