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车站

　　外公和外婆生了五个儿女。

　　儿女再生儿女，浩浩荡荡一大家子。

　　小的时候，全家一起短距离出行走亲戚，也是一件大事。

　　总得细细的挑了一个晴朗的天气，提早看了又看天气预报，临行的前一夜将即将要穿的衣服整齐折好置于床边柜上，嗅着新衣裳上淡淡的花露水味，被父母催着早早上床。

　　还少不了接到外公挨家打来的叮嘱电话。

　　不要忘了这，不要忘了那，不要迟到，不要意外，几点钟在车站准时集合。

　　旧时的车站只有高大的公交车进出，计程车很少，私家车更少，站台上还有供乘车客排队等候的长长的绿色铁栏杆，地下裂开的水泥地面缝隙里会钻出同样绿油油的野草，在脚边自得地张望。

　　然后就会听到外公焦虑的催促声。

　　外公在车站时总是最焦虑的，他像一个赶着一大群鸭子的农夫，时刻都担心他兴奋的小鸭子们跑丢了一只，又担心找鸭子的时候错过了赶集的重要光景。

　　他就会不停地大喊，语气焦虑，吼我们所有人，但是鸭子们依然喧哗且不羁着。

　　其实不过是去一趟市区，十几站公车的距离，放在现在，就是分秒出门吃个饭的事儿。

　　但那时的每一次，外公都操碎了那颗焦虑心。

　　尽管如此，每一次的出行，仍然是孩子们最期待最快乐的时光。

　　深深地刻印在童年的记忆里。

　　其实外公是个很可爱的人，除了带领全家出行的日子，他几乎全是笑呵呵的。

　　他爱吃零食，胆子小，对所有人和善却又爱嬉笑吐槽，没老没幼的，像个顽童。

　　而外婆是一个仁爱而可敬的人，她会说很多很多的故事给我们听，有一次她说起年轻的时候，外公在当时的火车站人流中弄丢了还是孩子的舅舅，后来幸而寻回的虚惊经历，我才忽然明白了一点外公每每在车站的反常焦虑。

　　那样的时光如同美丽的河水里放下的灯盏，还来不及好好许愿，已悠悠漂向远方。

　　在我后来飘泊在外的日子里，外公和外婆如佛光般仁爱的点滴温暖，是我一直未曾走向歧路，无论在多么困苦的境遇下，依然坚持了人类最本真的善良与坚强的最大原因。

　　我写过很多的文字，但我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写亲情，自觉写得最烂。

　　因为一旦提笔，明明满胸腔满回忆都是那些闪亮得让人鼻酸又微笑的片断，但真正要摘取一朵，或描述整个花园之美，却总是凌乱惊惶。

　　就如此时，我想要写一篇小文给我的外婆，因为六月的时候，我回了一趟老家，守在她的身边，看病痛缠身的外婆在夏天的酷热到来前，终于闭上了她安详的眼。

　　而外公也已苍老，他变得沉默而虚弱。

　　可是，我写了很久很久，写下的却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记忆，外公和那个旧车站。

　　甚至于它在我与他们相处的记忆里，都是尘埃般不值一提的存在，比起那些恩情，那些付出，那些剔骨之赠……任何一件，都比那车站更值得书写。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用了很长的文字，在回忆那个车站，车站里尚还年轻的外公，在焦虑地追赶我们，而外婆总在一旁无奈地笑着，我们和我们的父母都尚年轻年幼，每一个家庭，都还未散落天涯。

　　有时想想，人生的每一天，又有哪件事情，不是在浪费时光？

　　去挑战了最巍峨雪山，还是在田边小径蹲着发了一下午呆，在于己的生命里，应该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当下的自己是否是快乐的。

　　那些年我们一大家子跟着焦虑的外公，浩浩荡荡出行的日子，一定是快乐的。

　　如果外公知道，那些好时光有一天会一去不复返，也许他那时不会再焦虑，他会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让我们一起相亲相爱地把最暖的时光，轻轻浪费。

　　文/烟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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