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来的世界

　　2017年中超前三轮，打出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节奏和戏剧性。喜新厌旧的吃瓜群众刚看了两眼上港的螳螂拳，就马上被山东鲁能和广州富力两队静悄悄攀上榜首吸引。

　　这不是普通的比赛层面的意外之喜，这几乎是代表着中国足球发展方向的正能量。包括但不限于朝野多方的几乎所有人都乐观其成，这样高度一致的和谐局面实属罕见：U23新政政治正确、商业上爆赚、竞技成绩上初见成效——特别是，不管鲁能和富力最终获得什么成绩，曾经的鲁能养生足球队将在竞技理念上深刻地冲击中超的养生属性；而广州富力在另一个相反的维度上展示了，体系的团队传控是如何减少对个人能力的依赖。斯托伊科维奇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让我们相信，不靠巨星外援，一样能踢出高质量的足球，就像日韩球队做到的那样。

　　是的，相对于恒大、上港和苏宁三个代表的中超703打法，富力和鲁能堪称中超难得的一股非703清流——不再是3个老外在前面弹钢琴，7个中国人在后面抬钢琴。边路都留给中国球员，富力用国产中锋，鲁能用国产中场，让更多的中国球员参与到球队的整体弹钢琴。富力和鲁能当然也依赖老外，但依赖程度较之三大豪强要低，浩克要不进球，上港立马下降一个档次，但在富力，承受得起扎哈维状态低迷。

　　马加特和斯托伊科维奇，分别以欧洲力量派和欧洲拉丁派的方式，为中超带来了体系足球的曙光，用体系球员而不是球员的个人能力打球，更接近一个真正的球队而不是两个队的合体在打球。在恒上苏垄断中超的时代，球队不是一支真正的球队，而是巴西之队+中国之队两个队的合体，即使在恒大整体最强的2013年代，我都认为实质上的两个队。U23新政之后，很多球队的中超比赛也变味了，一场比赛实际上是两场比赛的合体，比如上港的比赛，就是有张华晨和没有张华晨的两场比赛的混合。但人为减少净打时间的毛病，在鲁能和富力是没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鲁能富力两队享受了外援和U23新政的红利，尤其是大电厂，由于青训基础雄厚，国内球员和年轻球员的相对优势，再加上战术体系更强调整体，这也构成了他们三战全胜的硬实力。

　　此外，马加特对边路的要求、对高强度对抗和节奏的要求，更让我想起佩兰的中国队和德拉甘的江苏舜天。

　　然而，这不是事情的全部。因为，没有无缘无故的和谐社会。去年还是险些留级的问题青年，今年怎么就突然成了人见人爱的三好学生？鲁能和富力，都曾经迷失过：我是谁？热爱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是一个人生的大问题，也是中国足球的大问题。

　　山东鲁能和广州富力，作为中国足球地理一北一南两个重要地标，他们用截然相反的足球理念，共同讲述了一个关于如何寻找自己的故事。

　　归根结底，别说人，但凡是个活物，他真正的力量，一定来源于做最好的自己。

　　马加特：欧洲力量型跑死养生足球

　　薛源，籍贯山东临沂的塞超苏杜利察工人队球员。他的中甲经历和欧洲视野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马加特的鲁能，“欧洲很多联赛的技战术含量并不是说比中超高多少，但是，比赛节奏、对抗的激烈程度和对身体的要求很高，这是欧洲足球的一个主流，一个必备的东西。相对而言，中超由于训练水平、长期的养生节奏的局限，如果说鲁能在身体和体能上的储备比较好，那么在中超这个层面就会表现出优势。”

　　一个道士一张符。不同的外教到中国来，选择的突破口是不一样的。简单地说，有的选择打个人能力，用外援的能力瞬间解决问题。这就是中超金元足球的由来，不花大钱买大牌就不行的理念大行其道。而有的选择用节奏、身体和力量杀死比赛。比如马加特、德拉甘。节奏、身体和体能既符合马加特的德国力量型传统，又能有效地推进鲁能乃至中超在竞技理念上跟欧洲足球接轨。

　　竞技理念上的转变带来了商业上的成功。由于不需要依赖大牌，鲁能卖球员净赚3亿多，排名中超第1，而富力排名仅次于辽足，排名第3，收入为1.5亿。

　　于是，在这个春天，我们首次看到了竞技和商业双丰收的业界良心。

　　克鲁伊夫说过一句经典的话，在一场比赛中，每名球员能够接触球的时间不超过3分钟。所以，决定比赛结果的，往往是球员在不接触球的87分钟干了什么。中超过于倚重球员的个人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说明过于重视相对不重要的3分钟。这是一种低级的足球思维。而马加特的头球队也好，实心球队也罢，事实上暗合了克鲁伊夫的理念。马指导在乎的是不接触球的87分钟，他放弃蒙蒂略、王永珀、赵明剑等大牌，等于宣布不打中路，也不打控球率。个人以为，马指导赛后只看奔跑距离和冲刺跑距离就够了。简单地说，他的胜负感和战术体系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足球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科学能做的就是构建足球的战术体系。为了构建的方便，假设某个理想条件，建立一个简单的决定胜负的函数模型。举例，假设两个球队实力相当，区别是体能的储备和分配，谁先没电谁先死，决定胜负的就是体能消耗有关的函数模型。另例，两队实力相当，区别是阵型的转换能力，那么，决定胜负的就是阵型有关的函数模型。又例，两队实力相当，但比赛在高原进行，决定胜负的就是高原训练的状态函数模型。决定胜负的N个模型的集合构成所谓的战术体系。

　　很显然，鲁能就用第一个谁先没电谁先死的就可以了。

　　中超首战天津泰达，前文说了，泰达前任教练德拉甘，也是一个和马加特一样练体能和身体练得贼狠的教练，代表人物胡人天，2016年中超奔跑距离309562.2米，国内球员第一人，冲刺跑12193.7米，仅次于武磊，国内第2，高速跑和快速跑均为中超第一人。但就是这样一支球队，到80分钟以后，愣给大电厂跑没电了。而鲁能还能上下折返和在前场打高位逼抢，这是很不得了的体能储备。数据显示，第75-80分钟，大电厂的进攻主导率高达95%。

　　当比赛进入到这个阶段，其实你打边路还是打中路，无所谓，予取予求。其实，论奔跑能力，泰达甚至好过鲁能。数据显示，中超前2轮，前者的总跑动距离为227765.3米，排名中超第3，而后者为226314.5米，排名第4。电厂相对强在冲刺跑的能力，前者只有10391.9米，排名中超第11位，而后者为11932.8米，仍然排名第4。

　　那么，在上下折返能力有保证的前提下，鲁能大量使用欧洲流行的打回头，即在对手进攻发起点的身后快速发动反击，要求球员在高速退守之后马上在对方的薄弱地带还能快速形成人数优势。右后卫齐天羽很好地执行了这一战术，第三轮客战长春亚泰，小齐不但大量地消耗了新晋国脚范晓冬的体能和攻击能力，而且其传中能力直接助攻了西塞的梅开二度。这就是战术素养、能力尤其是体能优势的体现。相对而言，宋龙的左翼是电厂的薄弱环节。

　　其实，长春亚泰冲刺跑的能力并不弱，前2轮11502.3米，仅次于大电厂排名中超第5。但前2轮总跑动距离220384.3米，只能排到中超第7。吉鲁大战，李章洙是拼了老命，跑出105770米，跟鲁能的105947米差不多。但无奈上半场发力太狠，眼睁睁地看着大电厂重演下半时来电的好戏。

　　第2轮，鲁能主场2比1将恒大斩落马下，才是马指导对养生足球的扬名立万之作。实力和底蕴更好的恒大已经老了，何况还是双线作战。前2轮总跑动距离和冲刺跑距离排名中超第11位和第9位，踢的是正宗的养生足球，上半时是恒大实力的体现，但下半时仍然进入了马指导的服务区。数据显示，45-50分钟，恒大的进攻主导率只有25%，50-55分钟，仅上升到31%。而大电厂方面，一度被质疑为水塔的塔尔德利冲刺跑距离居然高达989.4米，排名全队第4，鲁媒称都是被西塞逼的。

　　目前，只有中超最年轻的上港，无论是总跑动距离和冲刺跑均高于鲁能。在体能模式或无法奏效的情况下，马加特还有什么别的赢球模式没有？正好，本周末，在上海八万人能见到分晓。

　　出于攻守平衡的考虑，马加特会做一些微调。如果对方实力强，会更多使用防守型球员。右后卫用李松益，左前卫用金敬道，前场用更会跑空位更有创造力的塔尔德利。反之，则用攻击力更强的齐天羽替换李松益，用吴兴涵替换金敬道，前场用更能抢点的西塞解决问题。

　　大电厂的关键词是边路、442和支点高中锋佩莱的体系，主要的联系方式是传中和长距离传球。在外在的战术形态上，非常简单，清晰和有效。这没有什么新鲜的，欧洲力量型足球的名称已经存在了半个世纪，而老一辈山东球迷会有一种穿越的赶脚，貌似当年刘承德、徐永来的老山东队442双鬼拍门换了身洋马甲又杀回来了。

　　大电厂剧烈地摇摆过。以前的鲁能，用欧洲拉丁派的传控型打法赢得过国内荣誉，但等到了亚冠，才发现这是一个错觉，以为这就是自己的错觉。之后，是巴西教练库卡、曼诺。

　　这里面，要感谢恒大在竞技上树立了一个更高的标杆。终于，在拉丁足球的世界兜兜转转一圈之后，山东人发现，面向未来的最好方式其实是回到从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育了一个球队的打法风格。独特的水土、磁场和气场，决定了这个地方球队独特的气质和性格。归根揭底，在那个能代表你是谁的节奏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也不是由教练决定的，教练的作用只是发现他，顺应他。

　　好比山东天生就是一个大葱卷饼的所在，如果认为不够细腻、不够精致，不够fashion，想玩南方的类似拉丁风情的小笼包子。结果，库卡、曼诺他们来不是玩砸了？回过头想一想，库卡、曼诺成绩比较好的时候，其实都是用韩鹏、杨旭重新回到大葱卷饼的节奏。

　　第一流的大葱卷饼比第二流的小笼包子更有创造性。

　　由于这样的自我认同，所以才有德国力量型打法的移植。在足球地理上，这是一次理性的匹配。马加特说，鲁能的体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那大电厂的极限在那里？

　　斯托伊科维奇：养生又养眼的拉丁足球

　　请听题，2选1的选择题，恒大和富力，哪一个更让你想起昔日的容志行、陈熙荣、黄军伟和黄德保？答案一定是富力。恒大是国家队特区的搞法，跟广东当地的水土风情关系不大。在足球地理上，我们不难了解，拉丁足球跟南粤足球的匹配度。

　　其实，早在富力的埃里克森时代，就已经意识到某种风格上的不搭。齐白石说过一句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白石老人说得很明白，如果中国人像贝克汉姆那样踢球，那就死定了。我们要学的是，贝克汉姆们如何利用老天给他们的禀赋个性，并使之成为独特的有效的比赛资源。要学的是这个，因为老天给他们的东东，和给我们的东东，有所不同。所以，要找跟自己禀赋个性接近的老师学，不能谁名字大就请谁当教练。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鲁能食之无味的中场、控球率和传球成功率，在富力这里是刚需。前者不需要前腰，长传多。后者一定有前腰，短传多。前者简单重复粗暴，后者复杂多变细腻。斯托伊科维奇没有设置专职前腰，他打343，用雷纳尔迪尼奥或扎哈维客串，两人的活动方式不同，扎球王更多在禁区弧顶活动，而巴西人边中结合的变化更多。

　　总之，富力和鲁能的对比很有意思，他们展示了足球世界的相反相成，相当于把欧洲力量型足球和拉丁派足球搬到了中超，大电厂用节奏杀人，富力城则用才华杀人。

　　小斯教练的体系框架，经过近一年半的磨合和经营，富力的比赛气质和精神属性正在发生蜕变。前3轮中超，在场面上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富力菜鸟级后卫线所表现出来的平和淡定，一定是体系赋予的。体系发展到一定程度，能让一个合适的新人做到最好。富力的保级阵容录得3连胜0失球，确实是一个意外，但恰好证明了上赛季苦心经营的体系在今季发挥了作用。

　　由于场地、赛程和状态的原因，富力的中前场还没有进入到最好的攻击状态。

　　程月磊的数据甚至比国门曾诚、王大雷及颜骏凌还要出色，打满270分钟，场均关键扑救3.7次，场均成功击球5次，0脱手0传球失误。首战权健，他扑出帕托三个单刀球，次战扑出亚泰点球，三战延边，他继续零封对手。

　　20岁的黄政宇，上赛季只有5次出场，即使有新政的红利，难以想像他能站在三中卫居中的位置。270分钟比赛中，他场均成功抢断1次，场均关键拦截2次，场均关键解围4.7次，场均阻挡射门1.3次。跟延边比赛的下半时，斯蒂夫挑射越过了程月磊，黄政宇及时回追解围。此外，小黄场均短传成功率接近90%，很适合教练的要求。

　　姜积弘本赛季由永昌加盟，身材高大的他是球队的防空利器。头球成功率达到85%，同时场均抢断1次，场均解围2.7次，场均阻挡射门1.7次。在延边，还是斯蒂夫，两次突破后的怒射，都是被他挡出。

　　弋腾年少成名，被名帅特鲁西埃寄予厚望。但随后加盟恒大，辗转外租，过得很不如意。本赛季在斯帅麾下，他似乎重新找到状态，前三轮比赛中，他的防守数据，不但在富力名列第一，在中超也属前列，场均2.7次的成功抢断，场均5次成功解围和1次阻挡射门。

　　虽然开局三连胜，但是富力还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去证明自己，尤其是中前场，必须到了一个爆发的时候。好在，本周末的广州德比就是这样的好机会。

　　不过，不管是前豪门鲁能，还是现平民富力，重要的是，是否真正坚持做自己。赢球的时候，坚持这个踢法不难。但真正的考验是，在输球的情况下也能坚持这么踢。

　　本版撰稿/长沙临时工足球俱乐部主教练&本报特约战术分析师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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