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总经理的恩怨情仇

　　一开始，郑建勋还傻傻地沉浸于兄友弟恭、主慈臣尊的良好感觉里，慢慢地回过味来：李永乐口口声声地说和他共创百年基业，可是这基业和他郑建勋有什么关系？

　　一

　　李永乐突然头晕目眩。

　　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面前的一切都在转动，那种难以想象的晕眩让人异常痛苦。

　　但是他得忍着。总经理郑建勋仍在喋喋不休，副总康卫东也在一唱一和的帮腔。他们在李永乐眼前不断晃动，声音时远时近，表情扭曲。

　　无非是要钱要权。李永乐觉得十分厌倦。

　　15年前他一手创立同赢广告有限公司，5年后同赢成为行业翘楚，同一年他二次创业，到北京开了麦迪广告公司，任命郑建勋做同赢的总经理。而之前在报社工作的康卫东辞职到公司担任副总。

　　这几年同赢的经营情况并不理想，去年的纯利润竟然还不足几年前的三分之一。反观麦迪却是节节上升，即使在金融危机的狂潮下也逆流而上。

　　郑建勋把公司管成这样，还有脸来谈条件？

　　也难怪上次他们来闹事后，李永乐提出来的给他们各买一套房子的计划，遭到了老婆的强烈反对。但最近麦迪的新项目进入关键期，自己又疾病缠身，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最后折中的方案是给他们各换一辆车，他们付首付，公司付按揭，车子登记在个人名下。

　　但几十万元的车也不过让他们消停了一个月，现在，他们居然提出要股份。

　　也许是在病中，李永乐觉得格外厌烦，无论如何要先打发走他们。白着一张脸，他对两个人说：“既然你们有这个想法，先起草个方案过来，我看看再说。”

　　二

　　他们走后，李永乐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

　　麦迪的项目最近遇到点麻烦，他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就算踢掉了郑建勋，放眼望去，同赢也没有别的人可用。自己离开Q省五年了，当地的许多资源和关系已经摆不平了。”

　　或许，干脆解散同赢，把客户都转到麦迪来做？

　　这个念头他以前也有过：近年来，同赢因为他分身乏术，一直在吃老本，眼看快坐吃山空，不如彻底解散了事。但每次这个念头都会被自己否决了，同赢是他事业的起点，丢掉就证明了他的失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郑康二人，把钱先转出来，再做下一步打算。好在当年为了平衡郑建勋的权力，他有意安排了对自己十分忠诚的范丽青做财务总监。

　　回城的路上，郑建勋和康卫东都很兴奋，尤其是郑。本来以为会又一次无功而返，没想到阶段性胜利提前到来了。

　　郑建勋和李永乐相识在12年前。彼时，一个是刚成立的公司的小老板，一个是郁郁不得志的政府部门小科员。他在同赢做总经理十年，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李永乐每隔几年就会主动给他换车或买套房子，但这些东西其实都划归在公司名下，郑建勋只有使用权罢了。一开始，他还傻傻地沉浸于兄友弟恭、主慈臣尊的良好感觉里，慢慢地回过味来，这些比起他的贡献，根本是九牛一毛，如果在别的公司，他早就已经成了重要股东，而李永乐分明是用蝇头小利换他做牛做马。李永乐口口声声地说和他共创百年基业，可是这基业和他郑建勋有什么关系？

　　而李永乐十几年如一日用同一种口气和他说话，大到公司方略，小到穿衣戴帽，开口就是“小郑”，那口气活像郑建勋整个人都是他调教出来似的。

　　这一切一点点在郑建勋心里淤积。

　　终于，在康卫东的试探和撩拨中，他所有的不平衡爆发出来。

　　三

　　郑建勋和康卫东提交了股份调整方案：他们分别要求获赠同赢、麦迪25%和15%的股份，并补发去年的分红。除此之外，他们要求把几个大客户全部划给同赢，客户的款要先打到同赢，如果麦迪做了相关的工作，再由同赢来付费，费用标准和付款周期由李、郑、康来共同确定。

　　李永乐面色铁青地看着手里那几页纸，这两人还真把他的仁慈当缺心眼儿。

　　郑建勋和康卫东则十分坦然。这些年生意场上不停地更新换代，同赢能做成的业务靠的不是十几年前的余威，而是近几年来的重新开拓。这几年客户维系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由同赢出的，怎么算都没理由让麦迪轻轻松松拿大头。

　　几个月里，三个人频繁碰面讨论股权分配，每次碰头都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麦迪那边的新业务需要大笔资金和大量的精力投入。李永乐悲哀地发现，他没有输给郑建勋和康卫东，却输给了年龄。这几个月，他三次入院，医生警告他要静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同赢如同一件衣服，他曾经无比珍爱，但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与其再为它费神，不如干脆丢掉。当然，他不要的东西也不想便宜别人，同赢的牌子是他创下的，不能留给别人去糟蹋。

　　想通了这一点，李永乐竟觉得十分轻松。

　　“我同意你们的方案，但是公司的股份归我和老婆共同所有，她不同意这么做。现在，解决方案有两个，要么在法律手续上不变更股份，每年由我给你们相应的奖金；要么，我想办法拿到老婆的授权书，把同赢广告有限公司注销，再重新注册一个股权明晰的公司。”李永乐算准了他们会选择第二套方案。

　　果然，郑康两人商量了之后表示：要注册新的公司。三人共同商定，同赢名下有几个研究所，账上还有一些钱，就用这部分钱充做注册资金。其中一半算郑建勋和康卫东出的，另外一半算是李永乐出的，不再补发他们上一年度的分红。

　　公司注销的程序由财务总监范丽青在办，她办得拖拖拉拉的。麦迪那边业务繁忙，李永乐三天两头出差，有一些文件总不能及时签字。新公司的注册也不顺利，李永乐不签字，钱就拿不出来。

　　郑建勋和康卫东慢慢意识到，他们被李永乐给涮了，什么注销公司根本就是李的缓兵之计，为的是能够顺利转走公司账户里的资金。李比他们认为的还要狠，他根本早打算撤资，钱要带走客户要带走，公司这块牌子也不会留给他们。

　　郑建勋和康卫东又一次进京要讨个说法，而李永乐却避而不见。

　　四

　　郑建勋和康卫东并排坐着，一齐看着对面的范丽青。

　　有些事情必须通过范丽青来办。比如把同赢名下的两个研究所的法人变更。注销研究所的手续都在范丽青那里，李永乐已经签了所有文件包括：同意注销研究所的授权书，营业执照的正本副本，公司的公章、财务章……而他们只需要伪造一份李永乐签名的同意法人变更的授权书并盖上李永乐的私章，就可以完成法人变更，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既然开口，就有百分百把握说动范丽青，无非是封官许愿，多给钱财。

　　范丽青低着头，内心挣扎。

　　郑康二人说了近两小时，分析利害，动以情理，字字句句为她考虑。她当然知道这些话并不可信，她有自己的判断：

　　李永乐分明不想要公司了，他让她办理注销手续，却没有明确地跟她讨论过她的去留，只有一次语焉不详的说让她到麦迪去工作。

　　她是单身母亲，孩子在Q省读高中，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而且，就算去了麦迪，她也不一定能做财务总监……这些年，郑建勋和康卫东也多少从公司账务上倒腾过资金，当然他们会明里暗里给她一点好处，从不说破，大家心照不宣。

　　现在他们要她做的这件事，有风险，但要认新天子，就得有投名状。深吸一口气，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同赢还在注销过程中，但郑建勋就召开了干部会议，高调宣布公司高层分家。

　　同赢分家算是Q省广告界近年来少有的八卦事件。Q省人保守，一般东家和掌柜的搭班子都是固定组合，就算半路分家也都是掌柜的另立门户，少有这种东家被扫地出门，掌柜执掌原来山头的。

　　五

　　李永乐走进同赢的会议室，以前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令许多人想起最近热门的网游人物杀气值最高时的状态。

　　百余人挤在一个30多平米的房间里，交头接耳，期望搞清状况，却人人一头雾水。

　　李永乐看着台下众人，嘴角浮现一丝狠戾的冷笑。郑建勋四处跟别人说自己被赶下台，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在看自己的笑话。更严重的是，他从一些客户那里听到蛛丝马迹，理论上还没有完成注册的新同赢竟然已经开始运营了！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李永乐请人暗中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郑建勋和康卫东在两年多以前就分别成立了公司，从同赢分流了不少业务，更过分的是，郑建勋的公司的注册资金也是从同赢偷偷划出去的。李永乐直欲呕血，怪不得公司业绩惨淡，“这两个人竟然用这么粗暴低级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而那些自己一向厚待的元老竟然对郑康二人的行为保持沉默，尤其一向信任的范丽青。”

　　原本，李永乐打算等范丽青处理完同赢的事后，安排她到麦迪做财务总监，还准备给范的儿子在北京联系一所重点高中。只是他一直出差，交代完工作后，来不及细说原委。他以为范跟随自己多年，多少会明白自己的用心……如此突生变故，让他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好好收拾这些人，我李永乐以后再也不用出现在Q省了！”做足准备后，李永乐杀回公司，他要一击制胜，不会给背叛者翻身的机会。

　　在会上李永乐宣布了两条消息：公司财务有问题，他已经请专业机构开始介入调查；免除郑建勋和康卫东的职务，开除范丽青，令她即刻离开办公室。

　　六

　　郑建勋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永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让律师和请来的会计师控制了财务部的每一张单据，而他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一个代总经理领着一帮人在公司清点设备。这些人穿着黑西装，挂着同赢的胸牌，上书：保安部，但混混特征十分明显：寸头，真假莫辨的粗金项链，俗称“懒汉鞋”的白底黑布鞋。

　　有两个人紧跟着范丽青收拾个人物品，电脑里的东西一律不准拷走，包里的东西被全部翻出来检查，范丽青最后哭着离开公司，狼狈之极。

　　郑建勋和康卫东都已经分别打了几十个电话，所有人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个回马枪杀得猝不及防。公司的注销手续眼看就要办完，他们都以为李永乐再也不会回来，两个人都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正干劲十足地准备发展自己的事业。没想到这个时候李永乐竟然带着经侦队的人来调查，公司经营这么多年，难免有些避税手段是打擦边球的，看来他宁肯多出些钱补税也要准备把郑康二人赶尽杀绝了。

　　一个月后，经侦队调查完毕，检察院正式提起对郑建勋和康卫东的公诉，罪名是职务侵占和伪造公文。

　　从两年前开始，郑建勋公司账上走的每一笔钱都被视为非法所得，加上康卫东公司的账目，大约共有700多万元。

　　这个消息简直像一枚深水炸弹，前几个月郑建勋和康卫东还春风得意马蹄疾，现在却面临着被判刑的命运。

　　闹分家闹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少见。而在经侦队调查的一个月里，同赢一片混乱，李永乐留下来的“保安”人员每天到公司，抽烟、喧哗，根据他们的心情，把一些门锁换了，把一些设备锁起来。慢慢的，大家都不再去上班。有些业务骨干，干脆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外界传言纷纷，有人说，李永乐进入更年期，已经彻底疯了；有人说，即使技术手段上郑建勋犯了错，这场纠纷的根源其实还是李待人太狠；很多人甚至觉得李设了局，下死手要整郑建勋。

　　李永乐深感茫然，郑建勋背叛他时，没有人替他说话。自己来讨回这个公道，竟然又落个千夫所指。李为了挽回尊严，又费尽心思注册了同赢形象创意有限公司。但同赢已经分崩离析，业务骨干全部流失，客户资源也在混乱中被其他公司得了便宜。

　　自己中止了麦迪那边的新项目，费时费力费钱地打倒敌人，是因为不想被敌人打倒。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不知道，还需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把同赢再做起来。

　　但是，同赢能做起来吗？没有人知道，包括李永乐。

　　文/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