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殇:哥哥,我宁愿为你放弃生命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郜洪辉和郜洪涛兄弟俩此时应该都坐在大学校园里,和其他大学生们一样怀揣着青春的梦想,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可现在,弟弟郜洪涛为了把生的希望留给哥哥,已经选择了服毒自杀;而哥哥郜洪辉虽成功换肾,却仍郁郁寡欢:“如果弟弟在,换不换肾都是开心的。”

  意外打击 兄弟双双染恶疾

  安徽阜南县地城镇母子岗村,是个穷僻的国家级贫困县。村里的郜传友夫妇平时除了要打理家里的八亩多地,还在村里的窑场打砖坯,这样每天也能挣个四五十元。两个儿子在阜南一中上学,平日租住在县城,只在周末才回家。同村不少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早早就外出打工了,但他们老两口硬是咬紧牙关坚持让兄弟俩上好学校,希望将来兄弟俩能有个好前程。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出身贫寒的郜洪辉兄弟俩读书十分用功,各自担任班级学科代表。中考时,兄弟俩分别考出了676和698分的成绩。百年名校阜阳三中甚至要免学费录取郜洪涛,被郜家因离家太远拒绝。

  弟兄俩选择了当地的省重点阜南一中。如果顺利的话,郜家将有可能同时供出两名大学生。郜洪涛也不止一次地向哥哥提起,自己想上合肥工业大学的化学专业。

  “希望”也许是这个家庭当时的主题。毕竟,等待两位少年的,是学业,是未来。

  但事情却总是出人意料。

  2010年6月,读高二的郜洪辉回家说自己总是头晕。郜传友还以为他是营养不良,带他去村卫生室输液。可刚打了半瓶葡萄糖,郜洪辉就呕吐不止。

  村医建议他们去医院体检。可到县医院抽完血,医生又叫他们去阜阳市检查。等再到阜阳市,医生看过报告单,就让郜洪辉住院。郜传友兜里只有200元,心里没底,他向医生问起儿子的病情。“刚开始我也不相信你孩子得的是尿毒症。”医生说。郜传友问:“啥是尿毒症?”医生回答:“这是肾脏的病,得移植肾,特别可怕,而且要花很多钱。”

  郜传友当即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医生安慰他几句,建议先给孩子做透析。

  因为郜传友不识字,索性叫来郜洪涛留院照顾哥哥。医生诧异地发现,陪床的郜洪涛面黄肌瘦,建议他也去检查一下。

  郜传友突然害怕起来。

  拿到化验单,不等医生解释,郜洪涛已从报告单的数据中读出,自己患上了与哥哥一样的尿毒症。“唉,这可咋办?”瘫软在板凳上的郜洪涛哽咽起来。

  一家两个正处青春年华的少年,一起患上同一种疾病。“病魔”伸出它那可怕之手,足以阻挡这个家庭继续前行的“希望”!

  此后,父子三人踏上了艰难的求医之路。

  求医路上 面临困难重重

  2010年7月,郜传友怀揣着三四万元钱,带着两个儿子到南京检查。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日子里,父子三人舍不得一宿五六十元的住宿费,就在医院外面的凉亭露宿。等来的检查结果却是,两份诊断证明书写着:慢性肾功能不全(尿毒症期)。

  面对最终的检查结果,郜传友只能强忍着痛苦,安慰孩子们没事。而在背地里,郜传友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在南京治了一个多月,哥俩每人每周要在医院做三次透析,每次500元。但即使这样,弟兄俩的病况仍未能好转,他们提出回家:“爸,我们回家透析吧。”

  爷仨又折回阜南。为啥俩儿子都得这病?郜传友决心弄个明白。在卖掉了家里的拖拉机和一切农具之后,他又凑了7万多元。这一次,他选择了北京。

  到了北京,医院让先交1万元押金住院,郜传友住不起,只好把两个儿子安排住进了只需要40块钱一天的小旅社,自己则每日在外面乞讨。“每天早晨出去要饭,晚上回来,好的时候一天能讨到七八十元,够孩子们的住宿和饭钱了。”郜传友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才不顾脸面外出乞讨。

  医生告诉郜传友,尿毒症的发病原因至今不详,可能与隔代遗传或感冒发烧有关。两个孩子反复做透析,药费花得如流水,却看不到“痊愈”的尽头。

  郜传友盘算着,等花光钱自己就回家。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让两个儿子说父亲生病回家了,“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个主意,当即遭到两个儿子的反对:“没钱了咱就回,死也要死在家里,赖不着医院!”

  11月,父子三人折回阜南。一来二去,除了钱被花光,病情却没有多大的好转。

  “去哪儿能把这个病治好?”郜传友开始四处奔走。

  他先是找到儿子就读的阜南一中,又向阜南县医院求助。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当地教育和民政部门也施以援手。各界为他筹措了十多万元捐款。

  郜传友这次下决心要给儿子换肾,听说郑州做移植比较快,他领着两个儿子赶到郑州。哪知肾源太少,医生让兄弟俩先做配型,等有消息了再电话通知。

  事情再无下文。

  偏偏这时,郜传友又被查出肺结核,不断往外咳血。除了自己做透析之外,郜洪辉还要在医院照顾父亲。好在肺结核可以使用国家免费的药品,在治疗四个多月后,郜传友终于痊愈。

  此时他已有些疲惫,心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接着,郜传友拉着儿子到合肥配型。这一次,他希望自己和妻子能够给俩儿子配型成功。但结果他与两个儿子血型都不相符,妻子又因健康原因,无法捐肾。

  在合肥的那段日子,郜传友终日在亳州路一带徘徊。他把遭遇写在地上,有好心人路过,会丢下个三块五块。除了乞讨,他还沿街翻捡垃圾桶,收集饮料瓶。这引发了合肥当地媒体的关注,报道后,各界又送来十多万捐款。

  配型失败,一家人回到阜南。看着父亲日渐憔悴,郜洪涛私下跟哥哥商量:“叫咱爸给你治吧,我不治了。”

  郜传友知道后劝他:“社会都在关注咱,咋能不治了?”

  郜洪涛没再说话。此时,谁都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为了把生的希望留给哥哥,心里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定。

  配型失败 弟弟思想起波澜

  所有的亲友都察觉到,郜洪涛的转变发生在配型失败之后。大姑郜树芝说:“他整个人跟之前不一样了,感觉说啥都劝不到心里去。”在哥哥看来,自从知道“即便换肾成功,也要终身服药”之后,郜洪涛变得十分消沉,总是一个人发呆。对于透析,郜洪涛也多次向父亲抱怨“感觉头要炸了”。阜南县医院血液透析室一份郜洪涛的43页的病历也证实,郜洪涛多次在透析时提出心慌、头痛。

  他开始不止一次向哥哥念叨:“叫爸给你治吧,我不治了。”他也不按时服药,就连去县城透析,也要母亲一再催促。他的脾气逐渐暴躁。他甚至斥责为自己补营养而花钱买回鱼和鸡的母亲,“有这些钱都可以用来看病的!”

  尽管如此,这个少年还是试图返回课堂。说起郜洪涛拖着浮肿的身躯带病上课的情景,班主任郭华钊心痛不已:“他连拿书手都在抖。”两天后,郜洪涛终因体力不支告别校园。这一走,他就再没回来。

  2011年7月23日上午,在安徽合肥透析住院的郜洪辉突然感觉一阵心慌,心跳加速。

  父亲郜传友犯了嘀咕,往日都是小儿子郜洪涛做透析喊不舒服,今天怎么换成了大儿子?事后他才明白,这或许是弟兄俩的“心灵感应”。

  就在两天前,在老家阜南的郜洪涛,给郜洪辉发短信,说自己已没有多少钱做透析了。郜传友让郜洪辉回信,说过两天他就送钱回去。

  一个月前,郜传友本想带两个儿子都来条件更好的合肥透析,但小儿子却提出自己愿意单独留在阜南治疗。郜传友拗不过,只好带着长子一人来到合肥。

  郜洪涛通常会在每周一三五去阜南透析。他一般会在透析前一天下午,坐20元的出租车到阜南县城,在舅舅留给自己的出租屋里住一晚,第二天在县医院透析,而后返家。

  这似乎注定了郜洪涛的某种计划。在郜传友如今看来,“他是想利用这段分开的时间。”

  事实上,郜洪涛在事发前已表现出了端倪。

  7月21日上午,母亲郑廷霞在家蒸了米饭,又炒了鸡肉。饭桌上,郜洪涛笑着对母亲说:“我这次做完透析,就不回来了。”

  郑廷霞觉得儿子开玩笑:“别乱想,有病就看病。”郜洪涛没再接话,只顾闷头吃饭。

  对于已患尿毒症一年、身体虚弱饭量骤减的郜洪涛来说,那顿饭他却吃光了一碗鸡肉和一大碗米饭。在中午又吃了一碗面条之后,他揣上几百元钱,换上干净的短袖、短裤和球鞋独自前往阜南。这套衣裤是他自己买的,只穿过一次。

  没有人知晓郜洪涛到阜南后的确切行踪。只知道他在7月22日下午3时35分开始透析,期间出现头疼、恶心,并要求提前下机。本该持续4小时的透析只进行了三个半小时。

  当晚7点45分,郜洪涛离开医院,再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服毒自杀 把生的希望留给哥哥

  就在郜洪涛透析的那个下午,郜传友三次打去电话,都无人接听。

  起初,他以为儿子找同学玩去了。可第二天电话还是没人接,他于是给房东打去电话。中午12点,房东回话:“快回来,你小孩不行了!”

  郜传友向大儿子交代了一声,匆匆坐上了下午1点10分回阜南的大巴。4个小时后,班车到站。在从车站赶往儿子住地的路上,44岁的郜传友潸然泪下。

  赶到现场,郜传友直奔顶楼。这是一段昏暗的通道,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借着从拐角窗户射入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贴在灰白墙上的各式小广告。因长期无人打扫,一脚踩下去,腾起的灰尘直扑脚面。

  四楼,郜洪涛的暂住地。郜传友推门进去,在这间约17平方米的屋子里,两扇推拉玻璃窗半开着,一台座扇还在地上转得呜呜作响。郜洪涛静静仰躺在矮床上,表情平静。

  他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右腿在床上,左腿半搭在地上。一双蓝色软胶平板拖鞋随意脱在床尾。床头,那部80元买来的二手黑色触屏手机仍在充电。

  若不是看到他发青的面色和冰冷的身体,郜传友还感觉儿子只是睡着了。

  “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郜传友回忆道。他事后找遍了屋子和整栋楼的前后院,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药瓶。

  在郜洪涛短裤的右侧裤兜里,装着一封遗书、680元现金和一张2011年7月22日做透析的发票。郜传友推断,儿子应该是在透析当晚服毒自杀的。

  为了不影响房屋出租,郜传友没有报案,当晚就将儿子安葬。除了遗书和学生保险卡,郜洪涛曾使用的手机等一切物品,都随着这个18岁的少年一起,长眠地下。

  在那页末尾没有日期的遗书上,工工整整写着约五百字——“爸,妈,你们一定要把哥哥救好!如果我离开了你们,不是我不想治,而是我们家太穷了……我好想家,想我的同学,想我的老师……但现实是,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踏进学校的大门了……哥哥,你要坚持治疗,病治好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弟弟我就很开心了。虽然我离开了,但是哥哥有救了。”

  一开始,家人没跟洪辉说,怕他受不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周后,郜洪辉得知了弟弟的死讯,跟医院请了三天假,与父亲一起回了老家。

  郜洪辉在弟弟坟前坐了三个多小时,往日与弟弟相处的点滴渐渐涌上心头,他先是怪弟弟想不开,而后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我当时开导你一下就好了……”若不是怕母亲看见伤心过度,郜洪辉真想趴在弟弟坟前大哭一场。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喜欢打游戏、喜欢研究象棋残局、喜欢读《中国通史》的弟弟了。

  在郜洪涛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家人始终都觉得,洪涛只是去了远方。但事实上,那张略有涂抹却字迹工整的遗书,是这个绝望的少年留在世间最后的祈愿,他希望哥哥得救。

  “一定要把洪辉治好,这也是洪涛的愿望。”郜传友说。2013年12月17日下午,当接到医院消息,说已经为洪辉找到合适的肾源时,他当晚就让大儿子住进安医大一附院,并连夜进行了手术。术后,医生告诉郜传友:“肾移植手术很成功。”

  郜洪辉恢复得很快,术后第10天,他的饭量已接近透析时的水平。但这个摆脱了透析机的大男孩并不开心,他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心事重重。

  “如果弟弟还在,我俩可能都会好的。”郜洪辉重重地叹了口气。

  2014年1月6日,郜洪辉出院。郜传友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方便儿子每周复查。他们家里,除了一台破旧的冰柜、一把椅子和一张木床,再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当。

  问到病好了最想干什么,手术后身体还很虚弱的郜洪辉坚定地说:“我想读书,上大学,将来替弟弟为父母多尽一份孝心。”

  (责编/汪年)

  文/逸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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