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考”的配套工程

  “目的就是想让每个学生都能自信地在同学面前露一手,”刘永胜回忆道,“结果当年的《北京晚报》就做了个新闻:《翻个跟头就是期末考试了?》”

  2014年1月,北京市西城区的几千名低年级小学生,没有了期末考试。

  看起来像游戏---名为“乐考”的考察方式替代了卷面上醒目的分数。

  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如果它是一件好事,作为素质教育的一种形式,为何在1993年提出后的20年里,一直没有成为中国所有小学的共同选择?

  至少有家长不这么认为:我家的孩子不考试了,那小升初、初升高乃至高考,能比得过一路考试的孩子吗?

  “说起减负,我们学校完全能减,真正减不下来的是家长。”北京育才学校校长田国丽对《瞭望东方周刊》如是说。

  当然,问题恐怕不只在家长。除了统一性的改革布局,老师呢?校长呢?他们都会像孩子们这样,可以轻松地迎接新的观察方式吗?

  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法,将在基础教育领域着力推进评价制度改革:从“推进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到“学业水平考试和综合素质评价”。

  除了期末考试,这种改革还要改什么?

  改革的机会

  2013年12月27日,距小学期末考试仅有十天。下班后,北京育才学校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教师们紧张忙碌着,以应对前几天刚刚下发的“紧急通知”:小学一年级取消期末考试!

  这让育才学校一年级组长刘春香猝不及防。

  通过教研室头脑风暴式的讨论,以游戏代替期末考的方案逐渐成形,让她如释重负。

  2014年1月7日,这个学校一年级的孩子们手持一张写满项目的体验卡来到体育场,参加“抽签背唐诗,英语情景对话,才艺展示”这种特殊的期末考试。

  家长组成的评委团会给通过考验的孩子们的卡片上贴上小星星,每项活动3颗星最高分,61颗满分。

  “所有的游戏考查了学生在一年级各科成绩、表达能力、团队协作能力。”田国丽说,“除了希望他们把这学期的知识点运用到生活当中,更希望他们在小学阶段对学习产生兴趣。”

  西城区取消低年级考试的这一举措,是对北京市8条措施落实学生“减负”政策的积极回应。据媒体报道,从2014年起,北京市将推进小学一二年级取消期末考试。

  取消低年级孩子期末考试的做法在北京并非首次。早在1993年,光明小学就已经开了考试变游戏的先河---“乐考”,并使其成为一种常规化的考核手段。

  在2014学年的光明小学考场,孩子们需要根据自身情况,从红黄绿三种颜色试卷中选择内容适合自己的试卷,进行笔答。

  下午,实践性的“乐考”环节以游戏式答题为主,遇到难题,同学们会帮助、家长也会引导孩子们再给一次机会。但所有人都能得到“三朵小红花的快乐”,成绩差异大大被弱化。

  “乐考”结束后,孩子们还要准备一份《学生成长报告》,从身心健康、生活自理、人际交往、学业成就四个方面审视自我,达到检视优缺点、系统训练思维的目的。

  1993年,《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首次正式提出“中小学要由‘应试教育’转向全面提高国民素质的轨道”,自此,素质教育的车轮滚滚向前。同年,时任光明小学校长刘永胜首次提出以“乐教、乐学、乐考”来推动小学低年级期末考试改革。

  刘永胜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说,“1993年,我们做了一个关于幼小衔接的课题,发现刚上一年级的孩子之前一直以玩为主,猛然间进入学习环境,有一个心理过渡的阶段,这一阶段老师应给予孩子们支持性帮助。”

  美国的心理学家埃里克森认为,人要经历八个阶段的心理演变,一年级孩子进入了第四个“勤奋对自卑的冲突”的童年阶段,若此时能顺利地完成学习课程,就会获得勤奋感,在今后承担任务的过程中充满信心。反之就会自卑。

  “有些学校认为90分以下就不及格,对儿童成长极其不利。”刘永胜说。1993年也是国家第七次课程改革的起始之年,“倡导更好地研究学习评价方式,素质教育也提出让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乐考”开始后,刘永胜主要在“模糊学生对考试的概念”上下功夫。当时的“乐考”和2014年相比较为简单:主要在一二年级取消分数,期末考试用“很好”、“可以”、“再努力”进行个性化的评价。

  如果学生对成绩不满意,可以当场再考。而在其他年级进行“分项考核,综合评价”的尝试,还增设了语文、算术考试后的“我能行”展示,使考试成为帮助体验成功的手段。

  这便是当年“乐考”的雏形。

  外界的声音

  如果说仅仅是将考试改为学生喜闻乐见的游戏形式,欢笑热闹过后一切照旧,那这种考试改革显然会面临是否有价值的质疑。

  光明小学的想法是,希望将“乐考”作为一种评价手段有机融入学校的整体,体现其办学理念及育人目标。

  刘永胜在1996年系统地形成了光明小学“我能行”的教育理念,迄今仍在光明小学贯彻。

  “我能行”的八句话理念如今已经被写入人教第七版政治课第二课的课文《关于自信》中:相信自己行,才会我能行;别人说我行,努力才能行;你在这点行,我在那点行;今天若不行,争取明天行;能正视不行,也是我能行;不但自己行,帮助别人行;相互支持行,合作大家行;争取全面行,创新才最行。

  “我能行”与“乐考”在今天看来仍不失为创新的理念和举措,可想而知20年前这项改革对人们的冲击。

  当时,一年级期末考试有个才艺展示环节,会什么展示什么,什么都不会可以前滚翻后滚翻。

  “目的就是想让每个学生都能自信地在同学面前露一手,”刘永胜回忆道,“结果当年的《北京晚报》就做了个新闻:《翻个跟头就是期末考试了?》”

  有一年全区小升初数学统考,光明小学比另一个学校差了零点几分,那个学校对外称该校的数学成绩超过了光明小学。

  老师们坐不住了,开会时跟刘永胜提:“咱们是不是先想办法把分数整上去?”刘永胜很淡定:“差个零点几分并不代表什么,素质教育这条路必须坚持!”

  最放心不下的是家长,他们的普遍想法是“学多了怕孩子累、学少了怕孩子落后”。

  刘永胜要求老师们学会与家长沟通。这一做法直到今天依然在坚持,包括家长亲子活动、主题家长会等活动,每年都在举办。

  目前在群访中可以发现,所有来自一年级的家长近200人,都很支持“乐考”及光明小学的办学理念。数据也显示,这些孩子到高年级后,成绩没有受到影响,反而非常优异。

  但这些家长身边的亲朋好友,对此却颇多顾虑。

  有家长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我作为家委会成员了解‘乐考’,所以考试头两天,我每天都带孩子滑冰唱歌。别的家长一听,你们干嘛?疯了,不复习啊?我媳妇不了解情况,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天天跟女儿说‘怎么还不学习?你赶紧给我做卷子去!’后来发现我们孩子学习也没落下,就跟我说,‘早知道这样就让你们去玩儿去了’。”

  “即使是两口子,在没有参与的情况下,也不理解,更何况别人?”这位爸爸说。

  保障的机制

  孩子们减负了,老师们却不轻松。

  一年级英语老师孙辰一,需要教6个班的英语,每天都会根据学生的特点在家校论坛上发布6份完全不同的课堂表现和课后活动,配以照片。

  她还需要思考如何让孩子们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学习知识,所以“每天都要熬夜。”

  上个学期,她教孩子们制作了几百张英语小卡片,卡片正面是孩子们根据想象力画出的物品,背面写上单词。“老师从来不要求我们孩子背单词,可她都记住了。”有家长说。

  北京市没有以成绩为基准的教师考核机制。刘春香告诉本刊,育才学校对于老师的考核,主要看教学质量,并配合学生和家长打分。家长打分主要是师德和教学质量两方面。在家长开放日中,家长可观摩老师的课堂。

  这一考核从刘春香进入育才学校就已经开始了,虽然考核后会对老师分A/B/C三个等级,但工资也就差二三百元,所以班级孩子成绩的好坏对教师的影响并不大。

  光明小学同时增加了发展性评价、教师互评的机制。每个老师都有一本《教师发展性评价手册》,学年初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自评,学年末考察自己的发展目标完成情况。其结果为本人保密,并且不和奖励直接挂钩。

  光明小学副校长徐颖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教师之所以如此敬业努力,一方面出于教师对学校理念文化的认同,一方面说明教师对自我的成长发展有要求,此外,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开阔眼界。”

  一种奖励是,学校曾全力为一个刚入职的年轻教师争取到参加联合国模拟峰会的机会。

  而刘永胜也觉得“教育评价改革不仅仅要关注学生的需求和发展,也应关注教师的需求和发展。”

  他“从业二十余年,从来没有用考试成绩奖励过一个老师”。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姚玮洁 |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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