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白领串门成“小偷”：私设公堂该当何罪

　　串错门也会导致丧命？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悲剧，却在广西南宁真实地发生了。

　　2013年6月29日凌晨，南宁民企老板陈宁远和女友消夜回家，发现家里突现一个陌生妙龄女子。联想起此前家里曾遭盗窃，陈宁远认定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偷盗自己财物的小偷。但他并未选择报警，而是叫来朋友对小偷严加看管，逼她归还此前失窃的财物。

　　在陈宁远及其朋友的威逼下，“女小偷”被迫答应还钱，却趁其不备喝下了剧毒农药。一个如花的生命，就此凋零。然而，警方事后调查，服毒自尽的女子并非小偷。2013年11月20日，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此案，掀开了这起离奇悲剧的真相……

　　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认定是“贼”私设公堂

　　2013年6月29日凌晨3时左右，广西省南宁市民企老板陈宁远和女友张伊吃完夜宵，在夜色阑珊中尽兴而归。当两人走到位于小区五号楼1单元802家门口时，发现房门竟然大开，灯亮着。陈宁远内心“咯噔”一下：这房子就自己和女友两人住，是谁在里面？难道又是小偷？两个月前，这栋楼一夜之间就有5户人家被盗，陈宁远损失最为惨重，笔记本电脑以及9000元钱都不翼而飞。陈宁远对小偷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报警后也无进展。

　　陈宁远顿时怒不可遏地要往里闯，张伊怕有危险，拽着他的胳膊低声示意他赶快报警。可陈宁远说：“我练过功夫，还怕他小毛贼？我要亲手抓住小偷，以解心头之恨！”他一把甩开女友，大步跨进屋里，顺手操起门后的铁锤。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突然出现的陈宁远满面怒容，女孩吓得哆嗦了一下，但随即一笑，大大咧咧地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陈宁远哪会轻易放走“小偷”，拦住她厉声喝道：“你这个小偷，别装了！你是撬锁进来的还是爬窗户进来的？”女孩吓得赶紧摆手：“我真的走错门了！我叫王春晓，我好朋友郭娟就住在这里呢，我是来找她玩的，不知怎么跑错到你家了。碰巧你家又没锁门，我以为是郭娟家，就直接进来了。不信的话，我带你去见见郭娟。”

　　陈宁远见女孩白净清秀，穿着得体，不像在撒谎，也觉得自己可能判断错了。他不想冤枉好人，但也不会轻易放走坏人。于是，陈宁远便和女友一左一右夹着这个自称叫王春晓的不速之客，跟着她一起到了2单元202室，去找她所说的郭娟。可敲了半天门，房内都没有回应。王春晓急了，一边敲一边高声喊郭娟，但202房内始终没动静。见状，陈宁远对她是小偷的判断又确信了几分。

　　王春晓似乎仍不死心，又掏出手机，说给郭娟打电话。可打了好几遍，都无法接通。陈宁远冷冷地站在一旁，看她还要表演到什么时候。王春晓突然一拍脑门，说：“哎呀，郭娟换了新号码，还短信通知过我的，难怪打不通。”说完，她又开始在手机上翻看短信，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条短信。

　　此时，陈宁远断定这个女孩就是小偷，上次自己家被盗，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陈宁远和张伊一起将王春晓“押”回自己家。陈宁远将女孩往墙角一推，说：“老实交代吧，上次是不是你偷的？这次又偷了些什么？”

　　张伊一开始还相信王春晓走错门的解释，且她隐约想起早上和陈宁远出门时走得匆忙，随手带上门，可能确实没将门关好。但后来见王春晓并没找着她所说的郭娟，张伊也渐渐相信她是入室行窃的小偷，于是配合男友一起，对女孩展开了“审问”。

　　可不管陈宁远和张伊怎么逼问，王春晓一口咬定是走错了门。陈宁远见对方死不认账，心中的怒火蹭地往上蹿，他跨步向前，一把将女孩的衣服全扯下来，只给她留了内衣内裤。王春晓吓得尖声大叫。张伊觉得陈宁远的行为过火了，试图阻止陈宁远，但她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

　　陈宁远将王春晓衣服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东西，他仍不罢休，责令王春晓蹲到墙角。王春晓吓得直哆嗦。张伊于心不忍，让陈宁远把衣服还给她。陈宁远转脸对着女友吼：“对这种人就不该客气！”张伊被陈宁远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不再吱声。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王春晓不知是自知无法抵赖，还是被陈宁远恶狠狠的逼问吓蒙了，不再为自己辩解。最后，她开口哀求：“把衣服给我吧，你们想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随后，王春晓承认自己是“小偷”，上次陈宁远家的财物也是她偷的。见王春晓终于“招供”，陈宁远十分高兴，要求王春晓赔偿他上次失窃的财物。王春晓点头同意，但她说手头没钱，得找朋友借。此时，已是早上7点。

　　以正义之名做违法之事，

　　步步紧逼步步危情

　　陈宁远怕王春晓耍花招，就拨通了好友谭泽新的电话，说有一笔货款要收，要他来帮忙。谭泽新和陈宁远是多年的生意伙伴，私交不错，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谭泽新一到陈宁远家，见到只穿内衣蹲在墙角的王春晓，很是诧异。陈宁远解释说王春晓是小偷，凌晨进他家行窃时被逮了个正着，现在都招供了，答应归还给他此前失窃的财物。他和张伊准备带着王春晓一起开车出去，让她借钱。考虑到外面情况复杂，怕王春晓伺机逃跑，所以才想到找他帮忙。

　　谭泽新觉得事情有点不妥。陈宁远顿时满脸不悦地说：“你要是怕事，就算了！”见陈宁远这么说，谭泽新觉得如果不帮他，会失去这个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与朋友，就转念一想，让一个“小偷”归还失主的财物，怎么都说得过去，便答应了。

　　陈宁远让王春晓穿上衣服，然后和张伊、谭泽新一起将她押上了车。陈宁远开车，张伊与谭泽新将王春晓夹在后排中间。然后，根据王春晓指的路，一行4人向王春晓朋友处驶去。

　　王春晓先是找到在一家广告公司当设计员的好友张樱桃，以接了一个工程需要垫资1.3万元材料款为由，向她借钱。但张樱桃说自己刚买了新房子，根本拿不出钱，拒绝了。王春晓只得又让陈宁远等人带她到另外几位朋友处借钱，但没有一个人借给她。几次借钱未果，陈宁远感觉被王春晓耍了，心情烦躁起来，打了王春晓一巴掌，疼得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中午，陈宁远、张伊与谭泽新押着王春晓，在一家餐馆吃过午饭，又上了车。陈宁远冲着王春晓说：“别以为你耍点小聪明，我就治不了你！我会陪你玩到底！”王春晓见陈宁远真的下了狠心，不得不说她有个男朋友在部队服役，肯定会借钱给她的。陈宁远听后，同意她联系男友。于是，王春晓打电话给刘胜桥，同样以接了工程尚差材料款为由向他借1.2万元。刘胜桥当即答应了。

　　终于逼王春晓借到了钱，陈宁远很高兴，但担心王春晓耍花招，便提出要现金。王春晓答应了，随后带着他们驱车前往南宁市区。经过中山路时，王春晓对陈宁远说：“我租住在这里，你把我衣服弄破了，我要去换件衣服。”

　　陈宁远将车停在王春晓家楼下，让张伊和她一起上楼。然而，进屋后，王春晓直奔阳台，拿起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后据警方调查，那是用于除花中杂草的农药)，冲着张伊说：“你们再这样逼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张伊说：“谁叫你当小偷！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王春晓当着张伊的面喝了几口农药，张伊想阻止都来不及。

　　两人回到车上，张伊告诉陈宁远王春晓喝农药了，王春晓随即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并吐出了一些墨绿色的液体。陈宁远却对王春晓说：“别来这一套，吓唬不了我，你这点小伎俩对我不管用。” 一旁的谭泽新听说王春晓喝农药了，而且闻到她全身浓烈的药味，赶紧将她的包抢过来一搜，发现了还剩半瓶的农药，他觉得事情闹过火了，提出要送王春晓去医院。陈宁远不以为然地说：“药又不是我们强灌的，再说很快就能拿到钱了，拿到钱就把她放了，她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与我们无关。”

　　很快，陈宁远开车载着一行4人赶往军区大院，并如愿以偿地在大院门口拿到了王春晓男友送来的1.2万元钱。拿到赔偿款后，陈宁远让王春晓下车，然后载着张伊和谭泽新离开了。陈宁远对自己追回被盗的损失非常得意，哪知几天后警察就找上门来，给他带上冰凉的手铐。直到这时，陈宁远才知道王春晓已经死了……

　　逼死无辜身陷囹圄，

　　草莽的“正义”几多冤屈几许悲

　　原来，那天刘胜桥将1.2万元钱交给王春晓，她随即将钱转交给陈宁远，才终于被放下了车。当时刘胜桥就感觉有点不正常，女友的神色也不像接了工程后流露出来的欣喜，脸色看上去特别不好。刘胜桥问女友怎么了，她说肚子不太舒服，但没有大碍。于是，他打车将王春晓送回出租屋。因急于回部队执行任务，刘胜桥交代女友注意身体，便迅速返回了部队。

　　当晚8时左右，还在加班值勤的刘胜桥收到女友的一条短信：我的肚子好疼，已两天没合眼了，现在却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3个恶魔的影子。有时间来陪我说说话吧。刘胜桥当时在执行任务，以为女友被那3个“供货商”催烦了，心情不好，就没太在意。

　　次日早上，王春晓又发来一条短信：我恨自己，那两天的所作所为使我看透了自己的愚蠢和懦弱，除了让人耻笑还能留下什么，我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我头难受得要命，恐怕快不行了。”

　　这下，刘胜桥再也坐不住了。当他赶到出租屋，王春晓已经虚脱，脸色惨白，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他：前天晚上，她去找朋友串错了门，结果被人当作小偷，被强逼还钱，其间受尽凌辱，最后绝望之下喝了农药……

　　刘胜桥一听，心都碎了，责问女友为什么不早点说，不早点去医院。王春晓悲伤地说：“我当时被他们吓呆了，一心只怕别人误解我是小偷，更不愿意让你为我担心……你送我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屈辱，觉得自己没用，也不想活了。可是现在，生不得死不了，我好难受……”

　　悲愤交加的刘胜桥赶紧联系120急救车，随即又拨打了110报警，称自己的女友遭到非法拘禁并被逼自杀。很快，警方赶到医院，在医院进行治疗的王春晓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一遍……

　　王春晓喝下的农药，口服中毒死亡率达90%以上。因中毒前期治疗黄金期内(1～2天)症状不明显，容易忽视病情，但随后就会造成人体系统性中毒，并导致肝、肾等多器官衰竭，肺部纤维化(不可逆)和呼吸衰竭，直至死亡。因此，虽然医生做了积极抢救，但由于延误救治时间过长，王春晓于次日凌晨在医院死亡。同日，陈宁远、张伊与谭泽新3人因涉嫌非法拘禁致人死亡，被公安局刑事拘留。

　　警方在查案期间，除讯问当事人外，还广泛走访了知情人。王春晓生前好友郭娟向警方证实，自己确实与嫌疑犯陈宁远同栋不同单元。6月28日晚上至6月29日下午，因加班太晚、公司离家又远，她没回家，在单位旅舍住了一宿。她也确实在半个月前换了新手机号，并群发给了朋友。对于王春晓丢三落四又胆小的性格，郭娟印象特别深刻：她曾有半年时间和王春晓合租住房，仅那段时间，王春晓就先后丢过两个手提包，三次把钥匙落在屋里，有一次还把三楼当成二楼，半天打不开门，才发现走错了楼层……

　　2013年7月24日，陈宁远、张伊与谭泽新被批准逮捕。被捕后，陈宁远大呼冤枉：王春晓是非法进入他家的，且承认盗窃一事，答应赔偿损失，他的行为是“正义”的。农药是王春晓自己喝的，不是他的责任。与陈宁远不同的是，谭泽新和张伊都认罪。谭泽新表示，自己过于看重哥们义气，明知道陈宁远做得不对也不愿指出，结果沦为犯罪分子。张伊则后悔自己过于顺从陈宁远，不光纵容了他，也害了自己。

　　2013年10月，此案在南宁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王春晓的父母旁听了庭审。这对夫妇老来丧女，悲痛可想而知。面对悲痛欲绝、头发全白的死者家属，陈宁远、张伊与谭泽新都深深地低下了头。

　　法院经审理认为，陈宁远因王春晓私自进入其家中，在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认为其被盗窃钱财系王春晓所为，并采用暴力手段逼迫她还钱；在王春晓借钱过程中，又指使张伊、谭泽新看押王春晓，防止其逃走，已非法限制了其人身自由；在三被告人与王春晓一起到刘胜桥部队驻地的路上，明知王春晓已喝下农药，且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三被告人却没采取相应的救治措施，致王春晓因喝农药而死亡，应当认定为王春晓的死亡与被告人的行为存在因果关系。被告人陈宁远、谭泽新、张伊积极赔偿王春晓亲属经济损失45万元，可酌情从轻处罚。故依法判决陈宁远、张伊、谭泽新有期徒刑八年、三年和二年。之后，三名被告人均提起上诉。2013年11月20日，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针对此案，湖北人本律师事务所黄云律师分析：人们在维护正义时，应该站在法律的基础上，决不能超越法律的边界，用“草莽的正义”以恶制恶。倘若无视这一法理基础，而自诩为“正义”的代表，有意或者无意地侵犯其他公民的正当权益，那么，这样的“正义”，或许就可能把自己拖入罪恶的泥潭。本是简单地走错门，却演变成了一起命案。王春晓的懦弱和不知自救可悲，陈宁远非法使用暴力手段对待无辜之人可恨，张伊和谭泽新顺从罪恶可恶。可是，事后再多的谴责和悲叹，也无法挽回王春晓如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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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