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的记忆

  • 来源:当代作家
  • 关键字:煎饼,记忆,美食
  • 发布时间:2024-08-10 11:14

  文/王琇贵(山东临沂)

  世上美食千万种,但是时间一长,大多已淡忘。唯有娘的煎饼,让我络生难以忘怀。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我们这里家家户户半年糠菜半年粮,青黄不接的季节更是饥饿难熬。严重营养不良引起的肝病、水肿病人特多,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特别是婴幼儿。我村南崖下有个“舍儿崖”,常常有小孩子死后到那里一扔了之。那些可怜的孩子,短短的一生,死了连一锨土都不到。记的我下面有两个不足周岁的弟弟相继被扔到“舍儿崖”下去了。

  昨天晚上刚睡了不大一会儿,朦朦胧胧的听见娘小声对父亲说,“……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今天已经两天揭不开锅了。咱爹八十七了,腿、脸都肿了,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孩子们也瘦的皮包骨,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事了!”我立马清醒。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教学,很长时间才回家趟,看样子这是刚刚到家。父亲好像是说,进家门前,去玉米地里看了一下,玉米水泡粒儿了,要不就先掰几个棒子,救救急。娘说,“这怎么行呢,咱们家半年的口粮啊!才刚水泡,太可惜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糊弄一顿算一顿吧!” “唉一!”娘又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见娘已摊了一大摞煎饼。阵阵酸甜的煎饼香味儿扑鼻而来。原来娘昨晚去自留地把刚刚长到水泡粒的玉米棒狠心掰了八九个,剁碎掺上花生皮和糠磨成了糊糊,经过一夜发酵,微甜微酸,甜多酸少,恰到好处。娘递过来两个热乎乎的煎饼。我迫不及待的接过来,正要大口吃了下去。娘却厉声说: “应该先给谁吃?!”娘的喝问使我立马清醒:“先给爷爷奶奶吃!”然后拿着煎饼飞快向爷爷奶奶屋子跑去。从爷爷奶奶屋回来,我把爷爷奶奶的高兴劲儿学绐娘听,同时也把爷爷边吃边念叨他的六个亲弟弟的事情也告诉了娘。娘叹了口气说:“长兄如父啊!”这时娘才把一个热乎乎的煎饼递给我,爱怜地说了一声慢一点吃。可我还是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当我眼巴巴的等着娘把第二个煎饼递过来时,没想到娘说:“吃一个解解馋就行,再凑合着吃点别的吧。”只见娘把煎饼叠的整整齐齐,两个一叠分放着。然后,吩咐我绐二、三、四、五、六、七爷爷家分别送去。最后用包袱包了四个让我给姥娘送去。

  姥娘家在奶头崮山南坡,五里地远。刚走了不到一半。肚子饿的咕咕叫,口中清水直流,实在是走不动了。我不得不在地堰上坐了下来。神差鬼使地悄悄解开了包袱,小心翼翼地从每个煎饼卷内芯处撕了一小块,然后再认真叠起来。这样,粗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我仍然又担心又内疚,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煎饼,一边在找原谅自己的理由:“没关系。送去后,老娘也会让我吃一个呢。就是娘知道了也能会怎么样?”这时,天突然阴了起来,接着乌云翻滚,一阵狂风起,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哗哗落下来。我抓紧包起煎饼飞快的往回跑,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娘接过湿漉漉的包袱,把煎饼一个一个揭开凉好。突然,娘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起来,比刚才路上天阴得还励害。我不得不承认偷吃了煎饼的事。我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娘大呵一声:“你不用说了!给我跪下!”然后撸起袖子,一手抓起了烧火棍。我立马跪下,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我吓的闭起了眼睛,准备着挨一顿狠狠的打。烧火棍儿啪啪啪打了下来。没想到的是,烧火棍竟然打在了娘自己的手臂上,娘那胳膊立马红肿起来,有的部位已出血,我急忙跪爬过去紧紧抱住娘的胳膊哭喊着:“娘,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我记住了!再也不敢了!”娘一下子把我紧紧揽进怀里,抱头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把给姥娘的煎饼换上新的。一数还只剩十二个煎饼了。娘说,留下六个给上中学的哥哥捎饭用,其余六个全部送到爷奶奶屋里去。结果忙活了一天一夜的娘,竟然一个也没舍得吃!

  参加工作成家后,三十斤的定量根本不够,常回家拿煎饼。有时两个月一包袱,有时一个月一包袱。那时农村小麦少,这样我也正好节省下点粮票给父母买馍馍用。

  春来秋往,时光流逝。孩子们渐渐长大,父母也弓腰驼背白发苍苍了。温饱已不再成问题,我家口粮早已不再需要补充。特别是老人已经不能再做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了。我每次回家都请求父母不要再摊那么多煎饼了。可是母亲还是依然在摊。抡笆子煎饼,刮笆子煎饼,滚煎饼,每一次换一种做法。说是让我和孩子常换换口味。以后有了磨糊机,可是头发苍白父母仍然一人抱一根磨棍,围着那石磨一圈又一圈,说磨糊机磨的没有石磨的好吃,买的机器煎饼更没有手工摊的香。母亲不顾年老体弱,常常做出许多新花样,麦子煎饼卷蒜苔的,小米煎饼卷香椿芽的,还有煎饼夾野菜的、夾芝麻盐的,用刀切成各种形状,托村里开拖拉机的人给捎到县城我家来。有一次,为了让他的孙子吃上新鲜花样的热乎煎饼,七十多岁的父母亲忙活了近一个通宵。大清早,父亲乘早班车从乡下送到县城来。停车点离我家有一华里多,父亲来到我家时,我们竟然还没起床。我大声喊着孩子们:“快起床来!”然后,一边为父亲倒茶一边心疼地责怪着父亲,父亲竟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声音懦懦的,像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娘说,你娘说,你胃消化不良,吃发酵了的煎饼好消化。孙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跟不上不行,必须给他们勤变变花样……。你娘说,叫我早点送来,让你们好吃上个热乎煎饼。城里睡觉晚。我,我应该在门外再等一会,那样就不会影响孩子们再睡一会儿了。”听了这话, 我更心疼父母。我是想千方百计制止老人家千万不要再受这累了,没想到会这样。我更后悔我的态度。我千不该万不该用这种囗吻对父亲说活。这内疚一直在抽打着我的心灵深处,特别是父母离世之后。

  无论什么过错,娘总是先找自己的原因。无论何时何地,娘心中总想着老的小的,唯独没有她自己。

  多少次,我一拿起煎饼,就泪流满面了,妻子心疼地说:“你怎么没完没了了啊?”

  吃娘的煎饼,学做大写的人。

  娘的煎饼永远在儿的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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