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考神”越滑越远

　　求知的目的，不是为了吹嘘炫耀。——培根

　　26岁的女孩宋灿是某名牌大学博士，她家境优越，学业精湛。2011年，一个老乡两次考托福不过，许以重酬，一再恳求她飞赴新加坡替考……结果，宋灿以113的高分轻松过关，赚足了惊叹与赞扬。她的虚荣心由此膨胀——出国替考，既能旅游又能赚钱，还被照顾得很好！她自以为寒窗苦读20年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首战告捷

　　1987年9月，宋灿出生在河南郑州一个书香之家。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医生。在父母倾尽心血培养下，她格外争气，从小展露出惊人的学习天赋，大小考试稳居全年级前三名。

　　2005年，宋灿考入吉林大学，后因成绩优异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之后不负众望考入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攻读博士。

　　2011年9月的一天，一个陌生的QQ号加宋灿，称久仰大名，问她能否帮自己代考托福。宋灿吓了一跳。“学霸”和“学渣”一向是两个团体，并无交集，而且在她当时的人生词典中，“代考”和做坏事是差不多的！宋灿当即拒绝，并将对方拉黑。

　　9月中旬，宋灿回郑州，被高中同学赵丽丽叫出去吃饭。一出门赵丽丽就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人找你替考你为什么不答应？”原来对方又费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赵丽丽，请吃饭，送礼物，让她安排这次见面，赵丽丽答应了。宋灿顿时很不高兴：“你怎么不早说！我不去了！”

　　赵丽丽将她拦下：“见一面吧，见了面再拒绝也不迟啊。”很快，一个叫徐忠芙的陌生女孩和她的妈妈驱车来接她们。徐妈妈对宋灿赞赏有加。聊天中宋灿得知，徐忠芙在郑州一所学校读书，这所学校也是宋灿的母校。宋灿作为优秀学生的照片贴在校园走廊上，两人长得有些像，所以徐忠芙在两次考托福不过之后，对父母提出替考的“办法”。可她自己联系宋灿未果，只好千辛万苦地通过别人介绍接近宋灿的朋友赵丽丽，央求约见宋灿。宋灿得知徐忠芙的家境很好，父母想把她送到国外读书，可是她两次托福都没考过。徐忠芙的爸爸有高血压、糖尿病，因为女儿的事焦虑不已，已经不止一次住院。

　　老人的呕心沥血和徐忠芙的自责与迫切，令宋灿渐渐心软。吃完饭，徐妈妈可怜巴巴地恳求宋灿：“我一辈子干啥啥成功，就是孩子没培养好……这事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你就帮帮我们一家吧。”宋灿再也无法拒绝。

　　由于国内监考严格，10月考试也已经报不上名了，徐忠芙的母亲帮女儿在新加坡报考了托福，同时也为宋灿办好了赴新加坡的签证。9月底，徐忠芙母女先从郑州到新加坡。随即宋灿从北京飞赴新加坡，到考点和徐忠芙会合，由宋灿持徐忠芙的护照、准考证进入考场。

　　谁知，这次替考出奇顺利，工作人员稍稍对了一下准考证的照片就放宋灿进去了。对宋灿这样的“学霸”而言，考过关简直是小菜一碟。一出考场，她就胸有成竹地对徐忠芙母女笑道：“放心吧，离满分不会太远。”

　　作为报答，徐妈妈和女儿带宋灿在新加坡疯玩了一周。圣淘沙、克拉码头、野生动物园，处处留下了这对“好姐妹”的快乐足迹。

　　半个月后考试成绩出来，满分120分，宋灿考了113分，位列当年新加坡托福考试第二名。徐忠芙开心地打电话给她：“姐姐，你真是个‘考神’！”

　　除了包办宋灿赴新加坡的机票、旅游费用外，徐忠芙还额外给宋灿的银行卡上打了1万元作为酬劳。这次愉快的经历令宋灿很开心，她给妈妈买了一条羊绒裤，给爸爸买了一件毛背心，谎称是做课题挣的钱。

　　不久，赵丽丽和宋灿见面时，宋灿请她吃饭，说：“感谢你牵线搭桥，不然我怎能发现我这么有价值？”

　　越发忘形

　　宋灿出国当枪手考出超高分数的消息在小圈子里不胫而走。没过多久，又有熟人找来，出8000元让她到日本替考。宋灿没去过日本，高兴地答应下来。

　　不过这次两人长相相差太大，对方做了个假护照，用的是委托人的身份信息和宋灿的相片。宋灿先持真护照过海关，然后持假护照进入考场。这次替考还是出奇顺利，宋灿又顺便把日本玩了个遍。

　　考试成绩公布后，又是令人咋舌的高分，对方激动得跑到宋灿所就读的大学亲自送酬劳。她告诉宋灿，她的男友在国外读研，一直让她过去，可是她的托福就是考不过。为此，她每年参加各种考前培训，钱没少花，头发也掉了一大把。前些日子，男友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个女留学生对他有好感，意思是说她再搞不定留学的事，他就不想等了。

　　“你知道我多么爱他吗，他可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如果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意义了。”听到女孩的感激，宋灿很受用，也不禁感叹，考试真的是一个冷酷的制度，很多人的英语口语其实已经够用，但是完全不擅长考试，这道横在梦想前面的坎儿实在是他们人生的噩梦。

　　由于在国外考托福报名容易、分数出来快、监考相对宽松，很多有条件的考生都选择到周边国家报考。更重要的是，国外考场的监考官对中国人的护照和长相，辨识起来更为困难。因此，有钱的人一般都选择在国外替考。

　　整洁的新加坡、浪漫的泰国、一丝不苟的日本、优雅时尚的韩国……宋灿开始不断接到“替考业务”。她的学业并不繁重，所以游刃有余地一边念博士一边当“枪手”。同时宋灿还购买了很多心仪的东西：单反相机、名牌手包、珠宝和香水，跟以前朴素、只知道埋头学习的宋灿判若两人。更令她开心的是，委托者们故事万千，都愿意和她这个“学霸姐姐”分享，宋灿和她的委托者无一例外地成了朋友。

　　就这样，曾经的罪恶感渐渐荡然无存，并丝丝缕缕地化为了成就感，她越发停不下来了。

　　2012年4月，朋友给宋灿介绍了一个叫曾富强的男孩。曾富强的父亲是北京一家服装公司老总，家产过亿。见过两次面后，宋灿觉得两人不合适提出分手。曾富强执意开车来接宋灿到香山一家高档酒店吃“分手饭”。他唾沫横飞地介绍自家产业，说：“我只上过大学，但我一点也不自卑，有些人就算是读到博士又有什么意义呢？找工作还是起薪4000块，连我上趟KTV都不够……”

　　宋灿气坏了，她忘记“当枪手”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声对他说：“你的钱是你自己赚的吗？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我通过知识赚来的！我帮别人考一次托福，能拿1万元，还能免费旅游，一路上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我的尊严都是用我的知识换来的，你的尊严不过是来自你爸爸的几个臭钱而已！”曾富强哑口无言。

　　向导师和辅导员做检讨的时候，宋灿承认，受到社会上“赚到钱就是王道”的影响，她的价值观已经慢慢扭曲，她认为自己寒窗苦读近20年，一直未能“学以致用”，现在总算找到了一条把知识转化为实际价值的路子。在她看来，赚钱的多少，就是一个人价值高低的体现。

　　而且，这次刺激之后，宋灿决定“把枪手事业做大做强”。2012年底，机会来了，宋灿在一次饭局中认识了某电视台一名叫金好的实习记者，北京一所大学博士在读生。两名学霸一见如故。宋灿将“宏伟大业”和盘托出，两人一拍即合。随后宋灿找到做假证的社会青年蔡某，同时自学PS技术，形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随即，宋灿在各个托福论坛、QQ群里发消息称“替考包过，成绩公布两日之内结算”。委托者将证件拍成图片发给她，宋灿视档期安排金好或自己替考。她将委托者和枪手的相片合成，PS一张既像委托者又像枪手的相片，让蔡某制作成假护照、假身份证和假准考证。

　　监考比较宽松的考点，枪手直接持假证进考场；监考比较严格的考点，委托者先进考场，中途到卫生间和枪手更换衣服，再由抢手持假证进入考场。

　　如此屡屡得手，宋灿越发忘形……

　　越滑越远

　　2013年4月，宋灿和金好在公主坟一家面馆吃饭，无意之中听到邻桌的一对小情侣吵架。女孩埋怨男孩没钱，租的房子太远，她早上挤公交时裙子挂在别人包上，被撕破了都没发现。男孩始终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女孩又说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有车的公务员，她不想再做北漂了。女孩越说越激动，最后起身离开，男孩还低着头在吃面。宋灿回头一看，男孩脸上全是眼泪。两人不禁有些同情他，过去安慰。聊天中，她们得知男孩丁某，从北京某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现在是一家私营企业的电脑程序员。宋灿立马将丁某吸收为“麾下大将”。

　　没过多久，宋灿又说服读博士一年级的学弟杨某加盟自己的“团队”。

　　很快，他们的团队声名远扬。他们的替考成绩都在110分左右（满分120分），成了很多委托人眼里的“中国考神”。

　　虽然知道自己在做并不光明正大的事，但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已经触犯法律，他们以为“枪手”起码要比委托人的过错小。即便败露，“枪手”也不受影响。哪怕在小圈子里传开，成绩太好也不是罪过。

　　2013年8月，宋灿到香港替考小赚一笔，给妈妈买了不少一线品牌护肤品。到家后，妈妈有所警觉，这些东西至少要一万多块，女儿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时尚，一个在读博士做什么课题能赚这么多钱？妈妈不放心，偷偷给女儿的导师打了个电话。从导师那儿得知女儿研究的课题没落下，但经常请假……妈妈的心沉了下来。

　　宋灿的父母收入都相当可观，父亲讲课、做课题经费充足，还有些兼职，母亲在医院的福利待遇也不差。他们从来没有缺过女儿的零花钱，根本就不希望女儿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在外面走歪门斜道。

　　一天晚上，妈妈和宋灿促膝长谈，但宋灿敷衍道：“我是利用自己的知识在赚钱，我这么大了，也应该孝敬你们了！”妈妈误以为女儿在私人办的英语培训班授课，因此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妈妈把你培养到今天不容易，你不能在金钱和别的诱惑中迷失，走错了路啊。”宋灿连声让她放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2013年11月22日，宋灿等四人来到韩国首尔替四名中国学生考托福。宋灿替一名李姓女生。双方10月通过网络联系，谈妥由对方支付宋灿等每人170万韩元（约人民币1万元），并且承担机票和住宿费用。

　　11月23日，宋灿轻车熟路地进入考场。在身份确认结束后，李姓女生借故去洗手间，宋灿立即换上和她一样的衣服，替她回到考场。然而，由于两人年龄相差10岁，考官发现端倪，拦下了宋灿要求检查证件。宋灿顿时神情紧张，考官在审核后，当场报警。

　　此前，韩国也曾发生过替考事件，但都是事后通过监控发现蛛丝马迹，这次现场拘捕还是头一回。警方查看了出入境记录和银行交易记录后，当即在首尔另一考场将其他三人及另外三名考生全部扣押。

　　如此系统、规模地作案，并且犯罪嫌疑人的成绩如此优异，令人瞠目结舌！

　　韩国警方将情况通报给宋灿等人就读的大学，校方震惊而惋惜，立刻通知学生家长。宋灿的父母差点晕倒在地：女儿天生聪慧、正直善良，怎么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如此糊涂呢？

　　宋灿也没料到事情竟这么严重，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最终，通过中韩两国警方协商，韩国警方决定不拘留立案。11月底，宋灿等人和他们的家长飞回北京。

　　宋灿已经哭得睁不开眼睛——自己的成长之路一帆风顺，永远都是别人的榜样，现在读到名校博士即将毕业，却成了留下人生污点的犯罪分子！这叫她怎么不痛恨自己的贪婪和无知——那些她曾经不屑为伍的委托人，花上一笔钱，就很轻易地买走了她的知识、她的人格、她的尊严……

　　充分考虑宋灿的人生前景和惩前毖后的目的，大学研究生院决定：宋灿延期一年毕业，记大过处分。人生蒙上污点，宋灿深感羞耻，回到郑州老家。

　　而今宋灿在家休养，痛心疾首的父母鼓励女儿树立正确的人生目标，用尊严去热爱生活，而不能曲解“学以致用”的意义：人们求知是为了更宏观的世界，为人类带来创新，为世界增添光明，而非施展小聪明，帮助一小部分人损害大多数人的权益。

　　接受采访时，宋灿的博士生导师告诉我们，他可喜地发现他的学生圈子在流行一句话：“拥有天赋的人不多，必须用纯洁的信仰和高尚的情操去制约它，天赋方有尊严，人生方为坦途。”希望这句话也能鞭策宋灿等人走出阴霾，迈向灿烂。

　　（责编/朱茂星）

　　文/贵阳 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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