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霾口罩真相

　　防霾口罩存在诸多陷阱，也暗含着巨大利润

　　位于浙江省西南部、仙霞岭腹地的遂昌县近几年火了。这个有“中国竹炭之乡”称号的县城，因雾霾迎来了绝佳的机遇——许多以竹炭生意起家的工厂转型做起了口罩，一大批以生产防霾口罩为主的工厂也在当地涌现，甚至有外地人慕名前来投资。

　　侯军（化名）就是其中之一。作为土生土长的遂昌人，他在2013年以前是做竹炭加工生意的，主要经营能够去除异味的竹炭包。2013年，防霾口罩开始热销，侯军就转型做起了口罩生意。

　　“市场一下子就起来了，迅速膨胀，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侯军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当地一些无以为继的小工厂都在那个时候复活。

　　侯军不仅自己生产防霾口罩，还对外批发，甚至给一些工厂代工和贴牌。不到半年，工厂的营业额和利润额就增加了一倍。不过，到了2014年，他觉得生意难做了，“虽然市场还在扩大，但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太多了，竞争越来越激烈。”

　　贴牌盛行

　　雾霾给口罩市场带来的商机不言而喻。正如侯军所说，雾霾让很多做口罩的企业有了生意。

　　行业研究机构中研普华向《瞭望东方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2012年中国防霾口罩市值约1亿元，到2013年增至20亿元，增长了20倍，而2014年前10个月防霾口罩总市值就已超过2013年全年，达到22亿元。

　　中研普华的统计数据表明，2014年1月~10月国内防霾口罩销量已达3.6亿件，增幅超过100%，预计2015年仍将保持100%的增长率。

　　“市场越大，引来的投机者越多。”侯军说。

　　他的直观感受是，2013年以后，遂昌当地做防霾口罩的小工厂、小作坊增加了很多。以竹炭开发为主的遂昌维康竹炭开发有限公司，也是在这一时期开始生产防霾口罩的，该公司的维康牌防霾口罩是目前国内市场的畅销品牌之一。

　　和空气净化器一样，面对日益扩大的口罩市场，很多投机者卖起了贴牌产品。“这是一个赚快钱的方法，基本上只要出钱就行。”遂昌当地另一名从事口罩生意的业者刘勇（化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和空气净化器不同的是，口罩的投资成本小，参与的投机者也更多。

　　例如，杰森（JIESEN）口罩的生产商义乌市运富利服饰有限公司，就是一家专门做口罩贴牌代工的厂商。

　　该公司总经理许秀娟告诉本刊记者，他们提供的贴牌口罩共有四层过滤芯片，包括目前市场上主流的活性炭滤芯和熔喷滤芯，对PM2.5(颗粒物)的过滤效率与3M产品相差无几。贴牌生产的起订量是2万个，包含一个口罩、一个滤片和包装盒在内，一套产品的价格是4.6元。

　　许秀娟说，目前该公司生产的成人口罩共有32款颜色，儿童口罩共有15款颜色。“你可以到购物网站上看一看，很多厂家提供的口罩颜色都是这些，基本上都是我们公司生产的贴牌产品，包括那些所谓的日本品牌、韩国品牌也都由我们供货。”

　　她直言，那些所谓的外国品牌很多都是卖贴牌产品的，“说是国外的，就是在国内生产，反正又不标注产地，就蒙那些不懂的消费者。”

　　这一点也在本刊记者的调查中被证实。此前选取的11款检测样品中，有半数并无明确标注产地信息，有些甚至只出现经销商的名字。

　　本刊记者调查发现，义乌市运富利服饰有限公司目前代工和贴牌的品牌多达50个，其中不乏日本三次元等所谓的洋品牌以及绿盾、维康等国内市场知名品牌。“那些大品牌贴牌都是口罩和滤芯整套一起做。”许秀娟说。

　　另一家做贴牌的厂商义乌市凤华竹炭厂提供的价格则更加优惠。该公司董事长程凤华向本刊记者介绍说，一款附带两片滤芯的防霾口罩，贴牌价仅3.7元，且防霾效果经过相关部门检测能够达到90%以上。

　　即使是遂昌维康竹炭开发有限公司这样的厂商，在做自己的品牌维康之外，也同时做贴牌业务。该公司销售部经理阙海燕对本刊记者说，公司给客户提供的贴牌产品有两种，一种是大众产品，即供应给多个品牌的产品；另一种是专供产品，即专供某一品牌的产品。这两种产品贴牌生产的价格和起订量有很大差异。

　　“产品的生产、包装都是我们来做，客户只需要打上自己的LOGO就行，甚至产品的生产地址都能随意修改。”阙海燕说。不过，由于提供的服务较多，该公司给出的贴牌价也明显高于上述两家公司，即使是大众口罩产品的贴牌成本价也达到7元左右。

　　利润丰厚

　　“很多人存在一个误区，觉得口罩的售价低，利润也很低，其实不然。”刘勇说。

　　在刘勇看来，口罩属于日常损耗品，使用量较大。“一台空气净化器能用一年以上，但一只口罩只能用几天。口罩的利润是通过销量累积的。而因为市场需求扩大，口罩的价格也普遍较高，这也提高了产品利润。”

　　本刊记者通过一位中间人联系上了一家专门批发3M口罩的厂商——上海真涵商贸有限公司。该公司销售部经理丁醇告诉本刊记者，公司是3M公司的授权经销商（代理商），供应29款3M公司生产的口罩。

　　至于批发价，以目前市场上销售火爆的3M 9001V耳挂式口罩为例，该公司给客户提供了两种包装售卖方式——一种是环保装，按盒卖，一盒25只口罩；一种是独立装，一只口罩一个包装。前者批发价一盒是105元，每只平均4.2元；后者每只口罩的批发价是4.6元，最低3.4元。如果批发量大，价格还可以商量。

　　丁醇说，3M 9001V型口罩目前市面单价至少在5元以上，甚至更高，完全由经销商自己决定。

　　在天猫商城上某家3M公司授权经销商处，25只环保装和独立装的售价均为280元，分别是上述批发价的2.7倍和2.4倍，利润率达63%。即使是在促销的情况下，该产品环保装的售价也达到143元，25个独立装达到146元。

　　一款在上海真涵商贸有限公司批发单价仅为1.6元的3M 9032头戴式口罩，在天猫上的最高售价达5.2元，是批发价的3倍多。但上海真涵商贸有限公司也只是3M公司的批发商，并不是生产商。也就是说，口罩的成本价更低。

　　“如果销售商可以绕过批发商，直接从生产商手里拿货，利润会更高。”侯军说。

　　阙海燕告诉本刊记者，该公司一款配备两个滤片的维康牌防霾口罩，500个以内的批发价是8.5元，10000个以上是7.5元。

　　“我们产品的成本价看起来比较高，但与产品的市场售价相比利润还是很大的。”阙海燕说，该公司对于产品的市场售价有硬性规定——不能低于18元。“对于最高售价我们不限定，但是最低的必须有保证，这主要是为了保护所有批发商、经销商的利益。”

　　据阙海燕介绍，这款口罩的最高售价能达到26.8元，利润高达70%。“一般情况下利润不会低于50%。”

　　本刊记者调查发现，在天猫、京东等网上商城，目前市场上热销的3M、维康、绿盾等品牌防霾口罩，价格大多与批发价格相差较大，最大差别能达到三倍，加价现象普遍。

　　“这些大品牌因为有知名度，溢价空间较大，能够随意加价，利润也就比一般的口罩高很多。”侯军说，其公司的口罩利润也在30%左右，“我们薄利多销，那些大品牌是丰利多销。”

　　虚假宣传

　　目前市面上出售的所谓“防霾口罩”大概有三类：一是纱布口罩，能滤除大部分粉尘和病菌；二是活性炭口罩，能隔绝异味；三是医用口罩，包括医用一次性口罩和N95型口罩，普通一次性医用口罩一般为无纺布材质，具有防飞沫、吸湿等作用。

　　“这三类口罩各有千秋，但都说能够防雾霾是不可能的。”刘勇说，目前市场上最畅销的活性炭口罩大部分名不副实，对雾霾的防护效果最弱。

　　本刊记者此前送检的11款防霾口罩样品中就有一款适美佳的活性炭口罩。该产品在宣传说明中，明确标注能够防尘、防雾霾、防甲醛、防汽车尾气，细菌过滤率大于96%、颗粒物过滤效率能达到97%以上。但送检结果显示，该款口罩的过滤效率仅为34.1%，一般来说，这个数字须大于90%才能有效。

　　中研普华市场研究员李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活性炭口罩的作用原理是一种简单易行的物理活性吸附，可有效吸附空气中的苯、甲醛等有害气体，但对于细微的颗粒起不到有效的阻挡效果，更不用说PM2.5了。此外，活性炭还很有可能被佩戴者吸入，对患有慢性呼吸道疾病或体弱者来说，反而会造成危害。”

　　“活性炭本身就是颗粒物，PM2.5也是颗粒物，用颗粒物来过滤颗粒物是不现实的。”许秀娟说，有些商家明知活性炭不能去除雾霾，还有意误导。

　　当然，口罩厂商看中的是活性炭口罩成本很低。许秀娟所在的义乌市运富利服饰有限公司能够为贴牌客户提供多种类型的滤片，其中包含熔喷和活性炭的四层滤片是0.35元一片，单纯的熔喷滤片是0.3元一片，而活性炭滤片仅0.15元，成本相差0.2元。其他厂家的活性炭滤片价格更可低至0.13元。

　　许秀娟说，0.3元以上的滤片都经过权威部门检测，能保证过滤效果，而活性炭滤片则不能保证。“不是说活性炭对于颗粒物的防护没有任何作用，而是很多滤片使用的活性炭都是一些垃圾碳。”

　　此前专营竹炭生意的侯军也说，较大的阶梯差价使得活性炭市场以次充好的现象非常普遍，“厂家用活性炭滤芯原本就是为了降低成本，肯定不会挑好的，越次越便宜。”

　　《瞭望东方周刊》在本次的统计调查中发现，目前市面上销售的防霾口罩90%以上都采用“口罩＋滤片”的组合形式，一款口罩配备多款滤片，以便消费者随时更换。

　　“这种配装形式也是今年才比较普遍，以前防霾口罩都是一次性的。现在商家都变聪明了，这样可以提高商品价格，还能增加利润。”刘勇说。

　　不过，这种配置弊端明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对本刊记者表示，这种口罩和滤片分离的组合方式，防霾效果不增反降。

　　“一次性口罩能够完全切合人脸的设计，最大程度保证呼吸的密闭性，但插入式滤片多是长方形的，无法完全与口罩的弧形贴合，也就无法保证过滤空气的密闭性，空气会通过两侧呼吸进人体。所以消费者在选择时尽量选择一次性的防霾口罩，效果会更好。”这位专家说。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元元/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