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艰辛到快慰

  张海鸥

  金秋时节,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五彩斑斓,醉眼更醉心。白桦树红了,白杨树黄了,绿草地老了……凭高俯瞰落叶松林海,浩瀚壮美。进入松林仰望黄金塔般林立的参天高树,躺在洁净的松毛毛上,蓝天白云成了清爽的背景,特别心旷神怡。

  全国各地的影师影友纷至沓来,架起豪华或简朴的长枪短炮,守望晨昏,忖度阴晴,捕捉一片片天光云影,记录一阵阵风吹草动,约会一群群骏马肥羊。

  这是新中国养育的林海,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林海,是人类环境史上的一片奇迹,是中国人改善环境的崭新手笔。七十年间她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京畿乃至塞北的气候因之日益温润,风沙悄然变小,雨水明显增多,风景越来越秀美壮丽,养生又养眼,宜居更怡心。

  曾几何时,这里是牧场,是战场,是狩猎场,是皇亲贵族钩心斗角的政治舞台,是战火无数次焚烧的地方,是荒凉和贫困,是寒冷和艰辛。

  新中国在塞罕坝设置了县团级机械林场,初来的建设者含辛茹苦,筚路蓝缕,养育一棵棵树苗,洒下一滴滴汗水,酝酿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人的辛苦甘甜。日居月诸,幼树渐成林海,建设者的青丝变成白发,许多人已经升天入土,他们的子孙已经遍布中国乃至世界。

  其中就有我,有我们“五连三排”六十多位高中生。我们曾在1971年5-

  6月在这里锄草扶林。30多个日日夜夜,我们的青春在这里绽放,我们的汗水在这里挥洒。我们还不懂爱情,却懂得呵护小树苗。我们的身体正在发育,却连粗粮饭都吃不饱,需要采野菜补充,需要捕河鱼改善生活。但我们豪情万丈,我们一丝不苟,我们不辞辛苦。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十二分勤劳却没有一丝丝抱怨。通向各处工地的羊肠小路,弯曲又遥远。清晨的露水较浓,走在前面的同学裤腿和鞋子很快就湿透,董玉峰、刘仕和、潘建国等一众男生总是走在前面蹚露水。那时候我们还不懂“绅士风度”,也没想过“男子汉是怎样炼成的”,但他们真的是故意走在前面。文弱的女生们一点儿都不娇气,干起活儿来不让须眉。李新春饿着肚子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高亢嘹亮的歌声每天在林间山路上响起,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歌声,最美的情怀,最美的青春记忆。至今想起,犹在耳边萦回,犹在心中激荡。

  徐复卿老师是我们此时唯一的师长,是严师又像慈父,像家长又是厨师,“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在如此仿佛远古洪荒的山间水际,他那瘦高的身躯、高傲的性情、风趣的智慧,为少男少女们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呵护一方心灵的港湾。同学们相信徐老师能解决一切困难和问题,能引领我们走最对的路。甚至他走路那种外八字踮脚尖的姿势,也成了调皮蛋们在身后模仿的“楷模”。许多年后,还有人学他在讲台上说话的风度和口气,惟妙惟肖。他派人打鱼,派人借粮,派工派活,开会训话,亲口尝试野菜——一切指挥若定,烹小鲜如治大国。他倾听孩子们诉说心事,哂笑徐明中神侃胡吹,纵容杨权调皮捣蛋,看韩玉芬的眼神儿就像看自己的女儿,给体弱的韩淑荣挑一块稍大点儿的鱼,自然又亲切,毫不掩饰。他亲自示范如何呵护小树苗,却从不谈多劳多得。搞得全班人都只知道认真干活,全然忘记了“计件取酬”的林场规则。幸好天道酬勤亦酬善,林场领导被这群学生感动了,对我们的工作态度高度评价,对我们的敬业精神十分赞赏:“孩子们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一点儿也不偷懒耍滑,一点儿也不跑粗敷衍,工作品质一流,思想品德高尚。”因此对我们的实际工作成果全部“免检免算”,干脆按天数人数付酬。这是林场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是难能可贵的嘉奖。

  现在,敬爱的徐复卿老师已在天国,我们从他这里读懂了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几年后我任山湾子中学副校长,曾带领全校初、高中学生在深秋季节上坝栽松树,复制了徐老师许多方式和精神气韵。几十年后我的几位学生带我重游故地,指着大片松林说:“那就是当年张校长带我们植树的地方。”我久久注视,心中怀想:“徐老师带我们抚育的松树林在哪里呢?杨树湾、吐鲁根河、白桦树、松树林——都长啥样啦?”

  若木已成林,荒山变林海,一时的艰辛变成了长久的快慰。“五连三排”的青春岁月植入落叶松的年轮,一圈圈就是一年年。

  其实我每次上坝,甚至一提起塞罕坝,就会想起“五连三”的杨树湾,想起那群追风育树的少年。花季女生常常用树枝编成帽子遮太阳,情窦未开的男生不懂欣赏。五十年匆匆掠过,风霜吹老了容颜,但那些天真的往事、年少的歌声,已经深深镶嵌在塞罕坝的青山绿水中,成了全班同学最美的记忆,成了新中国育林育人的历史财富和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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