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里的问号

  • 来源:上海采风
  • 关键字:剧场,问号,旋律
  • 发布时间:2024-12-31 19:56

  ■ 童孟侯

  在剧场里听外国古典音乐是不能随随便便鼓掌的,比如被称为“贝多芬第十交响曲”的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共有四个乐章,第一乐章是快板,第二乐章持续的行板,第三乐章稍优美的小快板,第四乐章是柔板。第一乐章结束,你不能因为听出了作曲家勃拉姆斯对舒曼的仰慕和对舒曼之妻克拉拉的爱恋,就站起来哗哗鼓掌,Why?——确实,人的热情一旦洋溢起来往往屏不牢——但是眼下是真的不能“洋溢”,要等第四乐章那不太快的快板结束才能鼓掌。这个第四乐章是最值得鼓掌的,因为它的主题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那般的颂歌旋律,其中又加强了铜管的众赞歌,正是以欢跃来结尾的。

  换一个剧场:倘若我们去看京戏,就有蛮多听戏自由了,拘束很少。《沙家浜》一开场,胡传魁司令直起喉咙叫一声“阿庆嫂”,台下就开始有人吆喝:好!好!轮到阿庆嫂唱:“垒砌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台下掌声雷动,声音盖过拼命拉的京胡,盖过阿庆嫂的唱词。要紧吗?要紧啊,观众要的就是这个轰动,这个爆棚。

  这大概就是我们不大喜欢到静谧的音乐厅去听交响乐的原因吧?宁波人是这么表达的:“勿闹热!”

  还有,我们去听交响乐迟到了,服务员拦住不让进场,要等到第一乐章结束了才可以进去,说是会影响乐队“演出情绪”。没办法,只能隔着门听个隐隐约约。要是让进呢?那就稀稀拉拉断不了人影,和一闪一闪的找座的光。

  据说旧时候到北京的戏场子里听戏,门票随到随买,观众随到随进,座位随挑随坐。倘若这个观众穿着很有派头,人也很有腔调,立刻就有小二过来,为他沏一壶茶,再放两碟瓜子花生,轻轻一声:爷,您慢用。看见有观众在楼上向他招手,小二心领神会,立刻把一条干净白毛巾像扔飞碟那样飞过去,楼上的那位“刷”一下接到了,立刻擦擦脸抹抹嘴,很是享受,享受的是那个飞的过程吗?Why?

  斯诺克大师赛在武汉举行,墨菲刚刚躬下身要击球,接着又起身不打球了,他对裁判员耸耸肩,示意有观众在场内来回走动,晃眼睛,没法打。墨菲想莫非要等他们都安静下来?

  现场的裁判员不是悄悄做几个手势提醒提醒观众,而是“以暴制暴”,大声叫喊起来:请大家坐下来!不要走动!保持安静!坐下!

  裁判员喉咙响有啥用?有些观众根本不睬裁判员:喂喂,叫侬一声裁判老弟,他奥沙利文可以用白布擦杆子,他丁俊晖可以用毛巾擦脸,他希金斯可以从球台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他塞尔比可以从中袋方向瞄底袋的角度……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有动静?Why?如果是下象棋,他们没有声音,我们也可以做到没有声音,人家以身作则了嘛。但是他动为什么不允许我动?

  在家里放音乐碟片的时候,我会呆呆地思忖:我们为什么写不出优秀的传世的交响乐来?只有一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算是沾到一点“古典音乐”的边。可是形只影单,蛮孤独。

  德国有贝多芬伟大的《第九交响曲》,法国有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俄罗斯有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

  奥地利有海顿《告别交响曲》,而我们几乎没有像样的交响乐。Why?

  翻来覆去想,想通了,这叫“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们的音乐能耐也是出众的,我们不是创作出蛮伟大的京剧《锁麟囊》《霸王别姬》《捉放曹》……了吗?这样的经典京戏久演不衰,演个100年照样有人喜欢。外国人懂京戏吗?他们国家是不是有人能创作《贵妃醉酒》这样的旋律?道理是一样的,各有各的经典,谁买谁的账?

  我突然想起几十年前,我们的舞台上曾经有京剧样板戏交响乐演出,把京剧和交响乐两样东西拉郎配那样拉在一起,不得不承认气势是相当恢宏的,只是京剧味道很淡很淡了,原来担任指挥的是小鼓,现在让给穿着燕尾服的交响乐团指挥来指挥;不但小鼓没了,京胡也没了,代替它们的是圆号长号小号大号,还有瓦格纳号。

  有个德国钢琴家罗曼耶卓到上海来和古筝合奏《霍元甲》《曹操》两首,我听了有说不出的滋味。演出方的宣传语是八个字“中西合璧,文化碰撞”。我个人觉得“中西合璧”还是改成“中西隔壁”比较好,远亲不如近邻,隔壁住着多惬意?千万别“拆了墙是一家”;我个人还觉得宣传语中“文化碰撞”四个字倒是讲得很到位的。Why?碰一下,撞一下,也许有几十个细胞擦对方的手臂上去了,也许有一根黑头发飘到对方的金头发里去了,让中国听众看见了西洋乐器,让外国观众听见叮叮咚咚的古筝古琴,大家一起玩,就像公司开年会,蛮扎劲,蛮有趣,但是不要脑子一热把老板往空中抛,等他掉下来又死死抱住。

  有个意大利人叫白麒柏,跑到上海来教授咏春拳。没错,咏春拳,不是击剑和拳击。Why?咏春拳出于我国福建永春县,咏春拳的八手在实战搏击中特别有杀伤力:标指手、圈手、伏手、膀手、捆手、拦手、耕手和摊手,难学得要命。

  不少中国学生看见白麒柏在饭店门口摆粥摊,就说:“一个外国人在中国教中国人功夫,这就像一个中国人教意大利人如何做比萨。”不,做比萨是容易入门的,让我学习三个礼拜,我保准能捧出一个像样的比萨来。而咏春拳的功夫就深了去了,学三年都未必能摸到一“手”。这个白麒柏行吗?

  就好像让一个中国导演到意大利去帮助人家排练《蝴蝶夫人》《弄臣》和《图兰朵》?不是不可以,但是总有点怪兮兮,你首先要把意大利语弄弄清爽吧?人家唱的是什么能听懂吗?你总要把意大利舞蹈的精粹学到手吧?不能用我们的民族舞去代替吧?你总要把整部戏吃透了吧?

  我还发现,舞台上很少看到黑人小提琴家和黑人钢琴家的表演,Why?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生理构造?难道是对古典音乐的偏偏不爱?可是在打击乐的舞台上多为黑人艺术家,扭动着,挥舞着,拍打着,吼叫着,嘣咚嘣咚嘣咚咚,什么音乐是他们不喜欢的?可能是电视记者没有拍到,可能是剧场没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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