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厚民：设计需要感受，而非文字能描述

　　作为香港乃至当今华人圈最著名的室内设计师之一，傅厚民身后有着一系列耀眼的光环，他是英国剑桥大学建筑学硕士，他曾是英国极简主义大师John Pawson的得意门生，他的项目遍及全球，设计的每一家酒店都堪称业界经典。在与他深入交谈后会发现，他身上有着一种不同于同时代的人的沉静气质，在香港如此快节奏的大都市里，他用“恒久”来衡量自己的作品价值，他用“感受”来概括设计的体验方式。他凭借着内心的直觉踏上设计的旅程，并始终坚持初心，这也许才是他能获得如此成就的真正原因。

　　中西文化的立体呈现

　　傅厚民出生在香港，14岁到英国读书，从伦敦圣保罗男校，一路读到剑桥大学建筑系硕士，最重要的成长岁月几乎都在英国度过。因此采访时遇到很难用普通话表达的时候，他偶尔会借助英文来做准确描述。这位名校高材生步入设计行业显然十分顺理成章，也前行的格外顺利。2000年他创立了AFSO设计事务所，2004年回到香港，以Jia酒店的两个餐厅项目为起点，开始立足于亚洲的设计探险。

　　在香港14年的感知成长与在伦敦14年的学习生活，为傅厚民确立了独一无二的“立体视野”，让他能够探知两种文化的深层内核，而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元素融合。典型的“傅式风格”很难概况描述，我们却能从他作品中所呈现的比例、光线、空间关系，以及对木料、石材、天然织物等丰富材质的精确运用与奢华表现上，感受到他所构建出的独特空间体验。

　　“我是个目标驱动型的设计师，我的角色就是把业主的愿景用独特的体验诠释出来，在空间中做叙事性呈现。”傅厚民如此说道。他设计酒店、餐厅、零售店和展览空间，用设计提升空间质感，给予进入者精神鼓舞。他从西方现代主义作品中汲取能量，20世纪现代雕塑先驱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美国抽象派画家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意大利建筑师吉奥·庞蒂（Gio Ponti）以及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等大师作品中所展露出的简洁现代主义形态、强烈的雕塑造型与色块，都被他吸收转化。而源自东方的血脉传承，也不时在他的设计中以多种方式时隐时现。诸如他为伦敦地标建筑碎片大厦52层的Gong Bar所做的设计，用现代手法融入中式斗拱造型，在西方高空糅合东方情调，甚至连酒吧名“Gong”也是取自斗拱之音。

　　“悠闲式奢华”缔造者

　　“当我谈及酒店设计和现代奢华的时候，人们会希望进入的是一个充满魅力、令人兴奋的空间，但更重要的是，那也是令他们感觉舒适的。”在傅厚民看来，空间设计归根结底是感受性的，让人觉得舒服是第一要务。他所说的这种“悠闲式奢华”在伦敦老牌奢华酒店Berkeley酒店的Opus套房设计中新意呈现，套房的中心被设置为铺陈大理石台面的厨房。傅厚民解释道：“在我看来，厨房正是新世代旅行的心脏，旅人可以在当地市集采购新鲜食材，自己动手做菜。”这也是他本人非常喜欢的一个项目。

　　而最贴近傅厚民酒店设计理想的，毫无疑问是2009年开幕的香港奕居酒店。这堪称是改变他设计生涯的一个作品，整个空间所流露出的宁静诗意，令其从周边众多浓墨重彩的五星级酒店中脱颖而出，在开幕之初就赢得巨大反响。他在设计细节上的细致关注，是营造舒适氛围的重要助力。他五感并用，凭借独有的设计敏感，将空间、图案、音乐、艺术品等众多构成元素细腻糅合，从而达成理想的氛围感受。他为奕居挑选的艺术品多是由亚洲艺术家所作的雕塑陈设，以此烘托出带有东方文化特质的家的恬静。

　　从去年初开始，傅厚民从空间设计跨界到产品设计领域，开始和其他品牌一起合作设计产品。“我想设计一些物件，人们可以拥有，变成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也想挑战一下自己。”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家居品牌，“André Fu Living”应时而生，品牌标识结合了A、F、L三个首字母。第一个项目是与著名出版公司Assouline合作出版了自己的首部作品集，另外还包括之前为太平地毯设计的地毯系列、Fargesia淡香水、卫浴龙头及灯具系列，无一不体现出他雅致舒适的“傅式风格”。

　　《精品家居》=R

　　傅厚民=F

　　R：有评论说你的设计是一种宁静雅致的奢华，你觉得这种形容准确吗？你会如何来描述自己的设计风格？

　　F：我想这就是一种表述方式吧。对我来讲，“悠闲式奢华”（Relax Luxury）是蛮好的一个形容方式，还有人用“现代亚洲风”来概况我的设计。当然，我觉得单纯用文字去表达自己的设计风格，应该是很上一代的东西了。设计是需要你自己去感受，而不是用文字去描述的。如果一定要我自己来说，那大概就是纯粹的、感觉的，一种感受上的奢华。

　　R：你对“奢华”的理解是怎样的？

　　F：我想整个世界对奢华或者说奢侈（Luxury）的定义，这些年来改变了很多。我刚开始做设计的时候，大家会觉得奢华是要在一些很豪华、很正式的空间里，穿很好的衣服，吃很长时间的一顿饭，注重行为表象。而现在的奢华更偏向于我之前所说的“悠闲式奢华”，环境当然要漂亮，但更要的是舒服，所用的食材要是最好的，人们会愿意花很多钱来舒适地享用美食，是真正从心出发的一种享受，不是单从表面去看。

　　我之前做的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是香港的奕居酒店（The Upper House），它就体现了这种对奢华的理解。奕居刚完成的时候，跟当时香港的一些五星级酒店有很大差别，里面的空间大部分给了客房，而卫浴间又占据了客房的一半，这在当时是很具革新性的设计，酒店的公用空间很小，只有一个餐厅，但到现在它仍然是一个很舒服的设计。时代是要改变的，而我的设计理念跟我的生活理念是相匹配的。

　　R：你的设计理念从最初到现在有变化吗？

　　F：设计和生活有很大的关系，我的设计灵感都是从人出发，跟很多不同的人沟通互动而产生的。比如做一个作品，最开始的时候是跟业主、酒店经营者一起聊，了解他们想讲的故事是怎样的，在这个基础上再去想自己要怎么去做。我在工作中跟一些很好的合作伙伴一起做了很多不同的东西，从他们的身上学到很多。还有在生活方面，现在也会有很多机会跟一些最顶级的建筑师、设计师交流，所以我自己的领域是在不断扩展的，这些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R：你向来以酒店设计著称，为什么会对酒店设计格外钟情？

　　F：酒店是最整体、也是最人性化的一个设计类型。因为一走进酒店，在我心中，就是开始了一段旅程。你听到的东西、见到的东西、你的手触摸到的东西，是整体地去体验。所以对我来讲，酒店是最整体的一个空间设计类型。

　　R：那么你最喜欢设计酒店的哪个部分？餐厅等公共空间还是客房？

　　F：整体都喜欢，可能有一些项目因为时间配合的问题，没办法做全部，但也还想参与到里面，就会做一两个餐厅。但基本上现在是比较喜欢整个酒店去做，因为你可以整体地去体现一个完整的经历。去年完成了东京和首尔的两个餐厅，在三亚也有一个餐厅的项目，法国普罗旺斯有一个酒店项目，曼谷、香港、新加坡也有新的酒店项目。在不同地方做设计，我都会想要体现出当地的地域特色，但通常不是很直白地去表现，而是加入我对那些地方的内在感受，希望每一次讲的故事有点不同。

　　R：之前你曾做过一个关于设计与机会的演讲，提到一些项目是因为意外的偶遇而开始的。

　　F：对，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发言，我想讲的是，有很多事情的发展是一步步走来的。就像我们现在推出家居设计品牌André Fu Living，最初是去年12月发布了一款淡香水，之后在3月新加坡Maison&Object展会上发布卫浴龙头系列，然后4月在米兰展上会有与Lasvit合作的灯具系列推出。这些其实都只是时间上的一个配合，并没有特别地规划。

　　现在有媒体不停地问：下一个项目是什么？事实上我很少讲这个，因为我在工作层面得到的一些机会，已经超越了我自己的想法。我最早就是希望，啊，如果能设计一个酒店就好了，这是我刚入行时候的想法。当然现在已经做了很多酒店项目，所以也只是希望自己对这个行业的热情会继续下去，遇到的每一个机会都好好去做，设计出的作品得到认同，就蛮好，然后可能又会带来另外一些机会，就是这样。

　　R：提到家居品牌，对你来说，做产品设计和做空间设计有什么不同？

　　F：有很大分别。因为在空间设计里面，每一件家具、每一个元素、空间、音乐，所有东西加起来是一个整体的概念，里面有很多很多元素要配合。但是做一个产品，它是一个独立的东西，反而有趣的是它跟环境的互动，这个方面比较不一样，对我来讲也是一个蛮大的挑战，所以我觉得很有兴趣。

　　R：你觉得做设计最需要注意什么？

　　F：其实有很多东西要注意（笑），但因为现在是一个社交媒体时代，很多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所以很多时候想的跟做的只是代表那个时候的东西，可能仅仅追求一个视觉上的精彩时刻。然而设计是很长远的，我做的设计作品要有一个很长远的投资效益，所以恒久（Timeless）对我来说比较重要。

　　我做一个酒店项目最少要4年到5年的时间，用你们的杂志来换算，就是要用做48期月刊的心力去做一个项目。当然你可能同时有好几个甚至是十几个项目在进行，但你对每个项目所付出的精力和对它的用心，要坚持不懈，要有一个动力维持下去，在这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些比我年纪还小的设计师来讲，因为大家太想很快看到结果了。所以我觉得这是酒店设计行业所不同的地方。而且当你完成一个项目，其实才是它的开始。因为酒店开业的时候，是它跟人开始有互动的时候。所以很多项目我们会进一步跟进，根据实际运营使用的状况再修改，把它做得更好。

　　R：你现在做酒店设计和家居用品设计，有想过做住宅设计吗？

　　F：我主要的时间就放在酒店设计上了，这几年基本没有做私宅项目。有很多朋友问我要怎么来设计家，最重要的是空间上要配合你的需要，在地板和墙面硬装上多花点钱，做好基础。因为你的生活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色彩之类的装饰很容易过时，地板和墙要持久，里面放的家具是可变的。还有一点，很多人觉得开始设计一个家，要一下把所有的东西都想好，我觉得重要的是把一些最基本的设施做好，其它可以以后再慢慢增加。

　　R：你梦想之家是什么样的？现在有实现吗？

　　F：安静、舒服就好。我现在的家已经达成现阶段的梦想了。我家的环境很好，能看到安静的海湾，空间感很强，有很高很高的楼顶，里面放了一些我收藏的艺术品。

　　R：你欣赏的建筑师或艺术家有哪些？

　　F：建筑师有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隈研吾（Kengo Kuma），艺术家有英国当代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韩国艺术家朴栖甫（Park Seo-bo）、美国抽象派画家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美籍匈牙利裔艺术家丽塔·亚克曼（Rita Ackerman），很多很多，我也喜欢艾未未。

　　R：你希望自己的作品呈现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F：我希望是舒服的，最重要就是你走进去就觉得很舒服，没有什么比那种感受更重要了。

　　R：到目前为止，你个人最喜欢自己设计的哪个项目？

　　F：很多项目都喜欢，比较特别的是去年为香港时装品牌COS设计的一个装置，叫“城市景观”（COS Urban Landscape）。我觉得蛮有趣的，因为是一个非常不一样、很有艺术空间感的装置，是对现代亚洲生活的一个表达。相比西方国家，如今的亚洲其实更现代，可能因为西方很重历史传统，而大部分亚洲城市的发展都是在过去30年发生的，当然也有它的文化特色，但是你见到的景象大部分是新的，所以很不一样。

　　R：全球你最喜欢的城市是哪里？

　　F：最喜欢香港和伦敦，它们有些相似，都是文化艺术的交汇地。上海变化很快，很有活力。

　　R：世界各地的酒店你最喜欢的有哪些？

　　F：我自己设计的，比如香港的奕居酒店、韩国的Kioku Restaurant，还有伦敦的Opus Suite我也很喜欢。

　　R：让你感到快乐的三个要素是什么？

　　F：工作方面应该是看到人们在我做的作品里面，享受我的设计，这会有很大的满足感。然后就是希望自己在设计方面可以继续进步，还有跟家人、跟朋友在一起。

　　策划_采访_撰文_王英又 设计_图_AFSO设计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