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经白马 踽踽东行

  • 来源:醒狮国学
  • 关键字:白马寺,佛国
  • 发布时间:2015-10-31 11:33

  如果我是刘庄,我一定不会忘记永平七年所做的那个梦。

  那一晚,我夜宿南宫,在梦里,我掀开重重叠叠的帷幕,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一路走向殿门口。当厚重的曲裾拂过门槛,我看到了一个身高六丈的金人自西方飞来,他的头顶有圆月般的光晕,他身着五彩宝衣,他身后满天花雨、神鸟鸣啼。

  醒来时,望着金帐顶繁复的绣花,金人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他像是一个梦,却又清晰的如此真实。早朝上,我将梦境中的内容告诉大臣们,博士傅毅启奏告诉我,那是西方的神,那里的人称他为佛,和我梦中的金人分毫不差。

  后来我才知道,那满天花雨是曼陀罗花,那神鸟鸣啼是迦陵频伽的佛国歌唱。我向往西方诸佛的世界,他们的诵经的喃呢跨越遥远的时刻在我耳边浮起。我派遣信任的臣子出使西域,去替我带回梦中的佛经、佛法。

  永平八年,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带着我的期许,离开了洛阳,踏上了漫漫求索的取经之路。这一路,或许是坎坷艰辛的吧?西行,约莫是黄沙万里的征途,飞沙走石的蜿蜒路上,昏黄的天穹低如垂暮,长河落日圆,地平线那边的落日把使者队伍的影子拉的细长,悠长的驼铃声亦被朔风搅碎,但他们依然坚持着前行。

  风尘仆仆的取经者,裹着满身风沙,一脚深一脚浅,用一个个脚印丈量着巨大的时空的差距。然后,于某个黄沙蔽日的清晨或黄昏,他们抵达了大月氏国(今阿富汗境至中亚一带)。月氏本是世居我国河西、祈连山一带的游牧民族,秦时他们为匈奴所败,西迁伊犁河、楚河一带,后来辗转传来消息又败于乌孙,于是月氏西击大夏,占妫水两岸而建立大月氏王国。

  我从未想到,这样一个地方,会是我的使臣最先接触佛法之地。在大月氏国,他们遇到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于是便恳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国弘法布教。

  距离金人飞舞的梦已经过去三年了,终于在永平十年时,摄摩腾、竺法兰和我的使者一道,回到了帝都洛阳。与他们一道而来的,还有驮载佛经、佛像的白马。我亲自接待了两位印度高僧,以最高礼遇邀请他们住下。官署“鸿胪寺”不足以彰显我的欢喜,永平十一年,我为他们在洛阳城东兴建新的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

  《尚书中侯·握河记》曰:“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龙马负图,始生八卦,伏羲观之,始作八卦。而我的佛经,也是白马负之而来的。作为和龙一样神异的生灵,也只有这样通灵性的白马才会腾空西来,绕塔哀鸣吧。我亦愿意亦白马悲怆雄壮的萧萧长嘶来向世人明道,显示佛法的来之不易。

  摄摩腾和竺法兰在白马寺译出了《四十二章经》,为现存中国第一部汉译佛典。在摄摩腾和竺法兰之后,又有多位西方高僧来到白马寺译经,在之后的一百五十多年时间里,有一百九十二部,合计三百九十五卷佛经在这里译出,白马寺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国第一译经道场。

  白马寺,这样一个沧海遗珠般的佛国重地,如星子,如珍珠,熠熠生辉,光华满溢,精美得让历史的旁观者睁不开眼。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要经历他不应承受的过多磨难。尽管白马寺如此之重要,可在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中,他还是第一次遭到了破坏。东汉初平元年,以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的各地联军,对洛阳形成了半包围的阵势。为防止人民逃回,袁绍便把洛阳城周围二百里以内的房屋全部烧光,白马寺被烧荡殆尽。

  东汉建安二十五年,曹丕自称皇帝,即位于许昌。在东汉洛阳废墟之上,重新营建洛阳宫,也包括重建白马寺。曹魏嘉平二年,印度高僧昙柯迦罗来到白马寺。此时佛教也从深宫走进了市井民间。随后,昙柯迦罗在白马寺译出了第一部汉文佛教戒律《僧祗戒心》。同一时期,安息国僧人昙谛,也在白马寺译出了规范僧团组织生活的《昙无德羯磨》。至此,戒律和僧团组织章程都已齐备,一条中土有缘人出家持戒修行的道路铺就,为中土戒律之始。

  曹魏甘露五年,一场受戒仪式在白马寺举行,这是一个注定要深深印刻在中国佛教史上的事件。这一天,朱士行依《羯磨法》登上戒坛,长跪于佛祖面前,成了中国汉地第一位正式受过比丘戒的出家人。自此,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老传统被打破了。

  佛教在中国扎根、传播最初的二百年,整个过程都与白马寺息息相关。这里是中国第一次西天求法的产物,是最早来中国传教弘法的僧人的居所;这里诞生了第一部中文佛经和中文戒律,产生了第一个中国汉地僧人……总之,白马寺是与中国佛教的许许多多个“第一”紧紧联在一起的,这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佛教的祖庭和释源。

  然而之后的白马寺,仍旧无数次在战火中被损毁,又无数次在百废俱兴中重建——

  西晋永安元年,司马颙部将张方攻入洛阳,烧杀虏掠,在长期的战乱兵火中,白马寺再一次遭受严重破坏。

  北魏末年的“永熙之乱”,洛阳城又一次残遭破坏。在迁都邺城之后,洛阳仅余寺421所,其中,尚有白马寺。大约在“永熙之乱”中,白马寺虽难于幸免,但还是残存下来了。

  唐武周垂拱元年,武则天敕修白马寺,这是白马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唐代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对东都洛阳的破坏甚为严重。白马寺当亦然。

  唐代末年,洛阳长时期陷入战乱兵火,白马寺再次遭受战乱的破坏。

  宋代淳化三年,宋太宗敕修白马寺。

  明代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太祖朱元璋敕修白马寺;景泰年间,明政府曾规定各地寺观产业限制为六十亩。

  嘉靖三十四年,身为朝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总督东厂之职的黄锦,又一次大规模整修白马寺。由黄锦撰文的《重修古刹白马禅寺记》石碑,保存了关于此次重修的详细资料。此次重修,大体上奠定了今日白马寺的规模和布局,在白马寺沿革史上意义重大。

  明代末年,洛阳又遭战乱破坏。

  清代同治元年,立佛殿(接引殿)被焚烧;光绪九年复被重建。清代宣统二年,又重修清凉台之毗卢阁。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南京国民党政府决计迁都洛阳,见那时的白马寺墙败宇塌,庭阶荒芜,便委请上海佛教会德浩法师住锡白马寺,重行营建。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州大地处于战乱兵火之中,白马寺两度败落,墙颓殿倾,野草没膝,一片荒凉景象,一直持续到解放前夕。

  新中国成立后,白马寺先后于1952年、1954年、1959年多次拨专款重修。1961年,国务院确定白马寺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文革”之时,白马寺也惨遭破坏。佛像被砸,经卷被烧。相传为摄摩腾、竺法兰二高僧带来的极为珍贵的三十余片“贝叶经”也化作灰烬。

  1972年对白马寺的全面修复,这一次重修,前后持续十年,用款数十万之多,翻修主要殿阁,彩绘天棚、梁、架、斗拱,油漆门窗、殿柱,广骋新老艺人塑造佛像,贴金涂彩;培植花木,彻阶修路。使千年古刹,面貌为之一新。1973年,正式成立了文物保管所。

  1984年,移交洛阳市佛教协会和僧人管理。一些在“十年动乱”时被迫还乡的僧人也先后返寺。国家对他们进行了妥善的安排,使其诵经有所,衣食有靠;还为僧人的佛事活动而配设了多种香案、供器、七珍八宝,在大殿内悬挂幔帐,莲台前摆列蒲团,逐渐恢复了这座千年古刹固有的宗教气氛。

  1987年3月,寺院的山门、大佛殿、天王殿得到维修加固。

  1990年,齐云塔院得到扩建。

  ……

  如今的白马寺不知经历了几世几劫,亦不知还有几分当初明帝初建时的样貌。清晨伴着朝阳的响起钟声,傍晚时分和着薄暮远远送出的鼓声,还有青灯下佛陀诵经的呢喃,交相呼应,共同奏出一曲梵唱,消弭在清心礼佛的背景中。暴雨将歇,厚重的云层日益稀薄,金色的阳光穿云而过,以佛光普照的姿态洒向大地,为万物镀上一层迷人的金色。檐角的青苔,仍有宿雨滴下,瓦当上的痕迹仍依稀可见。

  文/杨雪瑾 编辑/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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