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替身演逝子，那场圆谎又圆梦的相见

　　7年前，21岁的2006年度“感动中国”人物黄舸因病离世，父亲黄小勇忍痛向82岁的老母亲隐瞒了死讯。7年来，黄小勇只能和家人一起以一个又一个谎言面对日夜思念孙子的老人。7年后，黄小勇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忐忑地走向已经89岁的老母亲，这注定是一场“圆谎”又“圆梦”的相见……

　　为爱圆谎，此生永别离

　　1995年7月24日，湖南长沙市民黄小勇的儿子黄舸，被诊断为先天性进行性肌营养不良，这种病的生命极限是18年。父子俩的生活从此改变……

　　黄小勇瞒着儿子，带他到处看医生。然而11岁那年的夏天，黄舸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的病意味着“绝症”。清楚病情后，黄舸流着泪告诉爸爸：“我想见见妈妈！”原来，在黄舸9个月大时，父母离异了。虽然父亲对他的关爱无微不至，但母爱的缺失仍然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为给孩子看病，黄小勇花光了积蓄，卖了房子，丢了生意，居无定所。因搬家频繁，黄舸和妈妈失联了。在朋友的帮助下，黄小勇开始通过媒体的力量帮儿子找妈妈。

　　不久，黄舸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一家三口终于在电视台演播厅见面了。黄舸的不幸经历打动了太多人，人们一拨拨地赶来看望黄舸，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心汇款单铺天盖地涌来……原本只想寻母爱的黄舸意外“寻”来了陌生人的真情，那天的冬天异常寒冷，陌生人的善意让父子俩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那些钱，哪怕是20元汇款，对四处求医的他们都是雪中送炭。

　　非典时期，黄舸对父亲提出，想去北京看升国旗。黄小勇答应了。他花300多元买来一辆人力三轮车，又用1个月时间改造成一辆五轮车。2003年5月17日，父子俩启程了。从长沙出发，父子俩经过两千多公里，历时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北京。黄舸看升国旗的梦想，在许多热心人的帮助下实现了。此外，他还实现了很多以前没敢想的梦想——登长城，吃烤鸭，游颐和园、故宫……

　　从北京返回时，黄舸看到了爸爸记汇款单地址的笔记本，他对爸爸说：“能不能按照这些地址设计一条路线，见一见那些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当面说声谢谢？”两人一拍即合。

　　带着声声“谢谢”、束束鲜花，父子俩开始了艰辛的感恩之旅。父子俩南下广东，北上长春，3年走了80多个城市，行程17000多公里，黄舸向30多位好心人当面道谢。而他的生命之舟，也悄然划过18岁，创造了医学奇迹。

　　因为“感恩之旅”，2007年1月，黄舸当选2006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2008年元旦过后，黄舸的身体每况愈下。汶川大地震后，黄舸对父亲说：“我要把眼角膜捐献出去，留给社会上有需要的人。”还特别叮嘱父亲：“要把其中一只眼角膜捐赠给四川灾区的同龄人。”

　　黄舸最放心不下的是疼爱自己的奶奶。小时候的黄舸几乎是在奶奶家长大的。患病后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会踮着小脚给自己做好吃的。一直以来，奶奶只知道孙子得了病要坐轮椅，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黄舸曾不止一次地特意嘱咐爸爸：“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一定不要告诉奶奶，我不想让奶奶伤心。”

　　2009年的夏天，黄舸最后一次见到了奶奶。那时奶奶已看不太清、耳朵也不太好使。当年11月6日，21岁的黄舸去了那个没有病痛的天堂。那段时间，黄小勇和家人一起屏蔽所有关于黄舸的消息。因担心奶奶难以接受，一家人告诉奶奶：“广州天气好，利于治疗，黄舸去治病了。”

　　替身招聘，只为奶奶7年心愿

　　年迈的老人挂念孙子，总想看看他，黄小勇只能在奶奶面前用一个“谎”圆另一个“谎”。逢年过节，奶奶、黄舸生日时，黄小勇会在吃饭前递给老人家电话，大声说：“黄舸打电话来了，找奶奶！”“孩子，奶奶好想你，你还好吗？”一拿到电话，老人就大声喊着。虽然老人听不见电话里说什么，但每次都大声地念叨“要注意身体，好好养病”……而电话却是根本就没有拨打出去的。

　　奶奶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孙子多年未见，让她产生疑虑。89岁的奶奶视力、听力严重下降，2016年过年期间，孙子又没回来过年，奶奶见孙子的心情更加急切，忍不住哭了起来。黄小勇只能继续圆谎：“妈，您别着急，过完年天气暖和点，我带他回来见你。”可话一出口他就惊了，到哪里去把“黄舸”带回来呢？

　　阳春三月，天气越来越暖，和家人商量后，黄小勇决定向媒体求助，征集一名身高、体重相似的志愿者来扮演黄舸，与奶奶见面。

　　“2006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黄舸去世已7年，但家人对八旬奶奶隐瞒了消息，奶奶至今念叨想见孙子。黄舸的父亲决定征集一名志愿者，扮演一次黄舸，帮老人完成心愿。你愿意给这位奶奶当一天孙子吗？”——2016年3月9日，这则独特的“替身招聘”信息，在微博平台发布。

　　“年龄26～28岁之间，身高1.7米左右，体重110斤以下。”因病痛折磨的黄舸，生前体型极瘦，在正常人中并不多见。“招聘”信息发布不到一天，数10名类似体型的“应聘者”主动与黄小勇取得联系。最终，29岁的长沙青年王峰成了黄小勇最终选定扮演黄舸的人选。

　　然而，当“替身”远没有想象中容易——为了不被奶奶看出来，黄小勇指导王峰开始了紧张的表演练习。为了还原奶奶记忆中的模样，黄小勇特意帮王峰理了平头：“鬓角两边要干干净净的，头顶的头发要很短，这样与奶奶见面时，触摸时才会是她记忆中的那种感觉。”

　　剪指甲，理平头，坐轮椅，拄拐杖……短短1周时间，不仅外形方面要做很大的改变，这个健康的年轻人还要装扮出因肌无力而产生的一系列病理症状。“手指因为无力无法伸直，但肌肉不能紧张，要放松……”黄小勇认真矫正着王峰的动作，一遍遍练习，“遇到复杂的问题就在奶奶手心写字，力度要轻、动作要慢……”

　　3月15日，黄小勇带着王峰一起在公园里练习使用轮椅，反复模拟与黄舸奶奶见面时的场景。3月16日，与黄舸奶奶见面的前一天，黄小勇带着王峰来到长沙凤凰山陵园黄舸的墓碑前悼念。黄小勇用湿抹布一把一把、细细地擦着墓碑、照片，泪流满面地絮叨着：“舸儿，爸来看你了。7年了，奶奶一直要见你，我只能求助媒体，帮忙寻找一个像你的人，去见奶奶。”

　　“舸，我是代替您去看奶奶的志愿者王峰。在您的墓前，我只想告诉您，您的精神感动了全国，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要把您这种精神继续传递下去。明天，我帮您圆老人家的梦。”王峰知道自己这个“替身”，关系到一个老人7年的心愿。见奶奶的前一晚，他忐忑地难以入睡，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就是黄舸，我要让奶奶知道她孙子还在，好好地活着。

　　大爱无言，孙子“骗过”了奶奶

　　2016年3月17日，王峰来到长沙某养老院，黄小勇给王峰身上涂红花油药水掩盖气味，他们担心嗅觉敏感的奶奶因为王峰身体味道的不同起疑心。王峰还特意吃了一根棒棒糖掩盖口中的烟味。

　　虽然进行了周密的筹备，真到了这一刻，黄小勇和王峰仍然心里打鼓。老人年事已高，但触觉、嗅觉都非常灵敏。更重要的是，她与孙子多年来靠触摸、手心写字这样的特殊方式交流，其中细节唯有老人自己清楚。

　　彼时，大厅里有26名医生、护士、志愿者等工作人员，以防奶奶身体出现特殊情况，同时也努力为这次见面提供便利。30名媒体记者渐渐聚集到二楼，在一个相对遥远的距离，很有默契地不开闪光灯、不靠近询问，安静地记录这一场相见。而在千百公里之外，不计其数的网民正通过媒体直播的视频，共同见证这场“爱的谎言”。

　　为了让奶奶摸上去更接近黄舸生前单瘦的感觉，尽管气温只有12摄氏度，王峰却脱下了羽绒服，换上一身单衣。因为肌无力，黄舸手指的温度低于常人，在见奶奶前，王峰特意将双手浸泡在冷水里降温。

　　10点40分，黄小勇带着老母亲来到这里。他轻手轻脚地将母亲扶下车，扶上轮椅。奶奶被家人搀扶着进入大厅。在等待孙子的时间里，尽管看不见，她却不时往入口方向张望。老母亲的目光里凝聚着整整7年的渴望，让黄小勇鼻子发酸。

　　黄小勇忐忑地推着轮椅上的王峰，一步步缓缓走向奶奶。王峰努力克制内心的紧张，微笑着迎向奶奶。“舸儿，我好久没看见你了，还记不记得奶奶？想不想奶奶？在广州好不？”奶奶细摸着“孙儿”的脸，言语激动，一双苍老的手，缓缓地触摸着王峰的双肩、手臂。

　　然而，“惊险”的一刻还是发生了。奶奶用手轻轻触摸王峰，然后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长高了？”那一刻，王峰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担心被奶奶发现了不知如何作答的他只能点点头。

　　黄小勇告诉母亲，孩子能站了，说话还不方便。“黄舸现在能拄拐杖走路了，你看。”黄小勇一边说，一边示意。王峰在黄小勇的搀扶下，拿起双拐，颤颤巍巍地在奶奶面前走了几步。“是能站起来了，走得蛮好。”奶奶笑着说。尽管看不见路，她还是立刻起身，主动握着“孙儿”轮椅的把手，在众人的引导下，慢慢推着轮椅，带“孙儿”到处走走。

　　到了午饭时间，王峰怕露馅，不敢吃饭。在黄小勇的提示下，才拿起勺子缓慢地喝着汤。“妈，吃完这顿饭黄舸就要坐飞机去美国治疗了，可能要待几年才回来。”黄小勇故作平静地和老母亲说道。奶奶眼中含着泪，一边给“孙儿”夹菜一边唠叨着：“你多吃点，吃饱点。你去美国那么久，治好了早点回来。”

　　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吃过饭，黄小勇要把“黄舸”送走了：“妈，我们得赶飞机了！”奶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孙儿”的脸：“舸儿，记得奶奶家住在6楼，要回来看我……”

　　王峰的眼圈湿润了，他多想替黄舸喊一声奶奶啊！他多想抱抱奶奶啊！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点点头。奶奶握着他的手，他只能摇一摇、在她手心里点一点。离别时，黄小勇拿着“黄舸”的手不停摇晃表示挥别，奶奶看到“孙子”难得的大动作，开心地抹着泪，笑了……

　　和奶奶惜别后，莫名酸楚的王峰和黄小勇相拥告别：“叔叔，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继续当黄舸的替身，来看望奶奶，只要她开心。”一直坚强的黄小勇，却含泪拒绝了王峰。不知情的老母亲越开心，知情的他其实越沉重。或许，从此之后，黄舸去美国治疗就是最好的安排，他不希望“绑架”志愿者太久，能让老母亲在有生之年看“孙儿”一眼，已经很圆满了。他相信，黄舸若天上可见，此刻的他定会是笑着的……

　　文/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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