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定情”物该不该退还？

　　女主播与自称离异的男子交友，并接受了其“定情”的财物，被对方的妻子告上了法庭。那么，女主播系被蒙骗，该不该将“定情”物退还呢？退还的物品金额又该怎么评判呢？

　　2023年3月31日，重庆市法院作出二审判决，给出了最终结果——无效的赠与自始无效。受赠与人负有返还义务，对于不能返还原物的物品，则应给予相应补偿。该规定旨在保护公民权利，维护社会良好的公序良俗。

　　伪单身男友深情款款，送礼“情定终身”

　　现年22岁的张雯，是重庆市某大学的在校学生。张雯喜欢唱歌，大三下学期，经室友鼓励，她在抖音平台开通了直播间，昵称就叫“雯雯”。2021年12月3日晚上，张雯又进了直播间。昵称“无茗”的粉丝接连刷了礼物，价值高达数千元。

　　张雯是新人主播，关注她的粉丝还不多，尝试直播1个多月，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打赏，于是，她通过了“无茗”主动发送的微信好友请求。此后的半个月，只要张雯上播，“无茗”必来捧场，每天还在微信上对张雯嘘寒问暖。有一次，他向张雯表白：“往后余生，你的直播永远是我期待的时刻，无论是疲惫的工作日，还是闲暇的休息天。”

　　两人在微信上频繁互动，“无茗”讲述了自己的情况。他叫楚勤，27岁，供职于湖南长沙市某金融单位，几个月前办了离婚手续，心情很沮丧。为了排解郁闷，他才刷了直播，没想到遇到了雯雯，他十分欣赏雯雯的才艺。

　　2022年2月3日，楚勤在微信上问张雯：“像我这样离过婚的男人，是不是没有资格谈恋爱了？”张雯不假思索地回复：“离过婚怎么啦，只要人品好，我就不介意。”哪知，楚勤顺水推舟地提出要与张雯谈恋爱。他在微信上发了离婚证的照片，还列数了自己的优势，不仅长得帅，还拥有优渥的经济条件，他信誓旦旦要给张雯美好的未来。

　　尽管张雯再三表示自己尚未完成学业，还没到处男朋友的时候，但架不住楚勤频频攻势，加上她未有过恋爱经历，于是同意了与楚勤“交朋友”。

　　隔空“恋爱”了两个多月，五一长假快到了，楚勤提出想到重庆游玩几天。张雯调侃道：“我开直播是为了勤工俭学，停播出去玩，谁给我发工资呀。”楚勤立即转账5万元，备注了“工资”二字。看到这笔“巨款”，张雯吓了一跳，“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楚勤执意让张雯收款，张雯表示：“暂且当做你在重庆期间的花销吧。”

　　5月1日，楚勤从长沙赶到重庆，二人谈得非常投机。第二天，楚勤坚持要带张雯去买礼物，口口声声要“情定终身”。见楚勤很“认真”，张雯接受了。之后，张雯考虑到楚勤花费较多，转账2万元给了楚勤。

　　但是，2022年8月的一天，张雯通过了陌生人添加好友的请求。“我是楚勤的妻子周倩，3个月前就发现了你们的不正当交往，我需要和你交涉。”张雯错愕不已，赶紧发起语音向周倩解释。周倩表示：“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老公花出去的钱我必须要讨回来。”

　　“男友”妻子出现，要求退还全部财物

　　2022年8月31日，周倩提出民事诉讼，她主张法院确认楚勤对陈某的赠与行为无效，要求张雯返还周倩124400元。

　　原告周倩诉称，原告与楚勤是夫妻关系，双方对婚姻存续期间取得的共同财产享有均等所有权。楚勤为了维持“婚外情”，向被告张雯赠与财物的行为，侵犯了原告的共同财产权利，与社会道德相悖，违反了公序良俗，赠与行为无效。

　　楚勤被列为第三人参加诉讼，但他没有到庭，仅提交了银行流水和书面答辩意见，声称其未经妻子周倩许可，擅自动用家庭存款给张雯转账和购物，而微信上截图的离婚证是假的，是他制作的图。

　　法庭上，张雯辩称其不知道楚勤已有家室，才与他发生感情交往。而恋人之间赠与“定情”之物，并不悖于生活情理。同时，自己接受楚勤的赠与，是属于善意取得。

　　审理期间，张雯表示，楚勤所送的物品，可以原物退还。但5万元转账，系自己为楚勤提供导游取得的合法报酬。

　　一审法院认为，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取得的财产归夫妻共同共有，对共有财产的处分，应当经双方协商，取得一致意见后进行。楚勤向张雯转款5万元，并为张雯购买价值64985元的首饰及物品以及支付美甲费用2290元，超出了朋友之间赠与的一般范畴，也超出了日常家事代理的范围，事后也没有得到其配偶周倩的追认。同时，楚勤在婚姻期间与异性进行感情交往的行为，与社会道德相悖，违反了公序良俗和夫妻间互相忠实、互相尊重的义务，因此，楚勤赠与张雯财物的行为无效。

　　针对张雯提出楚勤隐瞒婚姻状况，以离异身份与其交往，本人为善意，不应退还赠与财产的抗辩意见，一审法院认为，无效的合同自始没有法律约束力，张雯是否知晓楚勤的婚姻状况，并不影响该赠与合同的效力。

　　一审法院还认为，楚勤为张雯支付购买价值64985元的首饰、女包、鞋、衣服，均以张雯的名义购买，且已穿戴使用，返还物品已无必要，张雯应当按购买价款作为返还金额。楚勤向张雯转款5万元，张雯主张系其为楚勤导游、陪同的劳务报酬，但从张雯举示的聊天记录看，二人明显超出正常的男女交往，楚勤到重庆与张雯见面，张雯陪同，却由楚勤支付劳务工资不符合常理，对其辩解意见不予采信。

　　另外，周倩主张楚勤所支付的住宿费1750元、餐饮消费1140元、美团订单1463.92元，以及劲浪体育消费1676元，只能证明楚勤在重庆期间的消费支出，不能证明是对张雯的赠与，该项返还请求不予支持。同时，张雯亦向楚勤交付款项2万元，从利益均衡的角度出发，张雯需返还的数额应在抵扣后予以确定。一审法院确认张雯需返还的金额为97275元。

　　2022年12月6日，重庆市涪陵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楚勤赠与张雯的行为无效，张雯返还周倩97275元。

　　不明真相，“定情”物该不该退还？

　　张雯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二审法庭上，张雯述称，其是受害者和善意相对人，接受楚勤的赠与没有违反公序良俗。楚勤对其夫妻共同财产享有相应的权利，应当由楚勤作为本案的责任承担主体。周倩如果认为楚勤侵害夫妻共同财产，可以另行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同时，周倩应当知晓且明知楚勤的行为，但未能予以管理，存在过错。

　　张雯还提出，从楚勤的银行流水和日常生活就有大额消费的习惯来看，楚勤没有超出朋友之间赠与和日常家事代理的范围，张雯也不应该返还。微信聊天也证明周倩早已知晓相关情况却没有制止，更没有对楚勤的财物进行管理，反而让其继续蒙骗善意的张雯。

　　另外，楚勤的5万元转账明确备注为工资，与本案不是同一法律关系，不论聊天记录和交往情况如何，是张雯为楚勤导游、陪同应得的劳务报酬，应予以保护。此外，张雯没有将物品穿戴使用，而是保存完好至今，人际交往中的赠与物不能以物折价“强买强卖”，也不能让张雯为楚勤的过错埋单。

　　张雯在二审法庭上举示了LV女包、女鞋等物品，主张返还原物。

　　二审法院经审理认为，法律规定夫妻互负忠诚的法定义务，作为妻子的不负有对丈夫楚勤实施不当行为的管理义务，且没有证据显示周倩与楚勤恶意串通，促成楚勤实施不当行为的动机。张雯在与声称离婚单身的楚勤亲密交往时，接受数额不等的财产赠与时，没有尽到应有的注意义务，无论其是主观上乐于接受，或客观上未能识别楚勤的“谎称离婚”，都不影响赠与行为无效的法律后果。

　　张雯主张转账的5万元明确备注为工资，系其为楚勤提供导游、陪同服务应得的劳务报酬。二审法院认为，楚勤转账的金额和时间，有违通常同类劳务的支付对价标准和支付时机，放在双方亲密交往的背景下考量明显不符合常理。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七条规定：“民事法律行为无效，被撤销或者确定不发生效力后，行为人因该行为取得的财产，应当予以返还；不能返还或者没有必要返还的，应当折价补偿。有过错的一方应当赔偿对方由此所受到的损失；各方都有过错的，应当各自承担相应的责任。法律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因此，张雯应向周倩返还因无效赠与合同取得的财产。

　　但是，楚勤为张雯购买的足金项链3条、足金手镯1支、LV女包一个，以上物品现仍存在，完好无损且具有通用功能，张雯亦表示愿意返还，也能够返还，二审予以许可。楚勤为张雯购买价值27100元的衣物，此赠与物系为张雯个体特征选购并已经被占有一段时间，其功能具有专属性，该物品对张雯具有使用价值，而返还给周倩则不能发挥其使用价值，故女鞋、女装不宜原物返还，应采用折价方式返还。

　　因楚勤未经周倩同意将夫妻共同财产赠与张雯，对不能返还部分财产的价值减损理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法院酌定张雯折价返还10840元。楚勤为张雯支付美甲费用2290元，应由张雯返还。楚勤向张雯转款5万元后，张雯亦向楚勤转款2万元，应予以抵扣。据此计算，张雯应当向周倩返还的金额为43130元。

　　点评：

　　无效的赠与自始无效

　　方晓霞(江苏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本案的焦点在于，如何评价楚勤谎称离异单身而将夫妻共同财产赠与他人的行为是否有效？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八条作为“总则编”构成部分规定了民事行为的基本原则：“民事主体从事民事活动，不得违反法律，不得违背公序良俗。”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二款规定：“违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这两条规定要求民事主体依法实施民事法律行为，如果违背公序良俗势必无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三条第二款又规定：“夫妻应当互相忠诚，互相尊重，互相关爱”，要求夫妻双方应当履行对彼此情感忠诚的法定义务。第一千零六十二条第二款规定：“夫妻对共同财产，有平等的处理权”，要求夫妻任何一方不得擅自处理夫妻共同财产，不得侵害另一方对夫妻共同财产处置的平等权利。

　　本案中，尽管张雯对楚勤的婚姻状况不知情，但第三人楚勤作为丈夫谎称离异单身，而与婚外异性表示亲近并密切交往，有言语有行动，且未经其妻同意将共同财产赠与第三方，其赠与行为有违夫妻情感相互忠诚的法定义务，有违公序良俗，个体利益上损害其配偶的合法权益，公共利益上有损社会公共秩序和善良风俗，该赠与行为自始当然无效。

　　（文中人物为化名）文/欧阳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