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回忆录,故事,巴勃罗·聂鲁达
  • 发布时间:2016-03-22 10:33

  一

  野地上十来棵桃花,枝上都结了蕾。种花的朋友说,快开花了,留下来吧。我想象它们盛开时的灿烂,心想不妨把行程推迟一点,就留了下来。

  可是花蕾还没有开的迹象,朋友就用细篾把枝条束起来,三匝、四匝,因为怕枝条遇到风吹雨打的时候,会震动而使花瓣散落。它们站在那里,仿佛身上捆着绳索的囚徒等待处决。

  然后,从城里陆续来了买桃花迎接春节的人。朋友把他们看中的树整株锯下来,让他们带走。

  现在园地上只剩下一株特别瘦弱的小树,面对一根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和撒了一地的红色花瓣。

  我问朋友,那小树能值多少,朋友说了一个价钱。好,我说,卖给我吧,但是请你继续照料它,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

  总有一天,小树会变成大树,开过花还会结出果实,那时朋友也许就可以改卖桃子了。

  二

  风从太阳升起的那一边吹来。

  裂开的薄冰像白色的浮萍,慢慢从上游漂下来,河鱼不时腾升而起,从解了冻的裂缝处啜饮空气,清纯如赤裸的婴儿。

  朝西的窗子泻进满屋阳光。老人在窗旁小茶几用小煎刀细细修煎平植的茶树盆景,对着小小的一点新绿左看右看,一边呷着刚沏的茶。

  以前的记忆悠悠苏醒,那茶香让他想起好久好久之前簪在母亲发髻上的白兰花。

  三

  第一次看见它,是我搬进这乡间小屋的第二个晚上。因天气热,睡不着,就到屋前石阶上坐着纳凉、看月色。屋前是一块荒地,长满杂草,却孤零零地立着一株番木瓜树。据就番木瓜树也分公母,公树只开花不结果。这一株可能是公的,所以缺乏照顾,看起来很憔悴。就在这里,我看见它从黑暗中飘出来,淡黄暗绿的光忽隐忽现。

  是一只雄萤看到雌萤的信号来赴约吧?也许她就在木瓜树下的草丛里等着。果然,雄萤很快就钻进了草丛,过了一阵才出来。

  第二天晚上,它再度出现(其实我不敢肯定那是同一只萤);跟着几个晚上也来,却没有再钻进草丛,只管在木瓜树的周围绕圈子飞。一只孤单的萤,一株孤单的树。我想到戴望舒写过一首充满伤感情调的诗,开头两行是:

  萤火,萤火,

  你来照我……

  诗不算特别好,可这两行完全吻合我所见的情景。

  四

  某一天早晨,你注意到公园小路旁的地衣绿得有那么深那么浓了,好像开始风干的样子,空气也变得清爽,擦过面颊的不再是温风。

  然而相思草的叶子却更青翠茂密起来,叶腋开始结出小小的花苞,再过几个星期,就会开出淡红的花,把小径密密地嵌在中间,看看如是,非常忠心的“相思”。

  在树下经过时,如果仔细倾听,你会听到一些低沉沙哑的什么声音。有人说,那是产后的雌蝉垂死的呻吟。谁知道呢,雌蝉产卵和死亡,都在树上进行?可能是跟天鹅会唱歌一样,而我们已经知道天鹅死前并不唱歌。

  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在《回忆录》里讲过一个故事:他曾经收养过一只受伤的天鹅,治好了它的伤,每天抱它到河边游泳,可是天鹅只浮在那里,眼睛望着远方,神色哀伤。诗人说,它思念家乡。有一天,在抱它回家的路上,聂鲁达就感觉到一条柔软的臂膀沿着脸颊滑落胸前,无声无息——是死去的天鹅的颈项。

  (李艾佳荐)

  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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