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猴子
- 发布时间:2010-09-29 15:02
他总是受欺负，完全不是一个十三岁的人应有的样子，不怎么反击，很多时候都是蜷在那里睁着双黑豆似的眼睛，很无辜。因为他的弟弟在我们隔壁班读五年级，所以最开始欺负他的孩子还遮遮掩掩。不过当我们升上二年级，他的弟弟去乡里读六年级，猴子便成为名副其实的“受气包”。
猴子除了年龄大行动有点迟缓外，其他方面都不是最差的，但老师们还是不怎么喜欢他。老师一批评他的时候就说，猴子，咱们全乡十三岁还读二年级的就你一个。课后，那些调皮的孩子便把这句话一遍遍地对着猴子演练，直到猴子要和他们拼命才肯罢休。
一个冬天的上午，我们正上第四节课，只见猴子满身是泥，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那天是晴天，而他却像雨天里被雨浇过一样狼狈，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老师好不容易忍住笑，问他是不是专程赶过来放学的。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栽进水田里去了。没有人去质疑他话的真假，只是又为那些戏弄他的孩子多个笑料罢了。
猴子喜欢画画，把一张白纸放在小人书上用铅笔描摹，然后用蜡笔涂上色，很好看。不知道是我和舅舅家的哥哥年纪相对小些，还是大人有交代不许欺负人，反正我和哥哥是班里仅有的不欺负他的人，所以我们也是班里仅有的可以用他蜡笔的人。不过和他真正好起来，却是二年级的儿童节。
那个儿童节在我记忆里最深。好像是我们当地出的一个大人物要回来，而且当时县教委的人都要过来作陪，这对于当时又小又没有名气的村小，应该是百年不遇的大事。于是每天都要排练节目，我们低年级的更是课也不上。
而且猴子也是有节目的，独唱。至于唱什么，我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我刚演完节目就被哥哥从后台拖了出来，说猴子坐在礼堂后门的台阶上哭。猴子那天很难得地穿了件半新的衣服，头发也不似平日那般凌乱，而且还穿了白色球鞋，只是脸上脏兮兮的。我和哥哥站在他面前，他还哭着。听哥哥说，因为他年龄的关系，老师把他的节目撤了。要换作我，我也会哭，所以我便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一会儿，一帮孩子围过来，嘲笑的、扔石子的、甚至是掐他。平日，他们要太过分，猴子也会反击，可那天他就只是坐那儿哭，任由他们推推搡搡。后来哥哥便和那帮孩子打了起来，直到老师过来才算平息。不过那天晚上回去，因为打架，哥哥被舅舅罚跪了半个小时。
自此，班里就真的只我们三个在一处玩。
猴子来上课的时间很短，通常是上午第二节课他才到学校，我们下午第一节下课时，他又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因为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父母曾来学校找过老师，是老师批准他早走的。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大家都开始羡慕起他来，因为可以少上两节课。
临放暑假，期末考试的前几天，猴子不知道为什么和哥哥吵了架。当时哥哥把削尖的铅笔抵在脖子上，大意是猴子不认输他就要戳自己的喉咙。猴子当时一急，捞起桌上的一瓶墨水就往嘴里倒。那时候学校流传一种说法，喝了墨水是会死的。所以我和哥哥都傻了，看着他嘴上黑蓝的颜色，吓得不敢说一句话。
我们上三年级，猴子就没有来了，听住在他附近的小孩说，他连他们家院子都已经不能走出去。不过后来他的弟弟给我和哥哥带过葵花籽和铅笔，说是猴子送的。
开始还有人说说猴子，到后来，连提的人也没有。班里被欺负的人也换了，我们和平常一样地过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让我们长大。
大概是初一那年，有天邻居过来闲聊，听她对妈妈说，罗家那个大儿子终于死了，累赘了这么十几年。我当时插嘴问罗家大儿子是谁，妈妈说就是你小时候老回来讲受人欺负的猴子。
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当时还糊涂了好久，现在想想，他那时得的大概是一种类似肌肉萎缩的病吧。
记得猴子喝完墨水的第二天，我私底下问他墨水是什么味道。
他当时很骄傲地说，咸的。
也许是那种喝了墨水会死的可笑的说法在我脑子里扎了根，也许是因为猴子曾斩钉截铁地告诉过我墨水的味道。
所以用了这么多年的墨水，直到现在，我竟没有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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