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族东巴纸 人神沟通的一纸契约

  在香格里拉的白地村,纳西族人还保留着一种原始的造纸术——东巴纸制作技艺。

  东巴纸传人每天清晨都要盛装打扮,然后登上白水台祭祀,此后便要开始制作拥有“千年不腐”美誉的东巴纸和抄写东巴经。

  东巴纸是东巴经唯一的载体,保留着纳西族最后的文化基因。但如今,即便是在纳西族祖地白地村,会做东巴纸、认识东巴文的纳西族人也屈指可数……

  前两次我去香格里拉旅行,在旅馆的墙上看到了白水台的照片。白水台所在的白地村距香格里拉县城约有百公里,途中得翻越几座高山,来回需要整整两天时间。因此,我和几个驴友都认为,孤零零的一处白水台景观不值得我们大老远赶去,于是两次都与白水台失之交臂。

  这一次,为了一种叫“东巴纸”的古老手工艺品,我们特意奔赴白地村,直到亲眼目睹了白水台的灵秀风光,我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怎样的美景!而在白地村最令我难忘的,是承载着纳西族东巴文化的“东巴纸”。它就像一块人类手工造纸的“活化石”,凭着“千年不腐”的传奇保留着目前世界上唯一还在使用的活着的象形文字。

  白水台 东巴纸传人的祭祀地

  进白地村的山路很曲折,我们的车颠簸了4个小时,仍然看不到连绵山峰的尽头。当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同伴黑余忽然惊呼了一声:“看,哈巴雪山!雪山近了,白水台就不远了!”果不其然,车辆拐进山谷后,我们很快就发现车窗外立着一座奇特的山峰,在它的山腰处竟然有一片白色的“梯田”,就像一个系着玉腰带的“土豪”似的。黑余说:“那不是梯田,而是由于碳酸钙溶解在泉水里后形成的台幔,也就是著名的‘白水台’。”

  到达白地村后,纳西族的东巴纸传人李秀花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建议我们先在村里休整,第二天一大早随她一起去登白水台。因为朝阳初升时是白水台最神圣的时刻,作为大东巴家族的传承人,她每天都要在朝阳升起时登台祭拜。

  于是等到次日清晨6点半,我们便随李秀花一起来到白水台晨祭。

  白水台在村口的半山腰,台顶有几汪泉池,传说是仙女下凡沐浴的地方,所以被纳西人称为“仙女浴池”。李秀花把背篓放在两汪池水中间,然后对着镜面一样的池水梳洗打扮。不一会儿,晨雾升起,白水台下的村庄完全被覆盖,而泉池也发生了变化——一道金色的阳光射向池中,池水中的山峰倒影立刻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给人一种“日照金山”的错觉。我们再看向穿着纳西族服饰的李秀花,长袍翩翩,珠玉悬挂,真像一位身临仙境的仙女。

  在纳西语中,“白水台”念作“释卜芝”,意为“逐渐长大的花”。白水台的确像一朵花,因为它的成长离不开阳光、水和空气。当雨水流过石灰岩后,在白水台上形成饱含氢氧化钙的池水;太阳升起后,池水在太阳的照射下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发生反应,白色的碳酸钙就沉淀下来;一个个碳酸钙分子经过千百年的沉淀,使白水台最终“长”成了高60米、占地3平方公里的“白色花朵”。

  传说纳西族东巴教的第一圣祖丁巴什罗从西藏学习佛经回来,路经白地村时,被如花一般的白水台所吸引,于是留下来创立了东巴教。东巴教创立后,东巴(东巴教信徒)就从四面八方向白水台聚集,最终在白水台下形成了纳西族圣村白地村。于是,白地村和白水台一起渐渐进入了纳西族的传说。

  李秀花在泉池边梳妆完毕后,在3只狗的促拥下,背起背篓,经过白水台上流淌的溪水,朝后面的丛林走去。这时,太阳已从白水台下慢慢升起,一道道阳光穿过丛林,追随着她的步伐。到达古祭坛时,李秀花放下背篓,将一枝松枝、几根线香、一捧大米摆了出来,并为我们释疑说:“线香在古祭坛点燃,用来祭天;松枝在烧香台焚烧,用来祭地;而把大米扔进两个烧香台间的泉眼中,用来祭祀水神。”

  待李秀花完成祭祀后,一些村民也来到古祭坛祭拜。原来十二生肖在白地村不仅有年份之分,还有日期之别——当天正好是“鼠日”,于是属鼠的村民都要来祭拜。

  白地村没有寺庙,白水台上的祭坛就是村民们的信仰。生活中有了烦恼,就和水神说说,工作时有了郁闷,就和天地谈谈,日子像白水台奔腾而下的水流,平和而又充满灵气……

  东巴纸 纳西族人神沟通的媒介

  祭完天、地、神,李秀花走下白水台,路经灌木丛时,她放下竹背篓,从里面拿出一把菜刀,然后向荛树砍去。原来祭祀完后,她就要开始准备制作东巴纸的原料了。

  回到家,李秀花夫妇一人持一把菜刀,开始剥荛树皮。东巴纸和所有手工纸的制作工序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剥、煮、捶、搅、捞、晒等。但在中国所有手工纸中,最原始的东巴纸不仅是最厚、最耐磨的品种,而且可以双面书写,又因为其制作材料荛树皮有微毒,可防虫抗蛀,所以东巴纸有“千年不腐”的美誉。

  “东巴纸并不神秘,普通人只需学习7天,便能做得跟我一样好。但要年年做,天天做就不容易了。”李秀花的丈夫和玉红说完,便把剥完的荛树皮抱到了作坊里蒸煮。而李秀花则准备带领我们去见识在村子里处处被使用的东巴纸。

  我们在古老的村子里穿行,途经一座小院落,看见大门如同普通的汉族院门一样,门廊上刻有雕花,门上贴着门神,唯一不同之处是贴在门柱上的对联,由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文字书写而成,而这种文字便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还在使用的活着的象形文字——东巴文。据李秀花介绍,东巴纸是东巴文唯一的载体,也是纳西族最后的祭祀家族的独家秘术。而在这扇看似平淡无奇的门内,住着纳西族硕果仅存的大东巴(大祭司)——和志本。如今,懂东巴纸造纸术的只有和志本及其儿子、儿媳3人。而儿媳李秀花,则是千百年来唯一会制作东巴纸的女人。

  我们走进大东巴的家,看见和志本正蜷缩在火炉边烤火,与我们印象中高深莫测的祭司判若两人。李秀花进屋后便凑到火炉边,为和志本打了一筒酥油茶。一碗酥油茶下肚后,和志本就像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慢慢舒展开来。他起身走到屋子中堂的神龛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叠东巴纸卡片,我们探头一看,上面写满了东巴文和奇怪的符号,原来这就是大东巴神秘的占卜书。

  以往,如果有人到大东巴家拜访,多半是为了占卜求签。和志本猜测此次来访者的目的应该也不例外,所以主动拿出了占卜书。果然,当看到那叠小卡片时,我们所有人都两眼放光。于是未婚者求桃花,未孕者求子,未立业者求事业……这时,眼前的和志本再也不是刚刚那位无精打采的老人,而是化身为了神灵的代言人,他手上那叠古老而神圣的纸片,则成为了他与神灵沟通的媒介。

  东巴家族 千年不变的守护人

  东巴纸的制作技艺代代相传,连大东巴家族的人也说不清它到底有多久的历史。当听到有人质疑,为什么不对原始的东巴纸进行工艺改进时,和玉红有些激动地反问:“为什么要改进呢?原始正是东巴纸存在的原因。因为东巴纸是为东巴文而生的,用东巴纸书写古老的象形文字才更合适。”

  待父亲回房间去喝酥油茶后,和玉红这才拿起笔为我们书写东巴文祈福。他知道我们对东巴文化的认知存在误区,于是进一步介绍说:“东巴文有1700个象形文字,组成过5000多部东巴经,但保存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一,而作为纳西族祖地的白地村,拥有的东巴经还不到100部。东巴经是纳西族的文化基因谱,它的流失也意味着纳西族文化的消失。而作为东巴经衍生品的东巴纸,也必然随之衰落。我父亲以前身体还健朗时,每天做完农活后都会在村里开夜课,教村民识东巴文。但最近几年,父亲行动不便,村里学东巴文的传统就断了!虽然会造东巴纸的人比识东巴文的人多一些,但传承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传统的纳西族村寨,如传授东巴文之类的事情,只能由大东巴来做,因为这是大东巴的义务和权力。奈何大东巴和志本已经多年无法教东巴文,所以如今白地村的大部分纳西族人都不懂东巴文了。

  “会制作东巴纸是成为大东巴的必要条件,而其他四大条件分别是:识东巴文、抄和背东巴经、打卦和祭祀。我和秀花每一样都会,却依然成不了大东巴。因为每个东巴家族只许有一位大东巴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和玉红无法替代父亲教东巴文的原因。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大东巴,我希望东巴学校能重新办起来!而秀花则希望能在家开一家东巴文化博物馆!”和玉红看着满地的东巴纸上的祈福文开始遐想。他还告诉我们,现在大东巴这身份并不吃香,他和两位哥哥一样,对大东巴之位并不太在乎。但两位哥哥到外地去发展了,准大东巴这烫手山芋就只有自己接下了。因此,东巴纸的传承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每天,和玉红和李秀花会在天未明时去白水台祭拜,然后回到家一起做东巴纸。有时,这个唯一会做东巴纸的女人会坐在高高的草垛旁边,给造访者讲述纳西族的故事;而这个将来会继承大东巴之位的男人则陪着父亲抄写东巴经;至于年迈的大东巴,把家里晾青稞的木架改装成了篮球架,希望孙子闲暇时能玩耍,但“篮球场”总是空荡荡的,因为白地村的孩子都到城里去上学了,纵使大东巴擅长占卜,也没有料到这个结局……

  文 图 雷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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