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长的逻辑,变了

  • 来源:销售与市场
  • 关键字:增长,逻辑,体系
  • 发布时间:2023-12-05 15:51

  文 | 苗兆光

  关于增长,我想把重心放在“重构”上。为什么“重构”如此重要?企业把组织能力、管理体系建起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盖楼,现在环境发生变化了,对楼房抗风、抗雨、抗震的能力要求不一样了,如不解决,楼房就会出问题。企业的组织与管理体系也是一样,一旦环境发生变化,可能以前的管理体系就不适应了。这是我们面对的重要问题。

  我们现在的管理体系到底应该以什么为假设?这是这些年管理学界、咨询界、企业界讨论比较多的问题。

  四种不完整的管理假设

  我们到底以什么假设为基础呢?

  第一个假设:不确定。这是前几年提得特别多的一个问题——环境变得越来越不确定。我们的组织体系和管理体系应该能够应对不确定。很多时候我们以前谈得不确定,是我们内心不愿意接受。比如说低增长,比如说原来看到的机会,现在不是机会了,这其实意味着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你认为的不确定,只是因为你内心不接受而已。全球化的时代在改变,高增长的时代在改变,遍地是机会的时代在改变,这些都已经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确定的东西,而不是不确定。

  第二个假设:逆境。逆境更多偏向于个人化的体验。其实,我们很多企业的管理思潮是被大企业牵动的,跟大企业共情,比如华为在谈逆境,那我们也都在谈逆境。但是逆境更多的是表现在个体上,而不是整体,你的逆境很多时候是别人的顺境,处理不好的逆境是威胁,处理好的逆境就是机会。所以,逆境是个相对的概念,不应该成为我们对环境的假设。

  第三个假设:逆全球化时代。现在很多人在谈逆全球化时代,动不动谈脱钩,尤其是做海外生意的,受到很多阻碍。但我们看大趋势,仍然可以相信脱钩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的。中国的制造业已经形成独特的优势,很难彻底脱钩,我们有理由相信,所谓的脱钩,一定会被限制在某些领域内。所以,逆全球化不完全对,有些领域里仍然是全球化。

  第四个假设:硅基,或者数智化文明。最近我读了一本书——《创新的起源》,很受启发,书里说尽管我们都非常喜欢“颠覆式创新”这个词,自从克里斯坦森出了《颠覆式创新》这本书被互联网爆炒以后,我们都把“颠覆式创新”这个词挂在嘴上,但事实是,《创新的起源》的作者研究了历史上很多案例之后,发现没有一项创新是颠覆式的。比如灯泡在发明的时候,第一个灯泡可能只能点亮5分钟,后来不断有人用新技术、新材料继续发展,最后变成现在的灯泡。所以,任何一个时代的创新都不是颠覆式的。尽管ChatGPT来势凶猛,我们仍然发现,企业还是有足够的时间通过学习来适应,获得生存能力。

  上面列举的四个假设,都有某种道理,都描述了环境部分现象,并非企业面对的最重要的环境变化。

  大建设周期结束了,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现实

  那我们的假设应该怎么更新?我们怎么应对未来的环境?未来又应该是什么样?而预测未来又非常难。管理学家德鲁克说过一句名言:“我从不预测未来,我只望向窗外,看看那些已经发生的未来。”

  我们现在看看哪些未来发生了。我们看到最大的现实,是我们国家的大建设周期结束了。所谓大建设周期,就是我们改革开放的时候,西方在技术、市场、经济上高出我们很大的势能,当我们一开门,大量的技术、资源流过来,我们一直在追赶中发展。在追赶中发展,就是有现成的东西去模仿,用较低的试错成本搞建设。比如说原来我们的住房都很简陋,起码每个家庭都要有住房;以前大家都没有车,起码大家都要有车;医院的基础设施以前都不完备,医院里没几个检验项目,现在都要建,这是所谓的“大建设周期”。在追赶的过程中,我们的企业想的也很简单,美国有这个,我们也要有。当然,这种追赶带来了巨大的机会,我们看到这么多机会,怎么办?可以先拿过来。所以,在这个大建设周期里,我们形成了路径依赖和管理体系,比如说做管理的时候,大家都习惯于对标,为什么?因为有了标杆,才想去对标,如果没有标杆,拿什么对标?而现在进入稳定发展期,大家都有房子了,房地产行业应该怎么办?大家都有车了,汽车行业应该怎么办?医院各种大项目的检查都有了,我们应该怎么办?这是我们遇到的主流问题。

  在这个主流问题下,以前是“人有我没有”,只是离人家远,技术、资金不对你关门,而现在开始有限制了,市场上开始有壁垒了,市场上新的洼地开始产生了,系统性机会没有了,只有结构性机会,这是我们面临的变化。所谓的数字化带来的新机会很难补上原来丧失的机会,这是我们遇到的问题。而我们企业真正遇到的主要问题都是基于这种大环境的变化,其他的只是调节变量,很难与这一趋势相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管理怎么调整?

  我看到一个案例,日本历史上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叫丰臣秀吉,丰臣秀吉在日本历史上是很有影响力、很有地位的人。有一位管理学家分析丰臣秀吉的成败,他认为丰臣秀吉的成功主要在于面对机会的时候,领导的意志是坚决的,加上将领有很强的作战意愿,所以得了天下。丰臣秀吉到中年的时候,他的上一任领导织田信长被刺杀了,就给了他一个机会,打出一面大旗——为织田信长报仇,设计了一个特别好的机制。丰田秀吉手下的将领作战意愿特别强,有一天丰臣秀吉打下一座城池,给将领分完奖赏以后,第二天听说一个消息,下面的将领把得到的所有赏赐都分了,丰田秀吉问将领,我给你的赏赐都分了,你图什么啊?这位将领说,因为我知道,我把钱给他们,他们的作战能力更强,明年就可以抢到更多的地盘,就可以得到更大的封赏。这是算大账,算长期账。大家对于未来有一个极强的作战意愿,这种机制的力量把人激活。

  丰田秀吉为什么失败了?他统一日本以后,遇到最大的问题是将领的作战意愿还在,而机会没了,因为仗打完了,地盘都分了。这个时候丰田秀吉遇到一个问题:怎么解决这些将领的作战意愿?有人给丰臣秀吉出了一个主意,不应该再用打仗的方式去激励大家,应该按照经济建设的逻辑来重构管理体系和人员结构。但关键是现在的将领只会打仗,不会发展经济。所以,丰臣秀吉选择了继续向外扩大,对朝鲜宣战,对中国宣战,后来就失败了。所以,当环境变化的时候,丰臣秀吉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组织理论,导致了他的失败。

  大转折背景下的六个管理假设更新

  对于我们来讲,环境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们应该怎么更新企业的管理理论?我认为有六条内容需要更新。

  第一,从增长即经营到超越增长的追求。

  在过去若干年,大家所遵循的原则是,经营等同于增长。比如你到哪个企业,如果不讨论增长,人家就认为你这管理专家不是实战派,是理论派,不接地气。企业的组织和管理原则是围绕着增长来的,每年大家先讨论市场的增幅,资源配置要围绕着增长的机会来展开,即使分享也是增量分享,所以长期以来造成越是机制做得好的企业,越是增长依赖型的企业。而在当前的形势下,很多企业的问题就出现了:当增长没有出现那么大空间,但仍然把大量资源配置到增长的时候,配置资源没有带来市场结果,利润出现恶化,而且资源被短期配置,看不清长期的机会,长期的机会就很难等同于增长。

  在现在的环境下,很多机会不再显而易见,机会要用更长的时间来评估,企业必须依据实实在在的能力去获胜。在讨论企业第二增长曲线的时候,我们会发现第二增长曲线甚至超越现在的战略周期。在依据增长配置资源的时候,我们会发现理论不能支持现在面临的矛盾。所以,对企业来讲,第一个转型就是在增长之上还有什么目标,比如真正的驱动力是社会问题,而行业本身未必能解决客户痛点的问题,甚至缺少对客户长期价值的洞察。所以,企业应该在增长之上完善理论。

  第二,从以竞争为基点转向以顾客价值为基点。

  我们知道,在战略理论里有个战略三角形,所有的战略无非是在三个关系中博弈:打击竞争对手,满足客户要求,提高自己的能力,三位一体平衡战略。我们在过去若干年,大多数企业的战略基点是以打击竞争对手为前提的。与增长即经营同样的一句话是市场份额即战略,很多企业都在把抢市场份额当战略,而抢夺市场份额的本质是打击竞争对手,让竞争对手无法满足规模优势。

  在这种观念下,我们就会看到一个现象:在很多行业打的都是资源消耗战,竞争就是拼消耗,开局就是内卷。当企业面临的机会是行业成长的时候,这种策略是对的,只要抢到了市场份额,就抢到了市场红利。当市场稳定的时候,我们何以超越竞争对手,超越内卷?所以,所谓的战略升维,就是要以打击竞争对手为基点,转向以创造顾客价值为基点。把顾客价值作为第一变量,把竞争视为干扰因素,作为第二变量。

  第三,从分好钱到创造归属感。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 与增长即经营、市场份额即战略并列的还有一句话:分好钱即管理。大家都听说过,华为创始人任正非说过一句话,钱分好了,问题就解决一大半了。这成为过去若干年企业管理的重点,有很多人专门研究如何分钱,结果企业的钱没分好,卖“分钱方案”的人挣到了钱。其实,当机会很多的时候, 作战意愿就是第一变量。我们知道,分钱的基本逻辑是在增量中分钱,但当市场受阻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挑战,激励成本越来越高。中国企业在人工成本上已经很高了,单纯在这里面创新,空间已经很小了。创造价值的张力不够,很多人是因为钱来干活的,而当你回归创新、回归价值的逻辑时,为钱而工作,动力就不够了, 我把这种升维称为创造归属感。企业真正的动力来自员工愿不愿意对企业的成功承担责任,这来自归属感。尤其是在民营企业里,缺乏归属感是一个很主要的矛盾,怎么去创造归属感?尊重、成长、公平公正的环境,应该是在分钱之外所要升维的问题。

  第四,从移植到基于价值的引入和创造。

  以前我们企业做管理并不复杂,且不论研发、技术等,看看企业的职能部门都是怎么导入管理的:几乎都是从外部引入管理的,看看华为怎么做、美的怎么做、管理大师们怎么讲,就拿来导入公司,是从外部推动内部的管理。这导致我们过去的管理成效并不大。

  现在引入管理的时候,要基于价值的引入和创造。管理的合法性不能来自外部,一定来自经营者对经营的觉察上:内心是不是认为这么干能带来成果。这是我认为的在企业内部要起的关键性变化。任正非老爷子讲过很多管理金句,“先僵化、后优化、再固化”,但实际上很多企业“先僵化”,就真的“僵化”了。管理是用来创造价值的,不能创造价值、提升价值创造能力的管理毫无意义,企业要先评估自己要什么,然后到外面取;而不是看到外面有什么,往企业里面塞。

  第五,从追风口到重管理。

  一个企业的利润结构里包含三种利润。第一种利润:风口利润。来自机会,只要踏进去了,就能赚钱。什么叫机会?就是即便做得不怎么好, 也能赚到钱。第二种利润:经营利润。什么叫经营利润?就是在机会窗产生的时候,利用时间差提前做了布局,比如提前获得了有效率的渠道,提前获得了被低估的资源,那就能赚到钱。但企业很快就会发现,随着行业竞争的持久,风口迟早会关闭,经营要素的占有也会很快被别人补上。第三种利润:管理利润。所谓管理利润,我看到同一个机会, 我比你响应快,我看到同一个产品,我做的品质比你好,成本比你低,就是在实现的能力上比你强。华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跟你看到同样机会的时候,它管理的精准度比你强。我一直认为,华为对中国企业的贡献其实是重视管理,它把管理当成企业最重要的一门技术来抓,所以华为有着深厚的技术积累。

  第六,从谈组织到建组织。

  中国的企业家谈管理的比西方多,谈组织的也多,但大部分企业在建设组织上仍然不得要领。组织的实质是什么?一是超越个体,要比个体简单相加更有力量;二是跨越时空,前人想明白的事情,后人不需要再重新想一遍,所有人都立足于创造,而不去做过去已经干过的事。组织里怎么搞定市场,一定是小部分人先知先觉,多数人把小部分人想明白、做明白的事持续做对。华为早年建组织,用的是笨办法,把明白人形成的经验总结成方法、流程、模板、工具,而后来的人用了流程、用了模板,就得到了前人的赋能,组织能力就是这样产生的。

  现在是智能化时代,互联网企业思考这个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认为一个企业的组织由三部分构成:第一,湿件,就是人的头脑;第二,软件,就是方法、流程、模板、工具;第三,硬件,构建一个组织需要硬件的投入。而现在硅谷企业认为,组织的真正能力应该建立在软件系统上,因为硬件竞争对手可以获得,湿件(人)也可以获得,只要出足够的钱,你的人就不是你的人,而软件系统包括方法、流程、模板、工具、信息化系统、管理体系等。

  最后,我想说,与动物相比,企业更像植物,无法逃离环境,要想活下去,唯有对环境保持敏感,适时做出调整,才能在任何环境下都保持生长力。(苗兆光,华夏基石高级合伙人、副总裁,首席组织与文化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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