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适 幸运的代价

　　今年7月，《封神》第一部上映后，姬发的饰演者、青年演员于适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时隔几个月，我见到于适时，他刚结束新戏《欢迎来到我身边》的拍摄，从上海回到北京。

　　虽然第一时间去影院看了《封神》，此后也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不断刷到他的身影，但这次采访之前，我对于适的印象依然是模糊的。我一直在想，在他的身上，能够讲述出一个怎样的故事。我希望寻找到他独特的一面，而不仅仅是展示一位新晋男演员的幸运和努力。

　　看了他的许多采访和综艺之后，唤起我好奇的问题变得明朗：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为什么愿意花8个月的时间去参加一个前途未卜、结果待定的训练营？封闭且竞争的环境下，他是如何自处的？当他终于成了那个幸运儿，可紧接着就是静默等待的3年，年龄时刻在增长，电影上映却遥遥无期，他如何面对这种焦虑和未知？这是许多人都曾有过的经历——在未知中证明自己，努力过了，但不知道结果如何，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结果。那该怎么办？

　　01“我说没问题，我愿意”

　　第一次面试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了我一段台词，“我今天在燕汀山西边看见了一只梅花鹿，我躲在几棵树后，那只梅花鹿正用蹄子刨雪，想吃点儿青苔。”讲一个孩子偷偷出去玩儿，回来后希望不要被妈妈训斥，于是编了一长串想象出来的经历。那是我头一次有机会说这么多的台词。

　　其实在面试《封神》之前，我已经有过一系列的面试了，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对方总会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没学过表演？我基本在这一关就被淘汰了，因为我不是科班出身。不是所有的剧组都愿意像《封神》一样，给你机会看你会不会表演，甚至教你表演，因为那很浪费时间。所以到《封神》那会儿，我心里都有一点要放弃了，要不算了，就不干这事儿了。

　　《封神》的面试也很偶然，我之前拍了一个篮球广告，里面的形象是很运动健康的，可能跟剧组期待的演员形象比较契合，所以工作人员辗转通过我打篮球的队友联系到我。一开始我还有点蒙，居然有人主动找我？

　　面试之前不太了解剧组情况，有点无知者无畏，就还挺放松的，我当时普通话不是特别好，一放松说话就有点东北口音了，所以也没抱太大期望。不过结束后他们说还可以，让我等一下消息。

　　第一轮面试之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月，我接到通知，让我再去一趟。这次面试官里就有刘天池老师了，还是那段梅花鹿的台词，但是老师给我提了很多要求，让我一边说台词，一边做别的动作，去拿琴架，还要摆回去，速度还得快。后来朋友告诉我，这是给你加难度呢，要考验演员的抗干扰能力。

　　我那会儿就有预感，既然都加难度考察我了，应该还会再找我。果然过了一个月，我又接到了通知。第三次面试结束后，工作人员就问我，他说可能得花几个月的时间训练，得放弃你现在所有的事情，还不一定有结果，你愿意吗？

　　我说没问题，我愿意。这时我已经知道了，这个训练营要上很多课，马术、武术，还有表演，那我肯定要去，我就是奔着上课去的。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没有太多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没专业学过表演。你没学过，想让别人相信你会表演，没有人会信你，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特别想要找一个机会学表演。我想，参加过这个训练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背书，至少以后我可以告诉别人，我学过表演了。所以当工作人员问我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犹豫。

　　不久之后，我和其他入选的人一起，跟剧组签了合同，大意是说如果你达不到标准进不了组，你也得认，还规定假如你中途放弃了，要赔偿一些伙食费之类的。我完全忘了具体要赔多少，因为我就没想过会放弃，我去了肯定要坚持到底。

　　签完合同当天大家就出发了，坐一辆小巴，去了怀柔的中影基地。

　　02“最怕的不是吃苦，而是有劲儿没处使”

　　第二天就开始上课，电影赏析课看了《斯巴达三百勇士》。那节课是乌尔善导演给上的，他说希望你们能学会很多技能，以后成为了不起的演员。说实话，我是后来看了综艺，才想起来导演说过这句话。因为当时的我认知太肤浅了，演员、歌手、idol在我的印象中统称为明星，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演员的专业性和责任。

　　我现在知道了，导演希望培养一些能演戏的年轻演员，专业过硬，既能演文戏，又能演打戏。而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点，既然免费上课来了，机会难得，能多学点就多学点。

　　我们在训练营排了很多戏，《哈姆雷特》《屈原》，很多大段大段的独白，我慢慢对表演有了新的认识。表演的形态太多了，其实我从小挺想当一个公众人物的，不管当演员还是运动员，能被人关注，还能给别人一些积极影响，就像我的偶像科比那样。但是等我真正开始学了表演，我才发现，哪怕成不了公众人物，表演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们在训练营的时候，没有观众，只有训练营的人，可是你表演好了，自己内心就会很快乐。我开始体会到因为了解表演而享受表演的感觉了。

　　马术课是我最喜欢的，拍完戏后，我坚持训练骑马，还去参加了一些比赛。《封神》之后拍《我的阿勒泰》，我担任了骑射指导。

　　最初上马术课时，大家水平不行，老师不敢让我们骑很好的马，到后来水平提高了，我们才接触到了好马。我骑的一匹马叫Lily，棕红色的，是纯血马，拿过速度赛全国冠军。它冲锋速度非常快，你得使劲薅着它，不然窜出去了摄像机就拍不到了，冀州城之战我骑的就是它。它在训练营被呵护有加，吃的料非常好，一开始根本不让学员骑，是教练在调教它。后来能骑了，每次时间也有限，可能怕把它累着，因为这匹马最后还要还给马主人。后来又骑了一匹白马，就是电影里哥哥伯邑考给我带来的那匹雪龙驹。关于这匹马还有个小故事。其实原本的雪龙驹不是它，是另外一匹非常漂亮的白马，但后来知道那匹马的眼睛有点问题，到了夜里可能会失明。姬发有很多夜戏，电影第二和第三部里面全是骑的雪龙驹，所以就不能用这匹马了，怕发生危险。

　　于是临时从拉殷寿马车的六匹马里选了一匹，那问题就出来了，马也是有分工的，拉车的和骑射的，职能不一样，此前的训练也完全不一样。因为它是负责拉车的，没人骑过它，它就很稳，不敏感，你骑它背上得使劲驱赶它它才会走。所以这匹马只能跟我们一样，从头练起。

　　我跟教练每天轮着练，这匹马从一开始只会直着跑，到可以随意地跑，可以脱缰跑，再到可以骑射。可以说，我是跟着它一起进步，看着它变得越来越厉害，那个感觉非常神奇。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互相信任。我很感谢它成就了我，我们共同完成了非常精彩的镜头。

　　很多人看了视频说体能课很辛苦，但其实算我的舒适圈，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一开始早晨5点要起床早操，这跟我以前在球队训练时太像了，每天5点起来跑步，练体能。东北冬天的5点你能想象吗？天完全就是黑的，气温零下二十多度，那会儿每天起床，所有队友都在祈求下雨下雪。但你也只能扛过来，再辛苦你也得服从教练的命令，然后每天重复地训练，再训练。那时候教练更狠，你下楼迟到要挨罚，而且不是罚你一个人，是罚全队，一万米，一个田径场跑25圈。就算你表现还行，有的教练是不会夸你的，只会说你做得还不够好。要是上场打不好那就更完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所以在训练营里，老师们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你要这么想，挨批评的时候就不会太难受了，他们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你回去好好练吗？那我就回去好好练就行了。

　　我很小就知道这个道理了，说训练营辛苦，哪个行业要想做好不辛苦呢？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我那时候已经22岁了，很幸运能够找到这个入口，让我去吃苦的入口，我最怕的不是吃苦，而是有劲儿没处使。

　　这么说起来，打篮球那5年真是我人生中特别宝贵的经历，我觉得只要一个人能够坚持做运动员很多年，就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03“那我们就既是对手也是战友”

　　能进训练营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都很优秀。我心里很清楚，人家导演不可能费这么大劲挑一个很差的人吧？大家都是各有各的优点。

　　你要说是竞争对手，那肯定是有一点儿，但没那么强烈。与其跟别人去比，还不如多关注自己，把精力都放在提高自己上面。因为任何人只要互相去比较，你不专注于自己的话，可能说得有点残酷，你很可能就会盼着别人不好，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儿。

　　在训练营里，大家都挺努力，那就更没有比较的必要了，因为决定权并不掌握在我们手里。我当时想得很清楚，我只要进了营，免费学了这些课程，每个月居然还发一点钱，我就已经赚了。要是最后能入选，那就证明我努力了，要是被淘汰，那就是我能力不行，或者不适合干这个。能让我不服的只有不公平，假如你走后门了把我弄下去，那我肯定不服，但在训练营里，大家都是公平地去竞争，一样地去训练，那我们就既是对手也是战友。

　　什么时候感觉有点谱了呢？是表演课上到后面，一部分人还在练独白，但另一部分人已经被选出来，分成两组练话剧了。一组5个人，其中各有一个女演员。我就在练话剧的这些人里，心里想，应该是能有个角色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从北京去了青岛，在青岛待了两个月，还是在训练，但我们开始慢慢知道到底在竞争什么角色了。在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演的是质子，还是什么神仙，根本就不知道质子这个设定。这也是我们训练的一个难处，不光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演，还不知道要演什么。

　　后来我才理解这是导演的良苦用心，他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有什么角色，万一你提前知道了，在老师和导演面前装自己像哪个角色怎么办？那就不真实了。导演的想法是你们刻苦学习就行了，最后谁适合，他自然能看得到。我们真是到最后面，才知道原来我们要演一群战士。

　　两个组一共10个人，最后的几个主演基本是从这10个人里出来的，当然后来还有一些人选的调整。有一天上课时，突然给我们发了人物介绍，我这才知道自己演姬发，但那会儿也不知道姬发是主角，再后来角色陆续定下来，大家开始排练自己的片段，才慢慢知道具体有什么情节了。

　　我原来想，要是拿到角色，肯定很激动吧，没想到真拿到的时候，就顾不上激动了。因为很快就要拍摄，大家都在很紧张地为角色做准备，写人物小传，更有针对性地训练，没有一个人敢松懈。我加班加点地练骑射，晚上回酒店也要带着弓，想达到理想的水平——你真把我放战场上，我就真可以射箭作战。电影里有一个在马上脱缰转身骑射的镜头，剧组的马术和动作老师都做不了，但最后我能做到，这事儿让我挺自豪。

　　其实直到正式开拍的时候，我都知道，姬发这个角色是有B角的。等到第一场在新疆的戏拍完，等到有戏能一条过，大家给我鼓掌，我才终于确定，至少这个阶段，我证明了自己。

　　04 漫长的三年

　　我觉得老天爷挺眷顾我，但确实之前也挺折磨我，就是那三年。

　　刚拍完的时候，说电影计划2020年暑期上映，所以我心里期待的就是七八月份的样子，时间快到了，又说半年后再上，之后每半年都说半年之后上，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三年非常煎熬，一方面这个戏上不了，另一方面，公司给我的规定，这期间我不能出去拍戏，公司希望《封神》是我出现在公众面前的第一部戏。一直到后来才去接了别的戏，但都已经是两年后的事儿了。其实中间有别的戏来找，但不管是我自己还是公司，都希望要么就不接，接的话就是品质好的项目，所以一直在等待观望。

　　我当时没有太多的事情做，不能拍戏，我就保持训练，接着练骑马、健身，看看书，看看电影和纪录片。同期进组的演员，其他人可能已经去拍戏了，他们有工作，赚钱了，但我不能。如果说之前我是幸运的那个，但那会儿我却好像成了代价最大的。

　　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开始很期待，会不会半年后真的能上了？一次次上不了，又变得很焦虑。到最后觉得，就当没有这件事吧，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其实真的很残酷。我那时候难受，不是说这个戏可能上不了，我成不了明星了，我本来也没想过会怎么样，只是觉得能有更多的人认识我，我进了这个行业了，以后行业内的人能找我拍戏，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演员就行了。

　　我难受的是，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最后没有让大家看见。三部我都参与了，是演员里拍摄时间最长的人，所以我特别清楚每个人为了这部电影付出了什么。那些没有在镜头里出现的幕后工作人员，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被看见。

　　路演的时候我看着屏幕上的演职人员表，感触特别深。我们演员拍完以后，如果效果好，可能出名了，可那些幕后工作人员，他们顶多出现在演职人员表里。但是他们工作都非常认真，那种热情，真的，我明显感觉到，大家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封神》的拍摄和制作，这种流程在国内都是很少见的，完全是一种全新的挑战。那么多人的心血，最后如果夭折了，真的挺遗憾。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证明一下自己，我们付出很多心血在做这件事情。

　　等终于确定可以上映那天，整个朋友圈都刷屏了，爆炸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转发，大家都太高兴了。倒是没有开心到流泪什么的，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想，终于可以争口气了，让所有人看看，我三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这三年里我崩了，随便去接一些戏，那和现在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在我的履历表里不一定能添彩，我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所以我只接了《长空之王》，这部戏是展示军人风采的，题材我很喜欢。

　　而且，如果三年前就上映了，我觉得对我个人来说也不一定好。接不住。我那会儿太年轻了，突然有了关注度，突然能赚钱了，我可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还有，那时候我什么都没见过，身边的人都跟我差不多，一下子我出名了，可能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厉害，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就飘了。这三年让我见到很多事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还都在努力奋斗，他们也有各自的烦恼和制约，你就会觉得没什么可飘的，自己很渺小，好好干活儿就得了。

　　要说遗憾，就是在24岁和25岁，没有我这个年龄的样子留在我的作品里，这是我唯一的遗憾。其他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哪怕没有在拍戏，我也在努力地生活，保持训练，学习一些新的东西。这很重要，因为如果你不去好好生活，是演不好戏的。

　　现在的关注度完全超出我的预期。我们全国路演的时候，突然开始有人接机了，最开始是两个人，后来4个人，我当时还问同事，是不是你们雇来的？然后到了成都站，突然就爆了。我那会儿还想，可能当地追星文化比较发达。后来到了呼和浩特，这按理说不是一个有追星文化的地方吧？人还是很多。我这才意识到，真的有关注度了。

　　太不适应了，最开始只有几个粉丝的时候，我挨个跟大家打招呼，谢谢你们。后来几百个人了，我还是沿用之前那一套，发现真的很废嗓子，每一次路演完我嗓子都哑了，不是台上说话多，而是感谢大家得感谢个五六分钟，声音还得比较大。

　　但我还是很开心，在呼和浩特，我见到一个粉丝，说因为我喜欢上了射箭，还有人因为我喜欢上了打篮球，喜欢上了骑自行车绿色出行。我小时候想当公众人物，想给别人积极的影响，现在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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