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李树林（山西太原）

　　往年，过了小年，就要准备回老家给母亲送年货、拜早年。今年十一月，九十高龄的母亲去逝后，老家就没有了牵挂，虽然省去了往返的劳顿，但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叨和嘱托。今后只能在记忆中去体会母亲的舐犊之爱和匆匆回家的感受。

　　母亲并非我的生母。七岁时，姥姥把我从城市带到农村舅舅家，改名换姓做了舅父母的螟蛉子。他们视我如己出，精心抚育，以农村父母特有的方式教我节俭、勤奋、谦和与坚强。那时国家尚不富足，农村生活非常清苦。但在当地号称“十二能”的父亲打理下，加之母亲精巧持家，家境还算殷实。假日里，不论远亲近邻的婚丧嫁娶，还是十里八乡的集市和庙会，母亲都会带我去逛逛。有一次到镇上赶会，看完夜场戏已是半夜，我们还得赶五里路回家。母亲一边拉着我走，一边和同行看戏的乡亲聊着戏里的情景。我又困又瞌睡，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母亲说：“有空来我村跑跑”。借着母亲和乡亲道别的声音，我知道已经到了村口。我家住在村尽头的山顶上。黑夜里的山路异常难走，全凭着母亲拽着艰难爬行。我渐渐没了睡意，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突然萌生了个疑问：“咱家为甚要住在山顶上呢？”母亲没有回答，我暗自盘算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在镇上建所房子，让父母看完夜戏再也不用长途跋涉赶夜路回家。这大概是我人生树立的第一个远大理想。

　　第一次出远门是一九七二年。那年我考上了故县高中，学校离家十五里，平时住校，每两周回家一次。高中生活令人向望，但每次放假就成了心中的期盼。第一次放假回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这天上午最后一堂课已全无心思听讲，一边装模作样听课，一边偷偷整理着书桌，祈盼下课铃早点敲响。午饭后，我和同村的四个同学相约一起回家。我们边走边聊着两周来学校的新生活，交流着各自班里的奇闻趣事，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十多里的公路。转入山路后，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登上了官道沟顶，下了官道沟就到了我们村。从沟顶到沟口不足三里路，一边是红壤绝壁，一边是黄土山梁，道路从两山之间蜿蜒而下。过去这条路是连接镇上和县城的唯一通道，途经此路的多是官家和商贾，所以人们管它叫“官道沟”。历史上这条路曾经给村里带来文明和繁荣，但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政府新开辟了一条可通行机动车的公路后，走这条路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道路年久失修，荆棘丛生，崎岖不平。我们刚下到沟口，就远远看到母亲在我家窑脑上向这边眺望。告别同学，快步爬上山顶，看见母亲已在街门口等我。她接下我肩上的书包，脉脉地盯着我自言自语：“没有瘦，还胖了点”。母亲強忍着泪花，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那表情难以言状。从此，这样的情景每两周重复一次，高中两年从未间断。这已成为我脑海里永久定格的画面。

　　最难忘的是一九八六年春节回家。那时我已在省城一家科研机构工作。腊月二十八日，我和妻子带着三岁女儿一大早乘第一趟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进站、检票还算顺利，但到了月台上就没有了秩序，人们摩肩接踵地往车门前踊。我扛着行李在前挤，妻子抱着孩子紧跟在后，上了车发现她们没有跟上。慌乱中我找到座位，推上车窗，见妻子她们已被挤在人群后面。我把妻子叫到窗口下，先把孩子接上来，再把妻子拽上来，那样子就象逃难一样狼狈。我们刚安顿好，喇叭里就响起了“朋友啊朋友，列车就要开动…”的歌声。悠扬的歌声让孩子异常兴奋，特别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不停地问些幼稚而又很难准确答复的问题，引来邻座旅客的惊叹和夸奖。列车逢站必停，下午一点多才咣当到县火车站。走出火车站，我们又急急忙忙地随着人流上了开往汽车站的定点班车。车子开得很慢，但晃动得很厉害，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真担心车子在半路上散了架，好在路不远，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汽车站。下了车又赶紧跑到售票处排队买票。本想买最早的一班车，但售票员说只有四点半最后一趟駐站车了。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暗自庆幸，当天能顺利回家了。晚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再次爬上拥挤不堪的客车，将近六点才在村口下了车。此时夜幕已降临，空气中漂荡着久违的诱人年香味和零星的爆竹声，尤其惊喜的是，父母亲早已在这里等候我们了。母亲抱起女儿说：冷不冷？饿了吧？走，咱一会就到家了。母亲的言行，仿佛将我拉回了儿时，一股暖流涌上了的心头。从早上到现在四次换乘交通工具，十二小时的颠簸，所累积的饥饿、疲惫、焦躁和埋怨，顿时云消雾散。

　　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省城到老家县城的公路改造升级为二级公路，二00 五年又开通了高速公路。得益于政府“村村通”，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从县城到村里也通了免费公交。前不久，太焦高铁建成通车，从省城到老家一个小时就能到达。从此，回家再也不是令人向望而又痛苦不堪的一件事，已成为便捷舒适的快乐旅行。

　　人常说，有娘就有家。家不仅仅是孩子成长的摇篮，更是漂泊者的港湾。年轻时回家是一种期盼，盼望着母亲那永远都可口而温馨的饭莱；中年时回家是一种责任，逢年过节回去敬老孝亲是中华民族不变的美德；老年时回家是一种享受，同年迈的父母吃一顿饭、拉一次家常，在儿时生活过的土地上寻找难忘的乡愁，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当父母离去时回家，就成了人生的奢望和追忆。

　　回家吧！乘双亲健在，常回家看看！

　　草于辛丑年腊月

　　修改于壬寅年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