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集(29)

  • 来源:银行家
  • 关键字:生活,大圣归来
  • 发布时间:2015-09-15 10:01

  谁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海河的桥很美,她们不似威拉米特河(Willamette)上的工业铁臂,在货船汽笛声中守望着每个昼夜的交替,而是匠心火花的女儿。她们性格各异,仿佛来自二十首不同的诗,却又从不争芳斗艳,只是默契地为水路让出行船的弯拱。天色渐暗后,每座桥都点起了灯,待桥下的旅人纷纷循着光望去,桥上的老天津就开始唱老天津的曲儿,我那时就在船尾静静听,曲子很悦耳,听久了令人恍若隔世,以至于戛然而止时我连一个曲名也没记住。

  记得的是,那晚一抬头就看见孔明灯像星火般飘飞在夜空,还有绚烂得忘记孤独的天津之眼,就像水面上静静悬浮的光环,沉着自若、无声无息抛撒着千丝万缕的光辉。

  还有拂过海河的风,凉凉的,吹在脸上就像吹进心里。我记得清楚,那一刻甲板上的我是快乐的,河水的声音让我忘记了许多琐事,更何况这城市本身就有种啤酒般接地气的欢愉,在稀疏的高大楼宇间,在民国贵族的故居庭院外,在每个名以西里结尾的小巷中,这欢愉都顺着耳鼻爬进我的身体,催眠了我的气息,最终带走了我的记忆。

  曾有过许多不碰酒精也烂醉如泥的夜晚,但这一夜不是,这个晚上我只有停滞在河风里的清晰记忆,在那一秒我说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听起来像是上好的俗人之言,谁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故事的最后,又有几人找到它。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起了四月的暗无天日,那大概是我近年最狼狈的一段时间,每天既要赶着日程表去剪辑剧组几十号人辛苦攒出来的微电影,又要准备四场直接影响到今年挂不挂科的大考。那段时间我时常在楼道里走着走着就心跳急促、眼冒金星,时常一埋头干活就不知不觉大汗淋漓,甚至忘了吃饭,直到午夜钟声响起才饿得回过神来。至于睡眠根本奢求不能,那时没有一次入睡是因为我觉得该上床休息了,次次都是因为身体负荷过重、劳累感太强,不得不找个能躺的地方去一闭眼就昏过去,才算是得到了必须的睡眠。

  我坚信这与人生日后的大山相比近乎微不足道,然而直观感受还是累得像个扛着半吨巨石的人,我却迟迟不放手,宁愿承受着撕裂腰、胸和背的力量去试着站立也不把被压死当做解脱。

  我不是莫里斯,只言片语就可以把任何谈话对象碾压成水泥路,然后便骑着小三轮从他上面惬意地溜达过去。我没有他的脑子和语言能力,我只有一身被血液驱动的感应器,感应并响应着生存于烂俗世界的号召,就像飞过狮子林桥的生在城市的鸟,看起来有着远离森林的逍遥,飞翔的灵性却麻木在日夜寻找面包的千篇一律的生活里。

  依然是四月未焦头烂额时,我和一名有故事的学长抱怨,说我不想学这破专业了,我想做好玩的事情并以此为业,学长却没心情编假话安慰我:“你现在学习金融,遇到瓶颈后想到的解决方案是换专业,待你换了方向再遇到瓶颈时,怎么办?”

  我没有愚蠢到不知道那些道理,但当人被主观情绪逼疯时,一个或响或痛或恰到好处的耳光总会节省他许多时间,我自然也一屁不放回去复习finance了,虽然那教授极没水平,但人生里遇到的大多数长辈其实都没有什么水平,而阅历这东西也不能教,所以自己知道哪些人值得瞻仰就好了。

  全世界都在说追求自由,说得还挺火热,但归根结底大家这么捧场不还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得不到自由。矗立在世俗人间的不过少数人吃香的金字塔呀,而塔底的人就算有脸皮去讨要塔顶人的生活,又哪有神圣愿意大方施舍予他?

  故事的最后,没有人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有人在某次转瞬即逝的旅行上假惺惺说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就像下周还有十场考试而尚未开始复习的人,他惊惶地问着你“我心急火燎,怎么办?”你却说“抽根烟压压惊,你就不心急了”,而非“去制定复习计划吧。”故事的最后,他还是会考个大大的F。

  故事的最后,我仍是不停歇地走在路上,却忘了本来要去的地方。

  就像那清晰的、有关海河的记忆,当我静静倚着船尾围栏上听螺旋桨推船前进,河上风也迎面吹来,吹得我眯起眼睛。突然我就自个儿嘿嘿地笑了,就像两岁时在青岛被人灌了啤酒那次一样,背着手就开始仰天大笑,也不知笑什么,只知这世界让我开心得不像话。

  就像十岁时被损友骗吃了掉在地上的蛋糕那次一样。

  就像十六岁时在夜深人静的西雅图走啊走,突然被要钱的黑人拦住了去路那次一样。

  就像上个月我自己一人走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中关村大街中央那次一样,我笑得如此猖狂而绝望,仿佛这破烂世界里没人能做主,而我也永远无法为这破烂世界买单。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是我想要的生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即使当前往北京南的列车就要进站,当我又得回到那个拆了又建、建了又拆的家乡,我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故事的最后,敲钟的人在钟声里老去,青春都喂了狗。

  晚安。

  2015.6.24

  《大圣归来》观后

  《大圣归来》上映已有一段时间了,朋友们的评价非常两极化。褒者说这只马脸孙悟空背后有着田导八年的诚挚血泪,一切付出只为心中的信仰;贬者则把该片放到评判电影的角度,挑出了一些颇有道理的硬伤,比如汪峰这种个人生活不检点的歌手的作品被硬生生插入我们的童年回忆,比如动画收尾处理草率得令人失望等。

  他们讲得都好专业啊,猪八戒跑进厨房在山妖脑袋上大便时,整个影厅都笑了,我也笑了。

  《大圣归来》不是令人反思的深刻作品,却是难得好看的国产动画。

  今年一月时我以组织者身份开始了剧组生活,在起始阶段我把大家忽悠得心气儿十足,口口声声说要拍一部宏伟壮丽、多角度影射留学生活、富有人文思想和社会意义的处女作。于是我们大张旗鼓、锣鼓喧天,在基础工作落实前就约上了某电影节的档期,恨不得一鸣惊人,把罗切斯特大学的生源刷刷带上去,然后红遍天下、走上人生巅峰。结果真进入制作后一切都变得手忙脚乱,毕竟第一次做电影,遇到很多入门级问题我都不会处理,结果节节妥协,原先承诺的精神盛宴最终缩水成了黑色幽默味儿的小菜,电影节也没赶上--除去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组织者实在是有待成长,我学到的最大一课莫过于知道了制作一个电影,把它搞得好看比注入思想重要多了。

  变形金刚和漫威系列大概都不是启发人的作品,影片特效却爽得让人泪流满面,最后我觉得票钱挺值,制作者的投入也得到超额回报--何必强求所有电影都写得出观后感呢?本来就是娱乐产业,娱乐至上,娱乐足矣,午后甜品店里的蛋糕,营养甚少,不还是喂肥了一代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记忆里上一部能看的国产动画是《蓝猫淘气3000问》,由此首先可见我的欣赏水平是比较low的,但我想表达的是,后来出的国产动画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过了十多年,偶然的机会,一个朋友约我去海淀工人文化宫看《大圣归来》,我便去了,没想到这片子竟给了我一个惊喜。走出影厅时,我感到自己真的挺喜欢这只性格被重新刻画的猴子,不同于98版西游记动画里那个大眼睛、圆脑袋、穿豹纹裙的经典美猴王,这位新大圣有着符合当代女孩择偶标准的形象:身材修长、意外萌的男人脾气、骨子里三观极正,以及,片尾爆发出的那股“谁碰我爱人我干死谁”的潇洒气魄。

  截至7月30日该猴票房突破7.2亿元,干倒了梦工厂作品《功夫熊猫2》在中国保持了四年的动画票房纪录,一举登上中国动画片的神坛。这其中不能忽视的原因是中国人有渊源悠久的孙悟空情结,毕竟是无人不晓的自家猴,就像地球上每个民族都有个酷到没朋友的无敌英雄一样--但这不是我爱这只猴儿的原因。我爱这只猴儿,是因为它一棒把中国青少年愈发娘气、软弱的审美给敲正了,小孩的偶像应该是大圣这个样子,而非劲舞团年代里每个知名歌手都被包装成的刘海男孩,那个时代早该拍拍屁股走人了。

  有人说,这只猴儿足够铁血,让他代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吧。

  碰巧另一日我读了篇有关《大圣归来》进军国外的推送,说悟空的所有称号诸如齐天大圣、美猴王、弼马温等等都将被翻译成英文,呈现给外国观众,说组织者准备在宣传上花费大把银子,这将是中国文化精粹走向世界的第一步云云。我个人其实不认同这种做法,一,猴子是我家的猴子,西游记搬出去了老外也只是看个新鲜,其实看不太懂,齐天大圣、美猴王、弼马温光翻译成不同的英文名称就足够让美国观众内心疾呼what the ghost了。二,孙悟空跟西方人通过迪士尼所熟知的花木兰有着不同性质,后者是一个恰好适合注入女权运动思想的形象,这和西方人口中的先进思想是合拍的,所以能在世界各地吃香,前者,孙悟空,却是个需要观众对中国文化有一定了解才能心领神会的英雄。

  在很大程度上,这种了解来源于生活,小时候没听过大闹天宫故事的人,几乎不可能分享《大圣归来》带给我的惊喜感。讲真,“孙悟空,齐天大圣”,这七个字从除中国人以外任何一族人口中说出来,都会有违和感。

  孙悟空身上有着不可替代的图腾属性,这种图腾属于中国孩子,别无他人。你可以捏出来一个本领比孙悟空大几千倍、眼射激光、耳当盾牌、腹肌拧下来能当馒头吃的超级英雄给我看,我还是会选孙悟空。

  当大圣穿上熔岩盔甲、那无比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时,别告诉我你没感觉到心中有海水通天--那一秒的心潮澎湃,就是孙猴子图腾存在的证明啊。

  在那一秒,无论年龄,无论性别,无论学霸还是学渣,我们都变回了自己最原始的模样,我们都变回了中国孩子。

  切莫因为《大圣归来》是部3D动画就把它与技艺娴熟的皮克斯系列比较,中美经济、文化所处的发展阶段大不同,如此对两国娱乐产业进行横向对比是误导人的。但既然说到皮克斯,值得一提的相同点是,沃尔特 ? 迪士尼在动画产业最初的成功无不源自经典:

  1933年创作短片《三只小猪》,故事出自《格林童话》;

  1937年创作第一部彩色动画片《白雪公主》,出自《格林童话》;

  1940年创作动画片《木偶奇遇记》,出自18世纪意大利作家卡洛 ? 科洛迪的经典童话《匹诺曹》;

  1942年创造动画片《小鹿斑比》,出自19世纪奥地利作家Felix Salten的小说《Bambi: a Life in the Woods》;

  等等。

  2015年夏天,中国经典《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也走上了银幕。

  他从深山中挣脱封印、破石而出,正如这部动画本身带来的反响击破死寂、空前震撼。这是一个时代暗示,绝非一部打妖怪动画那么简单。

  我断言中国动画的未来将会高飞,而且是飞龙在天,不是飞鸟,不是花蝴蝶。制作科技上我们可以追赶西方,但文化凝聚力上西方根本没有办法追我们。中国孩子的诸多图腾,将在齐天大圣惊天一棍下逐个苏醒。

  大圣归来,归来的不只是花果山那只猴子。

  2015.8

  王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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