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8日,星期日下午,接待家父母携小女儿外出,吕布在客厅沙发上躺着看橄榄球,李阳昆在厕所里高声唱着爵士,我坐在刚刚收拾好的房间里,鼻子不通气,肠胃里轰隆隆车水马龙,面瘫之余,口水像泪珠一般掉下来。
英语下周又有一整篇文章要交;宗教课要求在接下来三个星期里读完三本书;下周五前还要安排两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周六要考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次SAT;大学申请还有一多半没写,老母又天天在网上催我去跟学校里那个尖嘴猴腮的大学顾问进行一次正经的谈话。按理说,高三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我一天到晚背着这些沉重而空荡的口袋,为的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不为养家糊口,二不为光宗耀祖,那说到底还是为自己,但若是为了自己,为什么连一个自己真正想要达到的目标都没有?本来计划是要上到哈佛耶鲁之流的大学,然后,借老母之词,就是坐等人生视野顿时开阔,前程光明锦绣万丈,恨不得踏入社会大门一步登天。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三战SAT,成绩却一直黯淡无光,连谈论黄金大学的资本都没有。而在历时一年多经历过这三次煎熬后,我开始察觉SAT这个考试本身就是不允许人人都能拿到两千多的成绩的,它仅仅是一个针对在英文环境下学术水平的测试,而非成功人生的入场券;它的目的是汇报学生在基本功上的真实高度,而非鼓励考生冲刺高分。所以既然自己按照真实水平发挥了,就应该坦荡荡没什么奢望。偏偏在这时,老母却又天天跑来带着责备的语气劝我千万别慌千万别有压力,就这么一天天话中有话地告诫我,没压力也硬给整出了不少压力来。我真正的初衷难道不是要去一个最适合自己、而非最精英的大学吗?而我的斤两就摆在这里,在三本书里,在我洋洋洒洒不按套路出牌的申请论文里,在这个不怕丢人的SAT的分数里。就这么简单,不信以美国传统精神为基础的众大学们敢气急败坏一看分数就把我的档案丢到一旁去。我可以很可耻地扬言说,自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作为一个学生,我就不曾在学业上对不起自己,没有一次作业我是不投入100%精力去完成的,没有一个知识点我是仅仅当耳边风记住用来考试的,而我毫无廉耻地说出这些话是因为我知道它们是有分量的真话。所以,上不到顶尖大学又能怎样?顶多一些恨不得我摔一跤的人会跑到我妈面前,母鸡斗艳一般地撅着屁股耀武扬威两三下,然后昂首阔步回到自己掩耳盗铃的谎言中。至于我,我知道自己并非毫无竞争力,我知道自己目前没有任何真正的遗憾,这些就足够了。
而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梦想。不是一个朦胧的遐想,是一个能驱使我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稳稳走上起跑线的梦想。
我爸给我讲过他的故事,几十年前年少的他还在落后的东北农村,生活贫苦一无所有,却时常会躺在麦地里望着远处大工厂,看硕大的烟囱吞云吐雾。那时的他便告诉自己,若有一天他也能在那个工厂做个普通工人,得到一份稳定的收入,那此生就可圆满而无所求了。几十年过去以后,他是中国金融界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德高望重,桃李满门,生活安康,无忧无愁。记得在汇佳初二的一次家长会上,我站在台上,面对众多颇有人生阅历的前辈们,述说的就是这个故事,当时台下许多父母的眼眶直接就湿润了,看到那一幕我却不懂,这个故事的泪点在哪里我琢磨了好久也没找到。现在再一想,我多少有点理解他们了。他们的眼泪并不是出于欣喜或悲伤,而是源自对生命的共识。当时,能送孩子在汇佳上学的家长,多少都在自己的领域里有些成就;也正因为这一点,我爸的故事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年少或执着或愚蠢的目标,和最后一步一步吃尽苦头终于博得的今天。他们对一个陌生人的故事的那种感动,是务必经历岁月磨练,待奋斗一生终两鬓斑白才能触发的。只可惜我有点懂了他们,却还是不懂自己。也许,我也需要细水流年一页一页地翻过青春,才能在很久以后恍然大悟。
于是,我放下一摞摞的纸张和文档,放下连续几个月不曾关机的电脑,放下让我走得好缓慢的背包,穿上外衣,随着2012年秋风的方向,开始去寻找那一座田野里的烟囱。
王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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