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卖淫案”之罗生门

  • 来源: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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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0-01-22 10:02
  从“处女膜鉴定”风波到警方承认抓错人,从张安芬、刘仕华认罪到警方涉嫌逼供、诱供质疑,这起普通却颇具戏剧性的事件,在造假、谎言和质疑中催生了一扇罗生门

  文本刊记者朱文强昆明报道

  中国西南,立冬后的昆明依旧阳光如春,这座被誉为“春城”的都市因半年前的一起疑似“小学生卖淫案”而震动全国。

  11月10日上午,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法院聚焦了来自全国的舆论焦点,张安芬、刘仕华介绍、容留女儿陈艳卖淫案在这里不公开审理。10日庭审开庭前,更有极端网友将一块写有“昆明司法之墓”的牌子立于法庭门外。

  门一旦打开,真相会在何方?

  12小时无罪辩护

  11月10日,35岁的张安芬一大早就带着4个儿女刘芳芳、刘莉莉、刘丁、刘语来到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法院。

  3岁的刘丁和2岁的刘语在法院门口叽叽喳喳地闹来闹去,在庭审过程中,姐姐刘莉莉成了两个小家伙的临时监护人。庭审持续到当晚23时许。

  “无罪辩护!”北京大学法学院妇女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网络成员、北京市义派律师事务所律师徐建国坚定地说。河南亚太人律师事务所律师常伯阳在辩护词中认为,本案指控刘仕华犯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能排除合理怀疑,应当依法判决刘仕华无罪。

  庭审中,张安芬、刘仕华对之前供述再次翻供,两人对容留女儿陈艳卖淫一事大呼冤枉。刘仕华在法庭上说,他接受警方审讯时受到了威胁和利诱,警察威胁他如果不认罪就不放他全家,如果认罪就放他出去。刘仕华当庭指认了对他威逼利诱的检察官。

  7月18日,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对刘仕华进行涉案物品指认的笔录中显示,刘仕华承认一张中国邮政储蓄卡内的2万多元钱是女儿陈艳卖淫所得。庭审中,这2万多元钱的性质也遭张安芬和刘世华当庭翻供,两人辩称,这笔钱是刘仕华承包工程的合法所得。当天仅有出庭证人之一朱少平陈述这笔钱确为刘仕华的承包工程款。

  事情变化得有些突然。

  对此,控方称有无这2万元卖淫收入不影响本案容留卖淫罪的成立。庭审中,控辩双方还就陈艳承认卖淫口供取得的合法性进行了激烈辩论。徐建国律师认为,陈艳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在接受警方询问时,并没有合法监护人在场,其口供应不予采信。

  激烈的庭审中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辩护律师发现,在证据互换时,检察院有意抽出了部分证据,而在庭审中,这些证据被检方当庭出示。辩护律师立刻要求法庭终止审判,这一突发事件让庭审中断了十几分钟,在双方协商后,庭审才得以继续开始。法庭没有当庭宣判,张安芬无奈地说:“我只能等了,如果判我输我就继续上诉,说我们卖淫,我到死都不认。”

  “3·16”案的两个版本

  事情缘起今年3月16日晚的一场抓嫖行动。

  3月16日,大约晚上8点左右,刘仕华的大女儿陈艳和一个男子一起回到家中。平日里,陈艳会带些男男女女回家,对此,张安芬说:“她带朋友回来,难道我还说不让来不成?”大约十几分钟后,刘仕华让女儿刘芳芳、刘莉莉到外面去买烧烤,陈艳带来的男子也被邀一起去。

  三人刚刚走到门口,门外突然冲进六七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一把抓住刘芳芳的头发,将其按倒在地上。

  刘芳芳痛得叫了一声:妈呀!

  随后双方大吵起来,并互有厮打。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出示了一个证件,说:“我们是王家桥派出所的。”很快,警方制服了所有参与“抵抗”的张安芬、刘仕华一家人。随后,一个自称李队长的人让所有人都跪下,并从屋内搜出一个凳子、一把铲子、一把弯刀,说这是他们袭警的工具。

  “6个人被拖出了巷口,当街跪着,说我们卖淫。周围很多人在看。然后他们打电话叫来两辆警车,把我们都带到了王家桥派出所。”张安芬说。“在派出所跪到了12点,才开始做笔录。”张安芬说,“他们逼我说闺女卖淫,我没有认。”

  在审讯过程中,一个警察用装着水的瓶子打了张安芬头十几下,但张安芬依旧不承认女儿卖淫。第二天11点半,警察同张安芬说抓错人了。躲过一劫的张家人还是被警察罚款3000元,张安芬说:“能不能打个收据?”派出所的人拒绝了张安芬的要求,并说:“你快点走,不要在我们王家桥混。”奇怪的是,这3000元罚款在2个月后,被警方如数退还。

  3月19日,刘芳芳、刘莉莉和普恩富到昆明法医院司法鉴定中心做了法医鉴定。鉴定结果显示:普恩富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7、8肋骨骨折,构成轻伤。刘芳芳、刘莉莉构成轻微伤。

  警方对此事却有着另一个版本。

  当晚参与抓捕行动的王家桥派出所巡防队员李加权称,3月16日晚,他与另外5名队员到王家桥村内寻找卖淫嫖娼的线索。

  当行至云冶生活区对面的小巷口时,发现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有拉客招嫖嫌疑,6名巡防队员遂对其实施盯守,并向派出所所长报告。当晚9点左右,该白衣女子拉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6名巡防队员跟踪至张安芬家,双方发生冲突。

  此后,警方一度试图了结此事,五华区公安分局开始了与张安芬一家关于经济赔偿的谈判。5月26日下午2点,昆明市五华公安分局三楼。第一次谈判,张安芬提出每个女儿6万元精神损失费,最后无果而终。第二次谈判,赔偿额度升高至20万,其中包含了普恩富的医药费等。但五华公安分局认为,张安芬提出总计20万元的赔偿金额没有相关依据,“是个天文数字”。“他们说他们只认赔1万7,不然就去告吧。”张安芬说。

  张安芬随后打通了报社的热线电话,6月2日,《云南信息报》发出了“昆明小学女生卖淫案调查”报道,称“曾因涉嫌卖淫被抓的刘芳、刘莉处女膜完整”。这起事件随即在网络上成为公众热点,哗声一片。当日,昆明市公安局召开新闻通报会,称已对当事派出所所长、刑侦中队长和4名当事民警暂停执行职务。6月4日,警方承认:公安机关在处置小学生“卖淫案”时,存在执法简单、粗暴等问题,引发与当事人的冲突。

  两天之后,官方表示,刘氏家属与相关媒体存在造假行为,检方已要求刘氏姐妹重新进行“处女膜”鉴定。调查向公众预想不到的结果发展。6月9日,昆明警方再一次通报案情:“小学生卖淫案”是由刘仕华等策划欺骗媒体、误导受众的一起影响恶劣的事件。刘仕华、张安芬唆使刘的女儿刘艳(化名)卖淫,从中牟利。刘仕华被刑事拘留,张安芬被取保候审。

  至此,3·16案即将水落石出,但随着公安局调查结果的公布,这起普通的案子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失踪”的4个嫖客

  7月12日,昆明市五华区检察院以容留卖淫罪对刘仕华实施逮捕。

  而张安芬、刘仕华在为刘芳芳、刘莉莉实施处女膜鉴定时涉嫌造假一经公布,这一波澜引来网上新的质疑,更有评论称,这是昆明警方的一次“报复性执法”,有先定罪后取证之嫌。

  随着发现所谓的4个嫖客后,昆明警方更倾向于将此案做成铁案。

  关键是“嫖客”在哪里?

  2009年6月6日,刘仕华、张安芬和女儿陈艳、刘芳芳、刘莉莉,甚至包括3岁的小儿子刘丁、2岁的小女儿刘语,这个重组后成分颇为复杂的家庭,全部被昆明警方带走,审讯持续了一周。

  而正是这期间张家人对容留陈艳卖淫供认不讳。

  刘芳芳说,6月6日中午,他们一家人被公安局抓走。“他们把我带进去就开始问我事情,叫我承认我大姐是卖淫的,我不承认,他只要我按照他们说的说,就把我们全家人都放出来,他们一直问到第二天上午早上的5点左右,才把我们转到另一个地方。”

  在后来的起诉书中显示,2008年9月,张安芬、刘仕华合谋,让大女儿陈艳从事卖淫,陈艳与王平、赵强、幸力、李伟先后从事卖淫活动。

  3·16案中的嫖客王平当天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后来被警方多次安排到宾馆里进行调查,之后,给予200元罚款的处罚。据赵强透露,2008年11月底,他因为涉嫌嫖娼被王家桥派出所查获,因没有发生实际行为而没有受到处理。这次嫖娼的另一主角被认定为陈艳。而据幸力7月12日在普吉派出所交代,他在2008年12月7日,以50元的价格与陈艳实施卖淫嫖娼活动,后因无钱支付嫖资,被刘仕华报警。

  被警方认定的另一起卖淫嫖娼活动显得有些戏剧性。2009年7月11日,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受案登记表显示,知情人管仕周到普吉派出所反映情况称:其朋友李老三于2009年1月初的一天22时许,在昆明市五华区某出租房内嫖娼。

  李老三即后来被警方认定的4个嫖客之一的李伟。而据管仕周在普吉派出所交代,两人于当晚11点来到张安芬家,管仕周与张安芬谈好30元的价格,让陈艳与李立奎从事卖淫嫖娼活动。另据管仕周说,“这次后再就没见过李老三。”2009年8月1日,“因违法行为6个月内没有被公安机关发现”,昆明市公安局对李伟做出不予行政处罚决定。

  张安芬则说,今年年初,管仕周曾经向她收保护费。

  但张安芬没有向管仕周缴纳所谓的保护费。现在看来,张安芬认为,因没交保护费,“管仕周有意陷害他们一家”。

  4个嫖客的出现似乎已经为张安芬、刘仕华介绍容留女儿陈艳卖淫案定性,但这次庭审中,辩方律师多次申请4名嫖客出庭,均被拒绝。而昆明市公安局也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至今未公布4名嫖客的情况。警方资料显示提供证言的4人中有3人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无法预知的真相

  真相究竟在哪里?

  在张安芬看来,她愿意与4名嫖客当庭对质,来换取女儿的清白。但这些“消失的嫖客们”却只能让张安芬对今后的路听天由命。

  检方手中的杀手锏、最重要的证据--张安芬6月17日在普吉派出所做的笔录却几度引起律师们的怀疑。在这次笔录中,张安芬详细供述了自己容留女儿陈艳卖淫的经过。在开庭前,律师曾申请要求法院调取审讯张安芬时的录相,警方刚开始说有,但后来又说弄丢了。而6月6日开始,张安芬一家被警方带走审讯的一个星期里,警方同样拒绝提供审讯录像。口供变成纸供的过程由此成谜。

  突来的变故让张安芬一家几乎断绝了生活来源。被取保候审的张安芬独自一人养活着4个孩子,家里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之前和刘仕华一起承包的一间公共厕所。

  公厕位于王家桥村,距离张安芬家不远的路边,公厕内有一个收费的小屋,只能容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电视。窗口放了一个纸盒子,里面放着一些残旧的一角两角的零钱。公厕的承包费是每年1200元,加上一些水电费大约每年2000多。

  公厕的微薄收入除去房租、水电,几乎没有任何盈余。“不好的时候,连房租都付不起。”张安芬说,“现在就靠着网友捐助的2万块钱活着。”

  目前,刘仕华和陈艳依然不能回家。而8月31日,昆明市强制收容教育所医务处提供的情况说明中显示,陈艳7月20日入所后,该所于7月29日将其带到昆明市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实施STD全套检查,结果为醋酸白实验阳性,衣原体阳性,淋球菌阳性。

  17岁的陈艳将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

  3岁的刘丁和2岁的刘语作为张家最小的孩子还不谙世事,平日,兄妹俩依然会为一块橙色橡皮泥而抢来抢去,失利者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他们同样在等待真相。

  (文中未成年人和相关涉及隐私权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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