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品红,叶脉里偾张着酒

  再不写,就辜负了这当红花旦。我说的是一品红,这角儿是我收养的。

  和五色梅一样,一品红也是舶来品。这么妖娆,却没机会入住唐诗宋词,也不见染红纸上的画笔。它那么美,着实可惜了。

  归我之前,这盆栽还相当光鲜、荣耀,立学校大门口,和红的黄的菊花一起围在挂满红包的橘树旁,接受过舞狮喧闹的祝福。可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也会旧,当上一个新年的鞭炮碎屑被脚印带走后,一品红的风韵略减,椭圆形的叶子边缘有萎靡之相。走红的它,累了吧。

  作为盆栽,一品红应节日而火,必然点亮很多人的眼球。即便退场闲在一旁,也可能被人捡走。这个自然,但能否善待它败落后的枯槁,能否有足够的耐心护送它重返芳华,就难说了。见到太多的人,捧花而归,爱极了芬芳的怒放,花前留恋,殷勤为之沐浴。待花谢时,心渐渐生出嫌弃,撂在一边,生死看天的造化。我的小同事就是,从街上抱回的一大捧花,三五天后,我准会在垃圾桶里见到它们。年轻人大都这样,追求快捷,直奔结果,节外生枝的叙述干脆剪切掉。

  作为一株盆栽,一品红又是幸运的,她遇到我。用心呵护它,不管她绿红,只要活得水灵,有精神。

  为便于照料,我把它抱回办公室。早上,太阳光斜进来,为娇艳欲滴的一团红镀上金粉。大概是光照不足,没过几日,红腮渐渐褪去,它要奔着黄脸婆去吗?保洁的老颜是个潦草货,拖地幅度一向大,一扫把划拉歪了花枝。一品红的茎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碰撞。我索性把它移栽进陶盆,抱上楼顶。雨水、阳光都是它的。只是它还没修复,叶子由红转向黄,落了。渐渐地长出新芽,春而夏,夏而秋,叶子不急不躁地绿着,围着茎干长,簇拥成团花状。初冬时节,红已开始从叶脉晕开,继而凝重。小小的植株,红成冬天怦怦跳的小心脏。

  一品红有姿有色。鲜艳的叶子对生紧紧簇拥着茎干,一大朵花似的。再红也是叶子,喧宾不夺主,八九枚带着香囊的小花朵稳居C 位,恰成点睛之笔。一品红,品之有味。

  看着盛装出镜一品红,我想到“霜叶红于二月花”。一品红长在南国,不遭霜打,却要经受炎阳,它的红是老来娇,红得令人留恋。我更爱早上的一品红,柔和的晨光笼罩过来,夜的水雾为叶片薄施脂粉,娇娇媚媚的一位新嫁娘。花的囊袋里装的是陪嫁的细软吧。

  但凡花木,我都把它看作女子。循着一品红的来路,我搜到一个古老的传说。在美洲,墨西哥城,土肥水美,牛羊成群,人们过着田园牧歌的生活。那年夏天,突发泥石流,水源被一块巨石切断,死亡威胁着人和牛羊。村庄有个叫波尔切里马的勇士,决心凿石取水,经过几个昼夜,终于将巨石凿穿,清泉喷薄而出。波尔切里马耗尽了力气,被大水冲走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凿石的水边长出一株奇花,顶叶血一样红。村民们都说:这就是波尔切里马,他生前最爱穿红上衣。为了纪念舍身取水之人,人们将此花命名为“波尔切里马花”,就是我们熟识的“一品红”,或者圣诞花。

  原来,这一品红是男人的化身,性子这么刚烈,顶着寒风燃烧。它一定善饮,叶脉里偾张着酒,酩酊大醉后肆无忌惮地笑。你看我的一品红,碾压众花草,早忘了被我捡来的身份。

  我还是把它当女孩儿宠。要放年假了,得回乡。坐火车前,我得好好安置它。它喜欢为人间营造喜庆,呈祥、凑热闹,我就顺其性子,把它搬到大门口,和年橘、红的黄的菊摆在一起,“爆竹声里一岁除”,新年的日子次第打开。

  (选自2020 年1 月25 日《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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