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德是一个丧偶的老伯,我常在傍晚的公园里看见他一个人闷闷地坐着,眉头因为经常紧蹙着而有着深深的沟痕,说他闷闷地,也不尽然,比较贴切的说法是好像正在想着某件令他很生气的事情。那愠怒又孤寂的身影让我留意到他,可能受到我的关注,有一天老伯竟然跟我点头打招呼,给我一个不是很像微笑的微笑。
接着他就打开话匣子,开始对我说起他儿子、女儿、媳妇的种种不是。
这些抱怨的话我都是不能接口的,只能静静地听,眼睛注意着玩乐的儿子,听着听着不禁同情起他的孩子与过世的老妻。这是个多么难相处的老人家啊!我都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能耐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有一次,在他冗长抱怨的间隙中,我问了他一句话,“你有没有跟儿女讲过你的这些不满呢?”
老伯愣了一下,大声告诉我,“这还要跟他们讲喔!做子女的,自己要能知道父母的不满啊!”
这一听,我傻住了。他接着说:“他们要是没顺我的意,我就不跟他们讲话,叫我爸爸,我都没搭理,他们就会怕我。若是不怕我,就不会孝顺我,就会放我一个人住,那时候,我就可怜了。”
“你感觉这样他们有怕你吗?”
“当然,我已经3天都不理他们了!媳妇叫我,比平常更多遍哩。”老伯对于孝顺的逻辑令我迷惑。
让我来做个推论,老伯希望子女孝顺的动机是,怕被遗弃,怕孤寂一个人。他为什么这么怕呢?或许他的家庭就像标准的家庭一样,数十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到最后变成主外的男人疏离于家庭关系中,使得他老年回归家庭之后非常没有安全感,好像自已是个外人;太太过世之后,他更害怕子女因此不要老爸爸,因为心里明白自己与孩子并不亲近。
至于要让孩子怕他才会孝顺,这样的思维,是来自严父逻辑,一个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才镇得住一家子的安定。如果孩子在这个逻辑下孝敬父亲,并不是因为爱爸爸,喜欢亲近爸爸,而是因为恐惧而虚应着。至于恐惧什么呢?小时候我们多少惧怕父母,既然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依赖父母(除非是父母财大势大),恐惧会带来真心的承欢膝下吗?
以孩子是否可以完全猜中父亲的意欲,来评量孝顺与否?这个似是而非的逻辑似乎存在于所有亲密关系中,这样的逻辑最后却成了破坏关系的暗器,可是很多人依旧乐此不疲,屡次没被猜中,就开始怪罪对方。这样的爸爸原本就与孩子不够亲近,子女实在不太了解他,所以努力孝顺也经常没有办法孝顺到爸爸的心坎里。
回家的路上,我开始勾勒着他们的家庭生活,爸爸用自己的情绪来操控子女,儿子可能已经习惯而装聋作哑,媳妇百般讨好公公,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什么触怒公公,家中的气氛诡异无常,孙子从小学会看人脸色,从不把话说清楚的爷爷可能就把孙子当作是与儿、媳作战的工具,孝顺这个字眼,变成老爸爸的战利品,赢得了,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如果没有赢得预期的对待呢?就用自己的情绪去勒索别人。
我在想下次遇见老伯时,要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也鼓励他对儿子、媳妇与孙子表达关心,当然不是用责骂来表达,而是用关心的言语与态度来表达关心,像这样的传统老男人是很不容易对人表达关心的。我衷心希望他可以慢慢变成一个快乐的阿公。
摘自《家庭医药》
张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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