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荆芥手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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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8-23 21:45
李柏林
小时候,吃面的日子便是好日子。家乡有“北国江南,江南北国”的美称,在我们眼里,米饭可以就着咸菜吃,而吃面条要有一种仪式感。
夏天来临时,父亲会在院子里种满荆芥。荆芥可以驱蚊,而它与面条搭配更是绝配。只有父亲发工资的时候,家里才会高高兴兴地做上一锅荆芥手擀面。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从那碗面中窥见了生活的盼头。
通常是某个傍晚,父亲满脸笑意地回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再递给母亲。那时我们家的房子还欠着钱,母亲通常会留一大部分用来还债,然后说:“总不能发了工资,生活毫无改善吧。”于是,父亲便会顺着说:“那明天吃手擀面吧。”
第二天天刚亮,父亲就连忙去集市上买大骨头。那时的集市5 点多就开市了,去晚了便只有别人挑剩下的。
午饭过后,母亲开始用煤炉熬骨头汤,熬到汤底变成奶白色,熬到肉从骨头上脱落,熬到肉香飘满整个院子。那几个小时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我们一起等待一件美好的事情。
一碗手擀面不仅需要好汤底,还需要时间。若是一碗清汤面,父亲便会用从集市上买的袋装面条对付,几分钟速成。如果让他擀面,他肯定不愿意,觉得浪费时间和精力,用他的话说,“没那闲功夫”。
然而,若是大骨汤面,父亲便会自告奋勇,亲自下厨——他害怕面的口感不好而糟蹋了汤,一定要亲力亲为。等太阳快下山时,父亲便开始和面。那些零散的面在父亲的手里变成面团,再被擀面杖擀开,切成一条条细细的丝线,然后抖落在桌子上。
母亲在水龙头旁洗荆芥,那是手擀面的灵魂。我在院子里剥蒜,老话说“吃面不吃蒜,味道减一半”。全家一起行动,可以让这碗面的味道达到最佳。
接着,父亲在沸腾的骨头汤里放入手擀面。不一会儿,面条熟了,再放入荆芥点缀。
我们对着落日余晖,在院子那个破旧的小桌上,开启了吃面的仪式。从种下荆芥的那一刻起,到面条被夹进碗中的这一刻,是我们期望的长度。
大海碗里浓郁的汤汁、劲道的面条、清香的荆芥,以及吃了一碗又一碗而顾不上擦汗的我们,成了夏日里一段有味道的记忆。
吃完面后,我们瘫坐在椅子上,肚子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但是心里还在期待着父亲下一次发工资,以及那掐了头的荆芥能快速长出新叶。
那时我们家并不富裕,因此这种骨汤做底的荆芥手擀面不能日日都吃。我以为这便是世上最好吃的面条,也许很多人发了工资后吃的第一顿饭,也如我们家一样是一碗手擀面。
去外地上学后我才发现,更多人庆祝的方式根本不是亲手做一碗面条,而是一顿煎、炸、烧烤或觥筹交错。这世上最出名的面也不是手擀面,天南海北,面的种类有好多,比如兰州拉面、重庆小面、四川担担面、葱油面……
我逐渐认为最好吃的饭菜是在饭店里、街摊边,以后若是一家人在一起庆祝,再也不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一顿饭,一定要去饭店享受美食,何必花那么多功夫呢?后来,有一次朋友喊我去她家吃饭。到她家,我看见她妈妈正在院子里侍弄着炉子上的瓦罐。她说肥西的老母鸡是最出名的,叫我来吃鸡汤面——鸡是自家亲戚养的,汤是小火慢炖的,面条也是自己擀的,比在外面吃着强。
据说一大早她妈妈便开始杀鸡、洗鸡,只为了今晚这顿鸡汤面。看着是一碗面条,实际却是一整天的心血。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说的“这面值得费功夫”。看来有时值得费功夫的不只是面,还有想永远走下去的友情。
这碗鸡汤面,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荆芥手擀面。那是一家人合力做出的一顿饭,也是一家人对生活的盼头。从清晨第一缕阳光到黄昏最后一抹晚霞,我们满怀一天的期待,只为了大快朵颐的十分钟。小时候的快乐是多么简单啊,仅仅一碗面,我们便会怀抱好久的希望,又会在心里留下那么久的余味。
现在我们吃过很多美味,却再也记不清那些味道。就像我们认识了很多人,却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只因那时的我们在一件事情上下了太多功夫,所以结果就成了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有人3 分钟泡面,有人3 小时煲汤。当我们花心思去做一件事情时,美好其实已经在路上。此刻,我仿佛又置身于小院中,在一方破旧的桌子前,一个大海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荆芥手擀面。它仿佛在告诉我,唯有慢慢来的事情才会被放在心上,唯有费尽心思等来的事情才会被经久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