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介绍开票人”

　　文｜检察日报记者 卢金增 通讯员 范晖

　　乌志刚很快就给与自己有业务往来的绳网企业老板们打了电话，询问他们是否需要购买增值税专用发票，声称他有途径购买

　　山东省惠民县以绳网产业而闻名，该地的绳网产业起源于车马挽具（牛马车上用到的缰绳、笼头等）制造，距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如今，惠民县的李庄镇已发展成全国最大的新型绳网生产基地，全县的绳网生产及加工业户众多，产值非常可观。令人没想到的是，最近有十几家绳网企业却惹上了一件麻烦事，麻烦的源头是从一家纺织企业里开出的发票。

　　一个电话让他成为“介绍开票人”

　　2017年7月的一天，在惠民县李庄镇家中生产麻袋线绳的乌志刚正忙得热火朝天，电话铃声突然响了。乌志刚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天津属地手机号码，他烦躁地挂断了两三回，铃声却锲而不舍地传来。乌志刚纳闷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兄弟，是我呀，天津的老胡，前两年，咱们一块做麻袋线生意，还记得我不？”乌志刚想起来了，原来是多年没联系的胡植隆。

　　“瞧您说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在哪儿发财呢？咋想起给我打电话啦？”乌志刚笑着回应道，并告诉对方，自己还在做麻绳的生意。

　　“原来还做着麻绳生意呢？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需要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帮我问问，咱合伙赚个钱。我按票面金额的6.5%收取开票费，你转手卖给企业多少，我就不管了，你琢磨琢磨，这可比那卖麻绳省事，挣钱还多，也没啥风险，别说兄弟有好事没想着你……”胡植隆的一番说辞天花乱坠，说得乌志刚心痒难耐，盘算着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于是他立即就答应了，俩人嘀嘀咕咕商量起了细节。

　　说干就干，乌志刚很快就给与自己有业务往来的绳网企业老板们打了电话，询问他们是否需要购买增值税专用发票，声称他有途径购买，结果是一拍即合，李庄镇、姜楼镇有5家企业老板答应购买发票，他们两人的“介绍开票”业务于是在惠民县打开了局面。

　　案发后，在被问及介绍开票的流程时，乌志刚对办案人员交代说：“为保证资金安全，一开始，票面资金几乎都由我自己垫付。”

　　也就是说，乌志刚一边将企业老板通过微信发给他的开票信息转给胡植隆，一边扣除了开票费用的票面资金转给企业老板，由他们再补上开票费用，按票面金额转给胡植隆提供的开票企业对公账号——山东省梁山县的一家纺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纺织公司”）。

　　纺织公司扣除他们的开票费用后，把剩余资金转给胡植隆，胡植隆扣除他的介绍费后再转给乌志刚，这样就形成了资金回流。然后，胡植隆再将开出来的增值税专用发票通过快递发给乌志刚，乌志刚再把发票给那些企业老板送过去。

　　后来，随着操作次数变多，二人配合更加默契，开票流程也日臻成熟，但两人也渐渐出现矛盾，“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据乌志刚说，两人散伙，是因为胡植隆的胃口越来越大。

　　胡植隆后来提出和乌志刚两人对半承担垫资款，但乌志刚需要将原来赚取的1%的介绍费再分一半给他，这样乌志刚等于少赚一半的钱，自然不乐意。另外，到2018年年初，胡植隆也不是每笔都和乌志刚清算，有时候拖很长时间也不给钱，甚至还欠了乌志刚的钱。

　　“再加上，我也知道这事违法，心里也不踏实，我自己的麻绳生意也有起色了，就不再和他联系了。”乌志刚说。

　　就这样，乌志刚退出了，而不死心的胡植隆又联系上了乌志刚的竞争对手，也就是同在惠民县李庄镇做麻绳生意的潘有才，开始了新的“卖票业务”。这次，又有9家企业积极与他们合作，其中，就有尚在缓刑考验期内的李祥利实际控制的惠民县某绳网有限公司。胡植隆在惠民县的商业版图逐步扩大。

　　从关键人物找到突破口

　　2018年10月，梁山县那家纺织公司涉嫌偷逃税被梁山县税务局查获并移交当地公安局经侦大队处理。2019年11月24日，山东省公安厅经侦总队一声令下，正式发起纺织公司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的集群战役。收到线索初核通知的惠民县公安局经侦大队高度重视，组成专案组并在第一时间邀请惠民县检察院的办案检察官提前介入。经分析研判，专案组迅速梳理出2017年至2018年，纺织公司开具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所涉及的所有惠民县县域企业、价税合计金额和已抵扣税款金额。

　　为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分成三队，分头前往大年陈镇、姜楼镇和李庄镇等涉案企业驻地走访调查，摸清涉案企业生产进料和销售情况，确定上述涉案企业与纺织公司并无实际购销业务，同时发现案件线索均指向家住李庄镇的潘有才。然而，此人到案后却否认犯罪事实，对关键问题均闭口不谈，案件的侦破一度陷入僵局。

　　“我们当时掌握的犯罪嫌疑人只有潘有才，怀疑他就是给企业介绍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关键人，但他不开口，我们就难以掌握该虚开案件背后的利益链条，比如涉案人员范围、获利金额、真实交易情况、是如何完成资金回流对抗税务检查的、国家税款损失的具体数额等，影响破案进度。”办案民警事后回忆道。

　　面对潘有才的“闭口”，经与检察官会商，办案民警决定从资金流向和涉案企业负责人身上寻求突破，通过交叉比对所有涉案企业银行交易明细，发现涉案企业开票期间的银行交易流水中多次出现“胡植隆”“王皓”这两个名字，民警遂用该两个名字试探潘有才。

　　果然，潘有才在听到胡植隆这个名字后神情异常。侦查人员抓住机会结合调取的银行交易明细对潘有才连番出示证据、进行思想教育，他终于开了口：“大概一个月前，胡植隆，也就是我的上家，找过我，说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企业出事了，让我千万不能说出他来，不然让我老婆孩子‘好看’。我心里害怕，就把我们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前几次你们问我的时候我也没敢说，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一定全部如实说，只求对我从轻处罚！我还知道，他的下线不光我一个，还有我们镇的乌志刚……”

　　办案民警于是立即将乌志刚抓获到案。

　　同一时间，胡植隆主动投案，详细供述了其通过在河北保定的上线王皓购买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利益链条。随即，公安机关电话传唤王皓到案。

　　原来，王皓是河北保定人，从事棉纱生意，多年来一直从涉案的纺织公司购买棉纱，和该公司负责人张召东很熟，知道纺织公司除了正常交易外，还经常私下悄悄开进项增值税专用发票来赚取开票费。在得知胡植隆有途径销售增值税专用发票后，王皓想办法联系上张召东，商量好分成，然后将纺织公司开具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卖往惠民县域的企业，通过收取开票费他赚了不少。

　　“都是贪心惹的祸，光想着我和纺织公司也有一些真实的货物交易，通过纺织公司开的‘票’都有资金回流，税务局查不出来，具体联系企业的都是胡植隆，我啥都不管，查不到我头上，真是悔不当初啊！”王皓在自述中忏悔道。

　　宽严相济区别对待

　　鉴于此案涉及的14家企业均是从事绳网加工的中小微企业，在服务地方税收、安置劳动力就业等方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为最大限度维护企业正常经营秩序，全面推进“六稳六保”工作，承办检察官在提前介入时会商公安机关专门对涉案企业的发展现状、生产规模、容纳就业等情况进行调查取证。经与办案民警沟通协商，进一步明确罪与非罪界限，决定对其中2家涉税额未达到立案标准的涉案企业，不予移送审查起诉，对其中1家涉税额刚达立案标准的涉案企业终止侦查，作撤案处理。

　　2021年9月21日，惠民县公安局将潘有才、王皓等26人（含11家涉案单位、4名介绍虚开人员）以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向惠民县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承办检察官在梳理案情、核实犯罪事实的同时，积极贯彻落实少捕慎诉慎押刑事司法政策，坚持打击与保护并重，实地走访涉案企业，从服务保障民营企业发展的角度，严把批捕、起诉关。

　　经审查认定，2017年8月至2018年8月，王皓、胡植隆、潘有才、乌志刚为谋取非法利益，在没有实际货物交易的情况下，介绍纺织公司向惠民县14家企业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分别为123份到88份不等，均已认证抵扣，价税合计从1200余万元至300余万元不等，造成国家税额损失180余万元至54万余元不等。另外，在缓刑考验期内的李祥利实际控制的惠民某绳网有限公司接受纺织公司虚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20份，价税合计203万余元，认证抵扣税额29万余元。

　　对于涉案的10家经营状况良好、涉税金额低于50万元、积极补缴税款、主观认罪态度良好的企业，检察院拟作出不起诉决定，并举行了听证会。

　　2022年3月7日，这10家中小微企业拟不起诉公开审查听证会在惠民县检察院听证室举行。会中、会后，检察院充分听取参会人员意见，对上述企业及其主要负责人作出不起诉决定，移送税务机关给予行政处罚。

　　虽然已经作出不起诉决定，但并不意味着对上述企业有关行政责任的免除。惠民县检察院坚持能动履职，综合运用法律监督方式，主动向税务部门发出检察意见书，建议税务部门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管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发票管理办法》等规定对被不起诉的10家单位作出相应的行政处罚，以“我管”促“都管”，实现了刑事司法与行政执法的双向衔接。随后，又专门与税务局、公安局经侦大队开展座谈交流，就完善检税联络机制、联合打击涉税犯罪、强化执法司法衔接等达成一致意见。

　　3月7日，惠民县检察院对上述王皓、胡植隆、潘有才、乌志刚等5名被告人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提起公诉。5月12日，惠民县法院经开庭审理，对该县检察院起诉的犯罪事实全部予以认定。8月28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分别判处被告人潘有才、王皓等5人有期徒刑四年四个月至十个月不等，罚金5万元至11万元不等。案件宣判后，5名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诉。在缓刑考验期内的李祥利也依法作出处理。纺织公司因涉及向其他公司大量虚开增值税发票已被另案处理。

　　“检察机关不仅要精准惩治涉企犯罪，更要在监督办案中处处关注企业家权益，为企业量身定制法律服务套餐，不断提升服务能力和水平，切实为涉案企业‘卸下包袱’，助力民营企业持续健康合规发展。”惠民县检察院检察长张环表示。（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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