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先生的原则

　　突然又见到了D先生，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他风采依旧。我们简单聊了一会儿。作为一个事事都讲原则的人，他拒绝了我虚伪的午餐邀请，并直接表达了对我所作邀请的判断：我知道你就是说说场面话。D先生认为，场面话是无原则的一种表现，除了浪费唾沫外一无所用。我认为场面话虽然浪费唾沫，但能润滑人际关系。

　　D先生曾经结过一次婚，这个结盟式婚姻按D太太的说法是：每人的工资按相同的百分比上缴，花钱要统一计划，每月要清一次账；家务活两人均摊，洗衣同时洗，厕所轮流刷。D太太最不能容忍的是，做饭归女士，洗碗归男士，做饭期间若是油瓶倒了，男士有权不去扶，并且有足够的道义去批评女士做饭不够小心。因为有一半成员有抵触情绪，这个结盟只存在三个月左右就解体了。D先生在这一事件中得到的教训是：以后要是再结婚，就应该先把婚后协议签好，而不是婚后再签协议。

　　D先生是我的旧同事，那时他颇受尊重。每一次我们开编前会的时候，他都是第一个发言。他口才极好，兴致特别高的时候，也会因为遗忘自己的原则把别人的工作也按照自己的原则给分派一下。这样，领导就只能轻松些。如果领导想把自己的原则也说一遍，那么最高兴的还是我们，因为那样会期一定得加班才能开完，而加班，是要聚餐的。

　　我曾经和他一起出差，按领导的分工，他负责照相，我负责采访录音。有一天晚上，我洗完澡在床上看电视，他要下楼去买照相机电池，我让他捎带两节录音笔上的7号电池。但是他宁可用15分钟时间向我说明在他的原则之下他为什么不能为我买电池，也不愿意暂时忘了他亡家抛妻的原则帮我把电池捎上来。

　　所以，D先生虽然受尊敬，但是所有同事都对他敬而远之。D先生比我离开那个地方更早，原因是有一回领导派他到某地采访，他又说自己不该去。我们都静静听着他的计算和分析。按数据，他的确不该去，而是应该一位女同事去。但是那个女同事怀孕了，虽然可以坐班，但出差显然有些不太合适。所以，领导觉得也必须要把自己的原则表明。他坚持没有去出差，不久就写了辞呈。他走之后，我们才发现领导的口才其实也非常好。领导拿着他的辞呈给我们开了一个会，发言大意是：榫头有的时候比榫眼要大，但是却能放进榫眼里，而且还特结实，为什么？因为木头本身有弹性。要是铁的，榫头大一点行么？肯定不行。所以铁的一般都用电焊，电焊需要什么，要焊锡。老跟我讲原则。他懂什么叫原则？原则是铁，人情味是焊锡。

　　D先生离开后，接替他的是一个小伙儿。一周之内，大家就知道他是领导朋友的儿子。后来，小伙儿给我们所有的同事的印象都一样：嚣张。他嚣张而我们又没有D先生那样的原则性可以抗争，就又有两个人交了辞呈。我是其中之一。我觉得，焊锡比铁还多看来也不成。

　　（叶文升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