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载亲嫂是后妈

　　傅忠军是一个不幸的孩子。18岁的未婚妈妈把他生下后，外公外婆就将他扔在了年仅19岁的生父家门口。随后，为了不影响儿子将来成家，傅忠军的爷爷奶奶按次子的身份将傅忠军上到了户口本上，傅忠军近在咫尺的“哥哥”其实就是爸爸。

　　爷爷奶奶去世6年后，父亲又因酒驾葬身车祸。奄奄一息之际，父亲对妻子吕丹萍说出了这个秘密……

　　傅忠军又是万幸的。上了当的吕丹萍，悔恨、痛心、纠结过后，悄悄地当起了继母。16年间，为了生活，她带着“小叔子”两次改嫁，颠沛流离。苦心付出终获好报，傅忠军考入大学，事业顺风顺水，又与心爱的女孩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嫂娘熬出头了，傅忠军的生母却突然出现了……

　　丧夫后得知秘密，12岁小叔子竟是丈夫骨肉

　　1997年7月18日傍晚时分，家住南昌市安义县的吕丹萍正在做晚饭，突然接到县交警队打来的电话，她的丈夫傅建国酒驾出了车祸！她赶忙让12岁的小叔子傅忠军看好3岁的女儿傅艳，火速打车赶到安义县人民医院。

　　交警说，傅建国酒后开着出租车和一辆货车迎面相撞，傅建国颅内出血，刚做完手术，人还在昏迷中。28岁的吕丹萍靠在手术室门口哭成了泪人。5个小时后，护士让她进去，说傅建国醒了，有话要对她说。傅建国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小叔子傅忠军其实是他亲生儿子，是19岁那年自己与初恋女同学偷食禁果生下来的……傅建国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吕丹萍震惊，她疯了似的推着丈夫越来越冰冷的遗体：“起来起来，你给我说清楚……”

　　因傅建国酒驾在先，另一方只是象征性地赔了3000元，吕丹萍将丈夫运回家安葬。傅忠军眼泪汪汪地扑上来，问：“嫂嫂，哥哥怎么了？”这张稚嫩的脸，此刻在吕丹萍眼里是那么陌生，她吼道：“住嘴，我不是你嫂嫂，你这个……”理智让吕丹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明原因的傅忠军，扑在傅建国的身体上号啕大哭。

　　吕丹萍清楚地记得，1991年她从邻近的进贤县嫁到安义县的傅家时，傅忠军已有6岁。恋爱时，她与傅建国还偷偷开玩笑，说你爸妈好时尚啊，你都快娶媳妇了，他们还给你添一个弟弟。傅建国当时不以为然，说老一辈这样并不稀奇。这事就一笑而过了。而公公和婆婆临终时，无一例外地恳求她，要善待傅忠军，她也流着泪答应了。现在想来，这是多大的一个讽刺啊。

　　眼下，这个家里就剩下三个人了。傅忠军自从挨了吕丹萍的吼后，不敢主动找她说话，总是偷偷瞄她，观察她的表情。无数个夜晚，吕丹萍躺在床上想起丈夫。平心而论，傅建国生前对她真的很好，否则她也不会拒绝父母介绍的公务员，最终嫁给在锁厂做工人的傅建国（下岗后他才开了出租车）。眼下，自己却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大人，她不得不承认，傅忠军是女儿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身份——后妈。

　　吕丹萍无数次挣扎过，她想过告诉傅忠军真相，但让一个才12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些，这对孩子不公平；要是一直隐瞒下去，她又产生“凭什么”的愤怒：一家人哄我瞒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呢？一段时间内，她抉择的天平忽上忽下，摇摆不定。

　　吕丹萍在这种焦虑中，日渐憔悴。傅忠军放学后，抢着下厨房煮饭。有一次，他下了三碗面条，吕丹萍碗里和傅艳碗里各有一个荷包蛋，他却端着碗到一边去吃。吕丹萍注意到了，心想，傅忠军碗里会不会有两个蛋呢？她走过去，冷不丁地将筷子插进他碗里一挑，一个蛋也没有。吕丹萍眼窝一热，抬手就在傅忠军后脑勺上轻轻地打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碗里的鸡蛋挑到了他碗里，嘴上还是硬：“你在长身体，好好读书，不然，我就把你从这个家扔出去，说到做到！”傅忠军连连点头。她看到，孩子眼里也有了泪花。

　　吕丹萍的心结渐渐打开，开始学着适应“隐身后妈”这个角色。傅忠军脸上，久违的笑容又回来了。一个女人养两个读书的孩子，可不容易。娘家父母不知真相，只知女儿养着小叔子。父亲说：“你把傅忠军送到傅家长辈家里，混两年，他再长大点就可以出去打工了。你趁年轻，带着艳艳改嫁很容易，如果带上小叔子，找一个像样的人家就难了。”

　　父亲的话很现实。吕丹萍想过很多次，傅忠军是丈夫和别人的孩子，她完全可以不管。可傅忠军明明是块读书的料啊，公婆和丈夫临终前再三嘱托过她。吕丹萍为此常常失眠，有时会在遗像前与亡夫说说话。

　　后妈隐身当嫂娘，数十载泣血送继子进大学

　　傅忠军读小学六年级了，开学时，学校要交260元学费，吕丹萍从家里仅剩的一千多元积蓄里拿出300元递给傅忠军，并叮嘱他好好读书。当时，女儿傅艳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每月要80元。为省钱，吕丹萍自己带孩子。她用剩下的钱批发了一些日用品在街上占道摆摊。城管来了，她丢下女儿，抱起货物就跑；城管走了，她才跑回来，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亲个不停。

　　一起摆摊的小贩说：“你这样不行啊，还是找个男人吧，你还这么年轻。”

　　吕丹萍不是没想过，但人家提出的条件里都有一条：不能带着小叔子。她知道，如果放弃傅忠军，他立马就要辍学。这一条，她不能答应。

　　傅忠军果然是块读书的料。1998年夏，他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一所初中。吕丹萍把家里最厚的棉被送到傅忠军的寝室，又做了两条手工棉裤，膝关节部位还特意加厚。

　　孤儿寡母的生活被很多人同情，在媒人的几次介绍下，吕丹萍与大自己12岁的男人黄进财结婚了。黄进财离过一次婚，在城郊承包了一家小家具厂。婚后，吕丹萍将4岁的傅艳和13岁的傅忠军一同带了过去。

　　黄进财爱喝酒，喝醉了就骂人。嫁过去大半年后，吕丹萍怀孕了，黄进财很高兴，吕丹萍却说，女儿还小，傅忠军又在上初中，她想晚两年再要孩子。黄进财不同意，一天酒后，他发火了：“你带两个‘拖油瓶’改嫁过来，简直是一大传奇，是我胸怀宽广才收留了你们，他俩的学费都是我掏的，我叫你生孩子你就得生！”吕丹萍听了，后脊背阵阵泛凉，她一咬牙，瞒着黄进财去医院做了流产。黄进财得知后，对她一阵拳打脚踢。放学回来的傅忠军见吕丹萍挨打，大喊：“不要打我嫂嫂！”他挡在嫂嫂身前，被黄进财一脚踢出老远。

　　此后，黄进财稍有不顺心就施家暴。有一次，黄进财赌博输了钱，回家找吕丹萍出气，竟打断了她的肩胛骨，傅忠军冲上去和黄进财打了一架。

　　黄进财大骂自己养了个白眼狼，要傅忠军滚出这个家门。傅忠军也倔，转身就走，被吕丹萍拉住了。吕丹萍知道，这个家，他们确实待不下去了。

　　2001年春，吕丹萍和黄进财离了婚，又回到了傅建国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里。两个孩子上学后，她就去当采茶女。采茶女多劳多得，吕丹萍太抢活了，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累得得了急性胃穿孔，被送到县医院急救。父亲说：“你一根筋，死倔！傅忠军都这么大了，他是小叔子，又不是你儿子，你还死拉着不放，他早就可以打工养活自己了。”

　　父母不知吕丹萍心中的隐痛，她烦躁起来：“傅忠军我带定了，他不是白眼狼，我清楚！”傅忠军到医院看望吕丹萍，见傅艳的外公外婆都在，他亲热地叫伯伯和伯母，又搬凳子又倒水。听说二老垫了医药费，傅忠军给二老深深地鞠了个躬，说等他参加工作了一定会好好孝敬他们。

　　二老对傅忠军另眼相看了，难怪女儿一根筋地要抚养小叔子，这孩子，明事理。

　　康复后，吕丹萍到县城一家酒店打工。39岁的单身厨师苏义仁对吕丹萍颇有好感，不敢再涉足婚姻的吕丹萍在他的追求下准备辞职。苏义仁找到傅忠军，希望他能劝劝嫂嫂。傅忠军侧面了解了苏义仁的为人，他不喝酒不打牌，以前家里穷没人愿意嫁给他，现在生活有了改善他却年龄大了。傅忠军在吕丹萍面前拍着胸脯说：“嫂嫂，我帮你考察过了，这个人行！再说了，谁敢欺负你，有我哩！”

　　看着已是大小伙子的傅忠军，吕丹萍又欣慰又无奈：“你给我做媒？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傻！”傅忠军哈哈大笑：“你是我嫂嫂，我亲亲的嫂娘嘛。”他笑着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吕丹萍的眼泪在飞。

　　吕丹萍与苏义仁结了婚。夫妻俩开了一家餐馆，两人勤勤恳恳，互敬互爱，生活质量渐渐有了提高。

　　2004年7月，傅忠军考上南昌大学。2005年暑假，他拿到了高分奖学金，约上几个女同学做参谋，给吕丹萍买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带回老家。吕丹萍捧着裙子，备感欣慰。

　　最幸福的“弃儿”，一个继母一个亲妈

　　傅忠军大学毕业后，在南昌签约了一家通信公司，并交了漂亮的女友叶薇。2010年1月4日，吕丹萍41岁生日这天，傅忠军带着女友叶薇回了家。一进门，他就指着吕丹萍向女友介绍：“这是我嫂嫂，像妈一样把我养大的嫂嫂，以后我们出息了，要让嫂嫂好好享福，接她到省城来！”叶薇说：“嫂嫂，早听傅忠军讲过您。一讲你受的苦，他鼻子就酸。嫂嫂，以后我跟傅忠军一起孝敬您！”

　　叶薇人漂亮，嘴巴甜，吕丹萍越看越喜欢。那个秘密，她想永远烂在肚子里。

　　2013年初，傅忠军从所在的国企辞职，跳槽到另一家公司，收入更高。傅忠军告诉嫂嫂：“我调换工作，就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您以后老了，我一定得让您享福。”吕丹萍虽然骂他换工作太草率，心里却暖暖的。

　　2013年6月，傅忠军和女友在南昌市西湖区贷款买了一套房。装修时，傅忠军用吕丹萍最喜欢的米色布置了其中一间房，留给嫂嫂住。婚礼定在国庆节。吕丹萍从8月就开始筹备，买喜糖、定酒店，订礼品，她都亲力亲为。

　　2013年9月17日，吕丹萍正在新房里为傅忠军盘点结婚用品，新房的门被敲开，一位40多岁的陌生女人站在门口，哭着称自己是傅忠军的亲生母亲，很想见见儿子。吕丹萍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手中的喜糖洒落一地。

　　16年前丈夫的临终遗言，让吕丹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傅忠军与陌生女人的长相，竟是那般形似、神似、契合。

　　吕丹萍起身慌乱地反锁上门。

　　这个女人就是傅忠军的亲妈章秀云，比吕丹萍长两岁，她还原了27年前的真相。她与傅建国是高中同学，高考结束后，早恋的两人结伴游玩时发生了关系。暑假过后，准备到高校报到的章秀云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个年轻人慌了，不敢告诉父母。章秀云在大学里遮遮掩掩，几乎不参加任何活动，1985年元月，章秀云利用寒假回到安义县家里，早产生下了傅忠军。父母气急败坏，次日天不亮就将傅忠军用被单裹着，丢在了傅家门口。刚刚下了两天鹅毛大雪的天温度极低，熟睡的傅家人被一阵婴儿哭声惊醒的时候，婴儿已经在门口冻了好久，嘴唇都冻成了紫乌色。放在被单里的一张纸上赫然写着：这是傅建国的种，由你们傅家自己处理。

　　傅建国这才哭着向父母交代了一切。傅母慌忙从厨房拎来火炉，抱着突如其来的孙子在火炉边坐了一个多小时，又喂了些米汤，孩子才慢慢苏醒。傅建国父亲向章家求亲，章家警告他们如果再纠缠，就告傅建国强奸。傅建国父亲没办法，只好搬家，对外声称自己中年得子，将傅忠军以次子的身份上在户口本上，如此，傅建国的前途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听完后，吕丹萍冷冷地还击章秀云：“所以，后来有个叫吕丹萍的傻瓜，像飞蛾一样扑进了傅家，是吧？”章秀云说，是父亲逼她接着读大学，所以她顺从了，但她从没快乐过。她一直关注着傅忠军的成长。得知儿子考上大学后，她激动得独自在家喝了半瓶白酒。那时，她已离婚多年，过得也不好，无颜来认儿子。吕丹萍正想质问她为什么现在来了时，傅忠军回家了，在外面敲门。吕丹萍打开门，傅忠军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个满面泪痕的女人。

　　费了一点时间，吕丹萍介绍了前因后果。傅忠军很吃惊，对着章秀云咆哮道：“你是我亲妈？27年来，你既然知道我的下落，知道嫂嫂带着我四处漂泊，为什么不来帮帮我？嫂嫂被人打，我被人打被人欺，你又在哪里？你生了我又怎样？你以为我会认你吗？我家不欢迎你，我的婚礼也不需要你出现，请你出去！”

　　受了刺激的傅忠军像打响了机关枪，吕丹萍拦住他，让章秀云把话说完。章秀云拿出一本病历，她患了晚期卵巢癌，日子没几天了。因为没尽到责任，本来想一直做儿子的关注者，但现在她特想了却未遂的心愿，她只想看一眼亲生儿子……这下，吕丹萍愣住了，傅忠军的火焰也消了几分。

　　“好了，我见到了儿子，死也闭眼了。”章秀云慢慢往外走，经过傅忠军身边时，她站住了，怯生生地问：“儿子，我能不能抱抱你？”傅忠军不知所措，红了眼圈的吕丹萍瞪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这是你亲妈！”

　　章秀云抢先听懂了，虽然矮儿子一个头，她还是张开双臂，将傅忠军抱在了怀里，号啕大哭。她要给吕丹萍磕头感谢养子之恩，被吕丹萍拉住了，两个女人都被不同滋味的泪水迷离了眼。吕丹萍坚持要将章秀云推到婚礼的前台，章秀云不肯，说自己心愿已了，死而无憾。

　　2013年国庆节，傅忠军结婚，顺利圆满。男方婚礼父母席位置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傅忠军的亲生母亲，还有一个是16年来偷偷点亮儿子前方灯塔的继母——吕丹萍。

　　婚礼现场，礼花绚烂，却不及两位妈妈的笑容灿烂。婚庆主持人的台词虽响，都不及新郎新娘那两声“妈妈”叫得响亮……

　　（责编/邓琳琳）

　　文/魏斌 苗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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