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更容易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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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4-11 12:47
读前代大师著作,比如钱穆、陈寅恪等人书,见其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各种典故、著述张嘴就来,往往使人绝望,叹学海无涯,今生难比大师分毫,不如回头是岸,吃喝娱乐,继续当个庸人。
觉得前代文人比今人生猛,这大概不是我一个人的印象。但作家刀尔登在新书《中国好人》里,认为这纯属谬误,按他判断,古代的读书人,看书一项,就平均水平而言,实在不多于今天的中学生,明清两朝,除了几个顶尖通儒,什么两榜出身的文官儿,胸中的货色,不过是若干高头讲章,几十部闱墨,略相当于今天的高考复习资料、作文范例一类。“《礼记》、《左传》太厚了,至多看看选本”,他举例,进士出身的邹汝鲁就向雍正承认“不曾读过《尚书》”,而且时人并未没有人大惊小怪。
刀尔登的话有点刻薄,但也算揭示了历史真相,试想,古代信息不畅,印刷又极不发达,弄几本书都很难,从接受的知识量上来看,从接受知识的难易程度上讲,从逻辑上讲,当然远不及今人。因此,千年积累下来的古书虽多,但大多数古代读书人,也跟现代人一样,是没看的。
如果你是个好学者,喜欢把点滴时间用来读书,包括出差到外地的路上,你可以带个笔记本电脑,电子书之类,等于古人带上数万卷书了,这是什么条件?气死古人的条件啊!清初大儒顾炎武以好学著称,手不释卷,出门的时候都要阅读,据说要一匹骡子,两匹马驮着书跟在后面,以便随时查问——这条件当然不是一般人全有,至少得“不差钱”啊。现在看来,这学问做得多不容易。
今天写文章,有记不清的地方,拿搜索引擎一点即可,比如前面我引用刀尔登的话,就是按记忆线索搜出来的,极简单。同样的事情,对古人来说可就麻烦多了。清初有个大名士毛奇龄非常自负,自以为很牛逼,外人也都说他渊博,可他老婆有一次却揭短(现在新词叫“吐嘈”)说:你以为俺老公多有学问,全是假的,“渠作七言八句,亦须獭祭乃成”---水獭抓到鱼不会马上吃,先放在地上玩弄。而且一条一条摆得很整齐,它在鱼旁边走来走去玩弄,看起来好像是在对鱼祭拜,所以称作“獭祭”。她老婆比喻的很形象:毛奇龄作诗的时候,眼前要摆一大排书随时翻查引用。这话毛大名士听了当然脸上极为挂不住,但也从侧面说明古人做学问条件之艰苦,而且对现代喜欢用“谷歌”的读书人也算安慰,别以为古代书生都对学问倒背如流,做个诗他们也得翻一大堆书。
大学问家尚且如此,一般的举人,进士其水平就可想而知了,他们一辈子读的书,知道的事儿有没有当代的高中生多还真说不准。北京国子监有个历代科举博物馆,我去参观时见里面陈列了一份明朝状元的试卷,上面打了好多圈(圈越多越好),书法甚棒,但内容基本扯淡。
如果从学问上看古今因为起跑线不同,比较起来不太直观,那么每个人投入到受教育上的时间总量还是可比的,古人读书刻苦点的讲究“起五更,睡半夜”,但毕竟没有什么严格规范,都靠自律,平时还访个友,参加个笔会,或者参与点俗务,种地做生意之类,有的还结了婚,要夫妇敦伦,养儿育女,考试的时候还要赶路耗费时间,路程从几天到数月不止。但今天的学子自从有了现代学校和高考这个概念,就不但要被强制性地封闭式教育,从早自习到晚自习之外,还要禁欲及远离大多数生活杂事,刻苦及专心程度都超过古人。
古代一些科举出身的文人其孤陋寡闻甚至到难以想象,清朝有个两榜进士,去私塾视察,看一学童在读书,便询问所读何书,答曰“史记”,又问作者是谁,答曰“太史公”,接着问是哪一科进士,答曰“非本朝,汉代的”,进士拿起书读了几句说“亦不见佳,读之何益?”乃昂然而出。
这是不读书的进士,还有不问时事的翰林。清末太平天国起义被平定后,朝廷要论功行赏,不少湘军猛将都封了高官,翰林院少不了要为之作传,这时候某翰林就质疑:罗泽南(湘将)一个教官出身,怎么这么几年就当了记名布政使,朝廷封赏过滥了!看他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旁边就有人悄悄告诉:人家这是平太平军立了大功的!然后就跟他讲了太平军的事情,某翰林非常诧异:奇哉,南方出这么大乱子,在北京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呢?
以上是两个极端的例子,但也可以略为说明古代读书人的一般知识水平肯定大大不及当代人。这当然仅仅是对一般对一般的比较,至于在顶尖高手来看,则不太好说。当代人做学问方便是方便了,可信息极大丰富,声色犬马之下,诱惑也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人生就这么几十、一百年,古今未有大的变化,几十、一百年中,现代人要拿出大量时间处理垃圾信息,东看看,西看看,真正用到做学问的时间,说不定比古人还要少上很多。所以,今天的大师,未必比古代出得多。
然而,有一点可以明确,由于“獭祭”方便,伪大师肯定比古代出多。
到最后,可能有人要问,既然古人掌握的学问总量远不如现代人,那为什么感觉古达人中智者贤者远超于今天呢?这有多个原因,表面上的原因是数量对比的问题,我们眼中的今天,不过是当下而已,意识里与之相比较的却是过去几千年的古代贤达,而且,这种对比也不是完全的互相覆盖,古代的好多书今天大部分人也不会去看,这都显得古人似乎更有学问。
而从深层次讲,还有两个原因,其一,学问不等于学识,对于人生大哲学的洞见未必以读书来衡量,禅宗六祖慧能就不识字;其二,古人传业授道往往讲究师徒传承,把最精华那部分都传授给弟子后人,而今人则以灌输为主,授者泥沙俱下,学者则黑瞎子掰棒子,往往摘一个掉一个。
信海光
(索罗摘自《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