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老太酒吧驻唱：哪怕用一生去追

　　亲情，像弦间的旋律一样，简练却永久，温顺又悠长……

　　2016年2月的，重庆市一间高档酒吧里，一位穿着军绿色背心，怀抱着吉他的时尚老太，对着台下的观众放开了歌喉。音乐声四起，她的一首《爱相随》技惊四座，潮水般的掌声朝她一波波地涌来。

　　“爱了你用尽我全心全力，一生情只为这一次与你相遇，情难也难再难再醒。人分飞，爱相随，那怕用一生去追！”动情的歌声在酒吧里荡漾，而台下，她的儿子和乐队伙伴准备登台表演下个节目。听着母亲的歌声，儿子激动得不停鼓掌……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这幅动人的画面里，儿子竟然是母亲学音乐路上的知音和老师。原来，除了端茶送水、带父母旅游，还有一种尽孝叫——让七旬母亲登上梦想大舞台。

　　难掩惊奇，耄耋老太欲学弹唱

　　2015年7月的一天，在工作室忙碌了一天的高峰刚刚回到家，便看到母亲蔡远秀正捧着一本吉他乐谱，津津有味地观看。高峰戏谑地对她说：“妈，既然您这样喜欢看琴谱，干脆我给您买一把吉他吧，说不定勤学苦练之后，您能成为西班牙塞戈维亚那样的吉他大师呢！”

　　没想到，高峰的调侃让蔡远秀当了真，她竟连连点头：“你真是说到了妈的心坎上，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吉他呢！”看到母亲真的想学习吉他，高峰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惊讶……

　　75岁的蔡远秀出生在重庆市云阳县故陵镇农村，由于从小家境不好，她做过各种各样的活计。除了种地养鸡，她甚至在一家小煤窑里出过苦力。结婚成家后，她与丈夫开了一间裁缝铺，剪刀与针线之间，她来回穿梭了20多年间。

　　不过，在有了3个孩子后，由于感情上的各种原因，夫妇俩出现了分歧，在心平气和地商量之后，两人友好地分手，孩子也全归蔡远秀抚养。

　　成了单亲家庭后，生活一度陷入清苦，但蔡远秀的性格却十分开朗，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边干活，一边轻声哼着重庆民间小调，用欢快的歌声，冲走身上的疲劳。“小调不唱不开怀，剪刀不推响不来，酒不劝人人不醉，花不逢春不乱开。”小小的裁缝铺里，总是能响起蔡远秀那悠扬而悦耳的歌声。

　　也许是受母亲影响，几个孩子参加工作之后，都成为了音乐发烧友。特别是大儿子高峰在珠海一带站稳脚跟之后，先后参与了多支乐队，其中的“衣湿”乐队知名度很高。该乐队的创始人为医生与教师，因此取谐音为“衣湿”，这支乐队以地方方言为演唱语言，穿插地方戏曲、船号、爵士等多种元素，演出生动活泼，多次蝉联QQ音乐民谣榜的冠军。

　　2005年3月，蔡远秀到珠海游玩时，看到儿子高峰在舞台上的精彩表现。他演唱时声情并茂，丰富的旋律与华丽的乐器相得益彰，用方言演唱时，那种高昂圆润的声音让人好像驰骋在无尽的旷野，身心得到了完美释放。

　　随后几天，高峰抽出时间陪蔡远秀游玩了多个景点，还与母亲一起浏览了当地动物园。动物园的猴山里，数十只猴子快乐地在石缝间钻来钻去，一只老猴子细心地为小猴整理着背毛，场面既温馨又有趣。河马馆里，两只河马张着嘴巴，互相比试着谁的嘴更大，让一旁观看的蔡远秀肚子都笑痛了。

　　但是笑过之后，蔡远秀却一本正经地对高峰说：“景点玩一次就够了，以后我不想再来了，我最愿意做的事，是每天坐在舞台下仔细看你表演！”母亲的话，让高峰的心里不由得一震，他霍然感到，其实年迈的母亲，也有一颗灵动而活泼的心灵。他对蔡远秀说：“那还不简单，你不回重庆老家，常年住在珠海就成了。不过，我们乐队演出时，常常要在各个剧场之间来回奔波，您的岁数这么大，未免太过辛苦了！”

　　没想到，儿子的一番话，却让蔡远秀开心不已：“我从小就是苦水里长大的，你所说的那些苦，我都能够承受。更重要的是，住在珠海后，我还能做你的坚实后盾呢！”

　　这一次珠海之行，蔡远秀没有返回老家，而是正式住在了儿子身边。高峰发现，与母亲近距离地生活，最大的好处就是饮食得到了极大改善。高峰从前很喜欢吃一种重庆特有的面筋，但这种面筋珠海却没有。得知儿子的口味，蔡远秀就将高筋面粉放入盆里，用淡盐水轻轻搅拌，简单的沉淀之后，放入热锅中蒸熟。当辣气十足的面筋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时，总能让高峰瞬间胃口大开。

　　从前每晚演出结束后，回到家的高峰常常随意地泡上方便面吃，蔡远秀住在珠海，自然不能让儿子的身体受到亏待。高峰一迈入家门，她便将早切好的新鲜鸡肉丁下锅，干辣椒去籽后剪成均匀的小段，一同放入油锅里煎炸后，蒜片、姜末、葱花鱼贯而下，不到10分钟，一盆酥脆金黄的辣子鸡便呈现在高峰面前。

　　母亲的到来，给高峰也带来了好运，他所在的“衣湿乐队”连续推出多首金曲，《风行水上》、《采花的童趣》等歌曲传唱不衰，还发行了《神怪辞典》、《不浪漫情歌》等多部专辑。

　　2014年末，为了创作出更多方言音乐作品，高峰回到重庆老家采风，蔡远秀也随儿子回来住。多年的耳濡目染，此时的蔡远秀已经对弹唱音乐作品，抱有极其强烈的欲望。

　　从过去的思绪中回味过来，高峰深深地点了点头，对蔡远秀说：“母亲的幸福是儿子最大的责任，您放心，我一定满足您这一小小的愿望……”

　　不遗余力，血肉与钢丝的激情碰撞

　　2015年8月，在全家人的一次聚会上，蔡远秀欣喜地收到了来自高峰的礼物——一把闪着紫红色光泽，十分漂亮的木质吉他。不过，蔡远秀发现自己的吉他与儿子在“衣湿乐队”时演奏的有所不同。高峰向她解释：“您不知道，我用的吉他学名叫‘贝斯’，琴颈比普通吉他长很多，琴弦也比一般的吉他粗，并不适合您来弹唱。”

　　蔡远秀由此得知吉他是一个大家族，门派种类十分繁多，最适合老年人弹唱的只有一种，就是民谣吉他。而蔡远秀收到的，正是一把极其高档的民谣吉他。

　　看到母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吉他，高峰不禁提醒她：“学吉他，就是血肉与钢丝的纠缠与碰撞，其中的枯燥与痛苦难以想象，您这个‘赶时髦’的老太，到时可不要半途而废啊！”

　　在儿子的指点下，蔡远秀开始了吉他的正式训练。虽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困难，蔡远秀却按照高峰的吉他理念，坚持练习着一个个音阶。练习之时，她时常微闭着双目，用耳朵去倾听手指间流溢的声音，用心将每个准确的音阶牢牢记忆。

　　蔡远秀很快发现，正如高峰所言，吉他看起来很简单，真正弹奏起来却非常难。开始时，她为了追求速度，手指上下的摆速非常快，特别是在练习颤音时，成了一种机械化的运动。高峰见状，及时地阻止了她：“吉他最重要的是基础，您一定要把每一个音阶都摁准，每一个音阶都弹得非常饱满。不然，日后的第二层、第三层会很快瓦解。”

　　更让蔡远秀感到辛苦的是，练习了半个月之后，她左手除了大拇指之外，都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茧。因为弹奏吉他要掌握“划”、“摁”、“勾”等基本硬功，她的4个手指很快出血了，血痂硬了又长，每次一碰便痛得要命。这时，蔡远秀才深深地理解，学吉他真是血肉与钢丝的纠缠啊！

　　不过，在克服了前两个月的“瓶颈期”之后，蔡远秀开始体会到练习吉他的好处。吉他是一种具有悠久历史的西洋弹拨乐器，在乐器王国中被称为“乐器王子”。此外，吉他体积不大、份量很轻，可以随处携带并随时弹奏。左手压弦右手弹奏，又极大地锻炼了人的协调能力，让人的想象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全面开发。有一次，蔡远秀练习《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简谱音阶，弹着弹着，那些小蝌蚪似的音阶游动于眼前，真的唤醒了她不少年轻时的回忆：初雨后的午后，杨树下动听的蝉鸣；夏日的余晖里，裁缝铺里嚓嚓的剪刀声；热闹的乡土路，路边喧闹的叫卖声……

　　就是在弹奏的时光里，蔡远秀每每觉得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种朝气蓬勃的状态里。这种感觉让她欲罢不能，内心更是充满了欢愉。有一次，她在饭后一连弹奏了数个小时，不知不觉间，时针已经指向12点。高峰幽默地提醒她：“这位同学，请您注意一下作息时间好不好，现在应该‘下课’了！”蔡远秀却仰起头来，意犹未尽地说：“没想到一拿起吉他，时间便过得这样快，虽然手指很痛，可是我还没有弹够呢！”

　　有一段时间，蔡远秀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乐谱，高峰鼓励母亲这样做，因为看得多就会弹得多。不过，高峰没有具体为她列出曲目，而是让其广泛地涉猎。另外，只要是母亲感兴趣的，他就到处去买，如果买不到，他就去图书馆借。图书馆里没有，他就干脆办了一个网卡，让母亲在网上浏览。正因为各种相关书籍看得多，蔡远秀的知识面越来越广，弹奏的技巧也变得成熟而稳定。

　　无数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年逾花甲却激情四射的蔡远秀怀抱吉他，坐在家中的窗台前浅吟低唱，每一首和弦背后，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蕴含了多少汗水与付出。一次，家里面来了几个儿子的朋友，大家饭后谈起了音乐，在旁倾听的蔡远秀信手拿起吉他，轻轻弹奏了几个刚刚学会的和弦。轻柔的旋律里，谈话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人生美景，别样亲情隽永悠长

　　弹奏吉他有时非常枯燥，蔡远秀也不免进入“疲劳期”。为了进一步刺激蔡远秀练琴的欲望，高峰与她约定，每天两人都抽出时间来比赛，看谁把一段音节在规定时间练完。高峰还故意设了一些小奖品，当然，每次“获奖”的都是蔡远秀。虽然在生活中，蔡远秀是个持重的老者，可是在练琴时，她常常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次，她没有按规定弹完“比赛作品”，当时就气得将吉他摔在床上。高峰一见，连忙提前将“奖品”送给她作为安抚，蔡远秀这才兴高采烈起来……

　　2015年9月，蔡远秀练习起吉他的经典曲目《爱的罗曼斯》，这首曲子对手指的灵活性要求极高，年龄很大的蔡远秀初时很难跟上节奏。每当看到母亲有些气馁的时候，高峰总是适时地接过吉他，为她反复地示范，直到她掌握其中的要领为止。高峰不止一次地对她说：“弹吉他就是在失败中成长，从断断续续到运指如飞，是一个坚持不懈的漫长过程，当你走过之后，才会体味其间的美好。”

　　在高峰的鼓励下，蔡远秀不遗余力地练习着。几个星期之后，《爱的罗曼斯》那一个个动听的音符，从她的指缝间弹出。当蔡远秀完整地将整首曲子弹出时，高峰情不自禁地搂着母亲：“阳光总在风雨后，妈妈，这一次的您大功告成了。”蔡远秀的心绪也是起伏难平，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难的东西，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攻克了。她由衷地说：“儿子，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拔节成长！”

　　10月初的一天，正在弹奏吉他的蔡远秀突然感到昏沉沉的，胸口也格外发闷。高峰见状，要带她到医院检查。蔡远秀说：“你不要草木皆兵，我应该是普通感冒，喝点糖水，发发汗就好了。”高峰却不放心：“您毕竟是75岁的人了，怎么能像年轻人一样，还是去看看吧！”

　　执拗不过儿子，蔡远秀一脸不情愿地跟他去了医院。果然，诊断后正如蔡远秀所言，只是感冒引起的支气管染。拿着医生开的一些消炎药，母子俩回到家中。那天晚上，蔡远秀一边轻轻地咳着，一边不听高峰劝阻，为他做着喜欢吃的茭白炖猪脚。透过厨房的玻璃门，高峰看到母亲那柔弱而忙碌的身影，突然之间，一种感悟在他心中升腾：其实母亲学吉他的岁月里，并不自己帮助她“拔节成长”，而是母亲用学吉他的方式，一直细心地陪伴着自己……

　　2016年初，在母亲身体康复之后，高峰手里拿着贝斯，与手持吉他的她共同弹奏了《野百合也有春天》。和谐的音乐之中，两人都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一曲完毕之后，高峰真心地对蔡远秀说：“妈妈，您真的很有天赋，干脆过几天，您和我一起到舞台上表演吧！”儿子的建议，把蔡远秀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我学吉他不到一年，这样上台，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高峰却摇摇头说：“你学吉他的时间虽然晚，耳濡目染的时间却很长，更重要的是，几百个弹奏吉他的人经过时间的洗礼，才会出现一个真正的吉他手，这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而在我看来，您就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

　　2016年1月11日，在高峰的坚持下，蔡远秀随同他来到云阳县最大的一间酒吧“驻唱”。上台弹奏之前，看到蔡远秀手脚拘谨的样子，细心的高峰宽慰她：“第一次上台紧张是难免的，上去之后，先与台下的观众有一个眼神上的交流，当观众为你欢呼，你的心情自然迅速高涨起来。不要怕弹错，不要因为错了一点点就不知所措，因为这种吉他弹唱，台下的观众注意力不会集中在你的吉他上，而大多集中在你的歌声里。”

　　为了缓解妈妈的紧张，高峰还调侃道：“我第一次演出时，在台上把乐器的背带都拽断了，没有办法抱牢乐器，我后来干脆跪在台上演唱，大家不但不以为怪，还喝彩声四起，以为我太有激情了！”蔡远秀哈哈大笑起来，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

　　那天，这位年逾花甲的“驻唱歌手”演唱了一曲《小草》。开始时，蔡远秀还有些拘谨，可是随着旋律的铺垫，她的嗓音越来越动听，吉他弹奏越来越优美。一曲完毕，台下的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当高峰手捧鲜花上去祝贺时，蔡远秀甜蜜地笑道：“儿子，妈妈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3月的一天，作为重庆最年长的酒吧驻唱歌手，蔡远秀在采访中谈到，如今她完全喜欢上了驻唱的生活，近百首流行歌曲在她的指尖挥洒自如。边弹边唱，不仅让她的手指非常灵活，精神状态也出奇得好。蔡远秀说：“如今我非常享受这一切，儿子给予我的亲情，像弦间的旋律一样，简练却永久，温顺又悠长……”

　　文/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