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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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4-13 20:26
在我从英国动身前往喜马拉雅山脉的清晨,我端着茶走进花园,看到花盆边上正有一只蜗牛使劲往墙上爬。对于蜗牛来说,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它肯定要花上一整天才能爬上墙头。蜗牛晃动着触角,以近乎催眠的速度向上蠕动,每隔几分钟,它会停下来凝视攀爬换来的大地和天空的景色。就在两天之后,我发现自己和这只蜗牛一样。
从尼泊尔博卡拉机场出发向北短暂飞行后,我降落在加利甘达基河谷(Kali Gandaki)中的乔姆瑟姆(Jomsom)。这里是通往古老的木斯塘王国的入口,1992年之前,从此地往前是不对外开放的禁区。松树林覆盖着高耸的山脉和深不可测的峡谷,村庄的红瓦屋顶点缀其间。这是安纳普尔纳山脉壮丽美景的前奏,安纳普尔纳环线就经过此处,这条著名的徒步环线聚集了多座8000米以上的高山。
木斯塘位于尼泊尔北部,与中国西藏自治区相邻。它处于两座超8000米雪山——安纳普尔纳和道拉吉里(Dhaulagiri)的雨影区,因为缺雨,木斯塘的地貌贫瘠而荒凉,呈现出多风的山谷和荒漠,到处都是米黄和灰色的岩石。从尼泊尔与中国边境发源的加利甘达基河自峡谷底部流淌而过,最终汇入印度的恒河。河流裹挟着岩石颗粒,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黑色。尽管河谷十分宽广,但在8000多米高的尼尔吉里峰(Nilgiri Himal)的映衬下,显得渺小了许多。
黑色的河流、绵延的灰褐色山脉、羽毛般的云朵、直冲云霄的山峰,我仿佛步入另一种存在——人类在这里只是渺小的附属物而已。数千年来,与世隔绝的木斯塘是一片隐秘之地。14世纪,这里是珞王国,传说由国王阿梅· 帕尔统治。18世纪,木斯塘被归入尼泊尔,但仍是一个保留着丰富藏文化的半独立王国。木斯塘人口稀少,即便现在,居民也不到15000人。在连接中国西藏、尼泊尔和印度的加利甘达基
河沿岸,有一条贯穿喜马拉雅山脉的贸易之路,过去只有吃苦耐劳的商人才会经过。如今,这条运送过牦牛肉、羊毛、盐的贸易之路已被更便捷的方式取代。在300多公里之外的喜马拉雅珠穆朗玛峰地区,会随着登山季迎来成群的徒步者,但是木斯塘似乎仍停留在安静的过去,散发着超脱的气质和神秘感。一切都变化缓慢,直到2008年,木斯塘才正式废除君主制,最后一任国王——吉格梅· 多里· 帕尔巴尔· 比斯塔于2016年去世。
如今,上木斯塘地区的旅游业依然受到旅游许可制度的严格控制,但在下木斯塘出现了一个新面孔——Shinta Mani Mustang酒店。它是著名设计师、酒店经营者比尔·本斯利的新作,于2023年8月开业。Shinta Mani Mustang位于乔姆瑟姆,共有29间融入当地风格的客房。酒店的原建筑是尼泊尔著名建筑师普拉巴尔· 塔帕的作品,它采用当地木材和石料堆砌,两层小楼坐落在城镇高处的山坡上,背靠着一片苹果树和杏树园。
这里是我探索木斯塘的基地:房内铺着一块巨大的藏毯,墙上挂着罗伯特· 鲍威尔(Robert Powell)描绘的木斯塘风景,躺在床上就能拥有梦幻的尼尔吉利峰全景,三座山峰终日被积雪覆盖,云蒸雾绕;游玩村庄和寺庙后,我会在露台上被灿烂的星空所陶醉。
Shinta Mani Mustang以本地手工艺和可持续理念为核心。在我停留的这几日,我的生活平衡于充实的体验活动和充分的独处思考之间,还有气泡酒和精致的藏餐相伴。Shinta Mani Mustang既像一座花园,又像一所大学、一个天文台或一间设计工作室。
欢迎来到风之谷。”塔卡利族管家笑着对我说。当时,我正在强风中努力下山,随着朝阳升起,空气升温,强风呼啸着贯穿河谷,直至黄昏才逐渐停息。狂风让整个峡谷的景观充满戏剧性和律动感,数千条经幡猎猎作响,稍不留神,头上的帽子就会在一秒钟内消失。千百年来,岩壁上已被风雕琢出长笛一样的柱状表面,与山顶迂回的水平线形成鲜明对比。正如我在旅程中即将学到的,我们生活的世界和内在的世界之间存在对应关系,风是一股流经身体的能量。
随后,我们抵达了与Shinta Mani Mustang酒店隔河相望的Thini村。从这个角度看,高山下的酒店就像是一座迷你玩具屋,人类辛勤布置的小巧缤纷的“物件”在光秃的山脉前显得有点儿可爱。一片片粉色的荞麦花在风中摇曳,一簇簇红苹果挂在蓝天下,一把长梯依偎着石墙。
村庄的房屋是典型的塔卡利族风格,他们是木斯塘地区最普遍和繁荣的少数民族。阿比舍克生长于这座村庄,在加德满都获得酒店管理学位后,又返乡工作。如今他完全展现了自己:一个具有国际化视野的年轻塔卡利人,拥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观,并且愿意与到访这里的人分享。他带我参观他的家:一座拥有庭院的两层楼,部分被刷白,由木椽和横梁支撑。有一把梯子通向带有 “ 温室”的屋顶露台,有一面是玻璃幕墙,“在冬天,我们都会在那里待着”。这座房子有多个子层和隐秘的角落、楼梯和梯子,许多东西代代相传,除了人,房子里还生活着其他动物:一扇门通向一个围栏,四只受惊的羊盯着我。
木斯塘地区的房屋大都覆盖着一层原木,它们通常是刺柏树的枝条。这些木材在冬天被用作取暖的薪柴,同时也是一种文化符号:柴火叠得越高,这个家族就越兴盛。尽管这些村庄有相似之处——涂白的石头和夯土房屋,宁静的寺庙弥漫着刺柏香气,树丛中种植着荞麦和杏树 ,木斯塘的村庄却各具特色。它们各自有独特的历史和氛围,就像它们独特的地理位置一样:宽广的宗坐落在一个360度视野的山谷中;令人生畏的Lubra是一个被陡峭悬崖环绕的河谷村庄;Kagbeni是一个印度教圣地,回荡着加利甘达基河的声音。
在这些村庄中,最大、最热闹的要数乔姆瑟姆南边的Marpha村。或许因为交通便利,它对外来者最为开放。它沿河坐落在山的一侧,巧妙避开了强风,以种植苹果而闻名。这个模范村庄拥有鹅卵石街道——实际上,这里几乎可以被称为一座城市,共有约1600名居民,四处生意盎然:有茶馆和商店,还有五光十色的招牌和海报,当地人和外国人熙熙攘攘。
在这里,塔卡利人的创业精神得到了充分体现。“我们是塔卡利人,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是Marpha塔卡利人。”苹果天堂茶馆的老板娘卡马拉笑着说。她非常健谈,脸颊红扑扑的。她不仅是当地妇女合作社的负责人、农场主,还是备受瞩目的人物。当然,这也不妨碍她每天早上6点开门迎客。
卡马拉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着,为我端上了一顿传统的塔卡利餐,有米饭、豆子汤、咖喱鸡、炒卷心菜和南瓜泥。餐盘几乎和寺庙里的鼓一般大,摆满了色彩斑斓的调味品,西红柿酸辣酱里加了当地的帖木儿胡椒,胡萝卜和白萝卜条泡在辣椒中,还有酸酸的腌制杏子。她一边翻动炉子上熬煮着的棕色小山似的苹果酱,一边和她的博美犬咪咪聊天。
“Marpha村的塔卡利人共有4个家族,他们分别是Hirachans、Lalechans、Pannachans和Jwarchans。Pannachans和Jwarchans的人数较少,所以他们不太被鼓励通婚。Hirachans和Lalechans就没问题。不过最近也有些变化,年轻人开始和Marpha之外的村子通婚了。”卡马拉说。我禁不住思考在这里安家是否值得,每天吃2个苹果,晚上喝苹果白兰地,然后创作一部关于Marpha的伟大小说。
和喜马拉雅其他地区一样,木斯塘的历史是一部关于极端生存环境和崇高的精神追求的编年史——它的象征分别是山脉和寺庙。那些征服高山的人首先通过修行和冥想实现了对自我的掌控,进入一种更高的境界。他们的名字仍然在大地上回响。
我现在身处最偏僻的村落之一Lubra,人们只有徒步穿过Panda Khola河(加利甘达基河的一条支流)峡谷才能抵达这里。Lubra散发着与Marpha截然不同的氛围:野性、崎岖、多变。这个村庄只有15户人家,是尼泊尔仅存的信奉苯教的地方。苯教是藏族原始社会中土生土长的原始宗教。
我们逐渐接近时,看到一些村民正背着杂货过河——在雨季,这是他们将物资运送到Lubra的唯一途径。我的向导是格亚尔金,他是一位沉默寡言但非常细心、并有丰富的喜马拉雅山区徒步经验的老手。他指向对岸悬崖上锯齿状的洞穴,告诉我这些神秘的“天空洞穴”曾被用作墓地、僧侣的修行之处,或在战争时供妇孺避难。
“Lu”的意思是“蛇”,而“brak”表示“悬崖”——根据格亚尔金的解释,这里是蛇神悬崖。他遥指远处悬崖边蜿蜒的山脊线说:“这个定居点是一位高僧于12世纪建立的。他在旅行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并驯服了统治这里的蛇精。”在几乎每个寺庙的曼荼罗中,蛇也代表着愤怒——这是一种在我们能够掌握真实本性之前必须驯服的畸形的激情。
当地人说,那位高僧在村口种下了那棵核桃树,距今已有800年。它扭曲而巨大,至今仍矗立在那里。高僧觉得此地非常适合冥想,于是在山坡上建了一座寺庙,现在那是一座被杏树和木槿花环绕的小山。寺庙外的石头上刻有一个“卍”符号,代表幸福。寺内的墙壁装饰着佛教传说内容的壁画,也包括高僧本人的冒险。画面中的恶魔和蛇咬牙切齿,挥舞着肢体,充满了生动的邪恶感,暗示吞噬人类的黑暗力量。在佛像旁边的祭坛上有一块印有喇嘛脚印的大石头;在它后方有一个小洞穴,高僧在那里隐居冥想。苯教信仰认为一切都有灵魂:每棵树、每块石头、每个地方。我闭上眼,在这里停留了许久。
那个晚上,我再次体验了当地传统。TsewangGyurme Gurung是第11代藏医,负责为这一代居民看病,现在他是Shinta Mani养生中心的负责人。他举止果断,口齿伶俐。他为我号脉,然后写下一页笔记,准确地诊断出我的背部有健康问题,而且血液循环不畅,最后,他给我做了一小时的按摩。“你每天早上起床后,在鹅卵石上走15分钟。”他吩咐道。
接着,我们探讨了存在于我们身体中的微妙系统。我们是地、风、火、水和空间的结合体,这些元素在身体中相互作用,就像它们在自然界中一样。我们还探讨了瑜伽,比如tummo,它是一种在极寒气候中产生体热的呼吸技巧。我带着几页笔记上床入睡。
“我们有一句俚语,‘在山中行走时,要像牦牛一样’慢而稳。”这个贴切的建议来自Shinta ManiMustang的导游Sagrit Ranabhat。他留着马尾辫,眼神深邃,步履轻快,举止顽皮,仿佛是一位31岁的波西米亚智者。我的心脏感觉像自行车泵,我的腿却像木头。我们朝着海拔3800多米的Chhema湖(“宽恕之湖”)前进,此时我们已经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了90分钟——相当于我的iPhone说的150层楼。
在这条小径上,只有我们4人,我们如同花园围墙上的小蜗牛一般。在我们上方,冰峰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裂缝斑驳的坡面上流水淙淙,尼尔吉利山散发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宁静,这是一种地质概念上的时间尺度。它的存在时间比人类漫长,是两个大陆板块碰撞产生的力量将其推向天空。它的外貌一直在变化——我喜欢在黎明时等待它,看它缓慢地从黑暗中崭露头角,然后填满整个天空;在日落时,它闪耀着珍珠般的光芒。但尼尔吉利山是不变的。
我们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鬼魅般的“隆隆”声,那是雪崩的声音。我在木斯塘度过这些日子后,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印度教徒和佛教徒长期以来一直相信神灵居住在这片土地,山脉本身就是神圣的。喜马拉雅山脉不仅是世界屋脊,也是世界的根源——是滋养南亚亿万人口的生命之源。如果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么到处都会发生变化。光是这一感受就足以使这次的旅程变得富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