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湘江以北,汉水以南,一个小得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十八岁前的生命一直笼罩在南方的暖阳中,没有青山却有绿水,没有大漠孤烟却有小桥流水,别样的情怀让我以为处处都是这般莺歌燕舞,这般艳阳高照。
秦岭以南称为南方。古老的界定就像不可言喻的传说,自然而然。
历史绵长,却只将一小半施舍给了我们。先秦至汉唐,当秦岭以北摇旗呐喊,歌舞升平之时,这里却只有几个蛮夷寻物觅食,遮衣蔽体,守着绝美的自然风光不知所措。也许南方注定就是俊秀与野蛮的结合体,不知不觉中充当起矛盾纷争的和事佬,一次一次沉醉迷离下去,任凭长江之水洗洗涮涮……
南方还是南方,绵延到湘江以南……
南方的山,蓊蓊郁郁,对苍天有种不离不弃的眷顾:尽可能地花枝招展以求垂涎,尽可能地苍翠欲滴寓意来世。在一片平原的林子中,最是享受自然遗留的体香。鸟儿回望着自己飞过的痕迹,天空中一深一浅地啾鸣,呼唤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站在林子里仰望,永远看不到完整的天,缝隙中的怜悯夹杂着不闻不问的冷漠,拼命点缀也只是一撮撮空白,于无声无息中书写着自己的将来与过去。于是我想到了站在达尔文肩上勇敢的小松鼠,那是怀着与恐惧相对的不屑吧,用玩世不恭的狡黠狠狠地写下了一笔挑战,等待天涯海角的决斗。
不知道是不是怀着对无名静寂的一种膜拜,湘江以南的天总是蓝天白云地相伴,互相排遣着寂寞,却孤独了人们无望的眼神,在空洞中寻找着不空洞的表情,于是浮想联翩,一发不可收拾,酿就一个幻想的季节。在这片浪漫的天与不愿等待的云中,我看到了寂寞深深的暗影。
曾听族里老人说过祖辈的历史,用的是一种极为淳厚的方言,夹杂着不可置疑的权威。他捋着花白的胡子,说的话早已忘记,惟一清晰的是他深邃的目光。不知望的是门外掩护知了的那棵梧桐,还是不见底洞的沧桑?
十八岁那年,我独自踏上北上的列车,顺着汉水向北,再向北……
很清楚地记得是火车开动时的兴奋与激动,因为将要到那地图上一大片的地方去,却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看到浓浓的黑烟从前方冒出,轰隆的声音呼啸而过………
秦岭以北称做北方,在逐渐边缘化的视觉中,它也曾被称做关中平原,而现在叫做黄土高原。
一块历史富饶而土壤贫瘠的地方,在苍凉与苍凉之间寻找着不同的依据。当夕阳在阵阵黄昏中隐去时,我看到了铁马金戈呼天抢地的神勇及滚滚烟尘中迈着动人正步的军官,高举长矛,攻己之盾,疲惫战马,鲜血染红的不是大地,是云霞!
北方的山,多得可敬又可怕,裸露得如同初生的婴儿,用一种原始的啼哭摄人心魄;同时又透明得让人心疼,曾在黑暗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我说是它,它却说是我。
还没见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传说就已然坠入弗洛伊德的存在世界,直挺挺的大地露出黝黑的肌肤,又用直愣愣的眼神仰望苍天,对视世界里忘乎所有,不屈与乞求轮流着告白千百年以来的暗恋,用的是我们早已遗弃的蛊语,一夜一夜,不停地低诉。我们也没有忘记,这里有着那么一条黄河,千百年来酝酿着自己的酒,醉生梦死;千百年来吮吸着自己的血,龃龉前行。
苍白的历史隐去了太多的杀戮,一片殷红沉于河底,日日忍受翻腾的血液急索白骨。冷眼红尘,也无风雨也无情,却拐弯抹角地隐藏着什么……
在这里还没有属于我的历史,虽然一春一秋早已悄然而过。片刻等待不得,时间匆匆地走了,带走了所有,却把我留下,似伤春悲秋般,我开始呐喊,空空的山谷空空的回音,沉淀了好几万年的空气一瞬间醒来,摇曳着我看不见的翅膀,围绕在我看不见的周围。我说,你走开,它就真的笑笑离开了。于是我开始挣扎在最后的呼吸中,每一缕气息呼进的是前世的尘,呼出的却是来世的风!就在我以为我将要做梦的时候,突然梦醒了,梦在梦的彼岸朝我挥挥手,走了。南思北念便浪潮般涌来,夹杂着嘤嘤嗡嗡的喃语,将记忆包围,挪不动一步。那一刻, 我回到了过去, 后一刻,我又开始记不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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