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竹马

  • 来源:桃之夭夭
  • 关键字:竹马,新帝,皇后
  • 发布时间:2018-02-07 14:33

  楔子

  我的竹马死了,但因他与先帝同日亡故,后事办得极是简单。

  竹马下葬那日,我趴在棺材上哭得肝肠寸断,要人搀扶才能堪堪站住。长安城人人皆道:“夏宁侯府沈二小姐深情如斯,可怜如斯。”

  出月之后,新帝登基。深情又可怜的我,入宫做了皇后。

  月俸十两,荤菜全免,呵呵。

  第一章

  夜深人静,唯有夏蝉鸣叫。

  我挑开床帐看了看,宫女吾佟正歪立在柱子边睡得鼾声如雷,估计把她搬走她都不会醒。不得不说,当初我把她留在身边伺候当真是有远见。

  我轻手轻脚地拎过用来挑床帐的长棍,挪着房顶隐蔽处的一片松动的瓦,那上面放着我黄昏时分陪云安然用晚膳时,趁他不注意偷过来的一盘冷吃兔。

  虽有人说女人不能吃兔兔,但我真的饿了,顾不上那么多。

  我咽了口口水,期待兔子肉像往常我藏的烧鸡或烤鸭一样掉下来,可是事实并没有。

  继续饿一夜的恐惧深深击中了我的心,我穿衣下床,走过吾佟时张嘴不发声地说:“本宫出去赏月。”

  好的她默认了,本宫走了。

  门口侍卫正值换岗,我观望了会儿,趁他们交接时蹿了出去,飞身落于屋顶,无声无息。嗅觉极好的我一下子闻到兔兔的方位,比我放的位置偏了不少,估计是被风吹的。

  我舔了舔嘴角,踩着小碎步正要奔过去,茫茫夜色里一个明显就是出来搞事情的黑衣人跳落在瓦上,抢过兔兔一把塞进嘴里。

  我浑身颤抖,暴怒得眼睛都红了,一脚踹起瓦片无数,连同本宫自己,一起朝他奔去:“你个贱人,快把我兔兔吐出来!”

  黑衣人没有被我的阵仗吓唬住,灵巧地躲开后将最后几块兔肉卷入唇舌,然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就非常气人了。

  我踉跄着站稳,下面侍卫已经闻声而动,“噌噌噌”往房顶上蹿,一下上来十八个,口号喊得震天响:“保护皇后娘娘!”

  黑衣人和我对视一眼,深深夜幕下他的眸子明亮如星,含了几分笑意。我被他笑得稍晃了心神,然后他的声音响起:“娘娘深夜招玉生来,不想还这么大阵仗,人家真的是,害羞呢!”声音三分娇、六分羞,还有一分恰到好处的油腻,听得我连同那十八侍卫一起抖三抖。

  “百媚千娇王玉生”,最近长安城内出现的一位神秘人物,专门免费分析情感问题,指明情路方向。和王玉生谈过心的老夫人、新媳妇儿,都会豁然开朗,勇于和夫家做斗争,寻找人生第二春。

  是以黑衣人这么一开口,十八侍卫抖完之后俱是摆出八卦脸看我,想听一出“帝后失和,感情破裂”的戏码。

  云安然下明旨不让我吃肉,所以我深夜站在这总要有个理由。我深吸一口气,低头做娇羞状:“陛下一直不想要孩子,我很费解,便差人请了王先生来,说起来真的是……”

  我说着头垂得更低,十八侍卫轻咳之后纷纷跳下房,留我和王玉生大眼瞪小眼。

  清风幽幽吹过,半晌,我面无表情,平静地开口:“陛下玩得还尽兴吧!”

  “王玉生”扯开黑色面纱随手一扔,露出一张从小英俊到大的绝世面瘫脸:“还成,比不得皇后造谣朕不让你怀孩子来得痛快。”

  我“哦”了一声:“那兔子肉里下了慢性泻药。”

  云安然脸上表情终于丰富了一点儿,扯动嘴角:“你用来挪瓦片的木棍上抹了痒痒粉。”

  我们互相瞪着对方,数了三个数之后齐齐抱拳:“告辞。”

  一个钻回下面寝殿,一个消失在夜空里。

  那痒痒粉发作起来奇痒难耐,我只能靠精神治疗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难熬。等到数了半宿我爹私下给我送的一打银票之后,我终于挺过痒痒期,平静地睡着了。

  翌日一大早,吾佟满脸国仇家恨,恨恨地和我说:“陛下龙体抱恙,早朝都不上了。”

  我没忍住,“哈哈哈”笑出了声,在瞄到吾佟更不好的脸色时艰难地止了笑:“陛下每次上早朝都会被朝臣气到,这次不上朝不会动气,本宫为他高兴。”

  吾佟笑了:“就知道娘娘心疼陛下。”

  我心疼云安然?唉,吾佟好好一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呢!

  第二章

  其实也不能怪吾佟瞎,因为云安然曾当众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是以所有人都拿我们当恩爱夫妻看待。

  在外人面前,我们确实也维持着和塑料花一样的虚假情意。

  背地里我们却是互相讽刺,互相挖坑,日复一日的互相厮杀直到天长地久。

  毕竟过去的十年里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直到云安然为帝我为后,我们还是一时没能改变相处模式。

  没错,云安然就是我那个“死了”的竹马。

  十年前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还是先帝七皇子的云安然大病一场,烧得神志不清,呓语不断。太医说他挺不过三日,宫中已经开始筹备白事,却不想天亮的瞬间,他“噌”地一下坐起来,开口就是一句:“沈熙不要离开我!”

  他口中的沈熙,就是彼时才十岁的我。

  得不到应答,他疯了一样地冲下床翻箱倒柜地找,一边找一边哑声喊着:“沈熙!沈熙你出来!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哪!”

  宫中人来不及思量云安然如此早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只要能救他,什么都可抛。于是那日我睡得昏天黑地之际,被我娘亲从床榻上揪下来,睁开眼便见到被软榻抬着到我面前的清秀少年。

  他一双眸子盛满水光,颤抖着抬起手臂抓住我的衣袖,唤了声:“沈熙……”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多日未见,七哥哥怎么变娘了?”

  云安然:“……”

  虽然他面部抽筋得厉害,但病到底得到了控制。后来太医说云安然在鬼门关凭借强大的精神力量回来后得了癔症,若这精神力量抽离,他就会再次发病。

  简而言之,云安然不能离开我太久。

  一般大臣之女养在宫里都要给个公主的名号,先帝是个目光长远的人,他觉得云安然既离不开我,那他成年后便是要娶我,到时候这名义上的哥哥妹妹成婚,那是要被浸猪笼的。

  但是皇子也不能堂而皇之养地在臣下府中。

  于是几番思量后,先帝下旨将七皇子派到边境历练。

  当天夜里,我家别院里就多了个“和沈二小姐指腹为婚,奈何家道中落,孤身一人来长安”的竹马,也就是云安然。

  这个人设是他自己想的,真的是戏精本精了。

  先帝的意思是等云安然成年能娶妻时再从“边境”回来,到时候一切顺理成章。为了不让旁人发现身份,他在我家时以易容膏变换容貌,又找了口技师父学变嗓音。因着年岁相仿,我们经常在一起读书习武,手拉手偷溜出去在大街小巷四处浪。

  云安然就在我眼中,从一个稍显娘气的少年长成了朗目星眸的帅哥。

  我及笄那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问了他一个深刻的问题:“为何你发病的时候找的是我,而不是找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以前最喜欢的那条哈巴狗?”

  云安然叼着狗尾巴草,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半天,“嗯”了一声:“大抵你那时长得太惊悚,把我从鬼门关吓回来了。”

  哦,呵呵。

  当晚云安然睡觉时床一下子塌了,他后背被床板夹出一道红印。翌日我爹把作为罪魁祸首的我抽了一顿,这一轮两败俱伤。

  岁月的车轮滚滚碾压到我们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第十个年头,羌国大举进犯,连夺下十城。大梁以军功夺天下,历代皇帝做皇子时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于是六个皇子披盔甲举长剑,奔赴沙场。

  在艰苦厮杀中,羌国终是被逼出大梁,六个皇子却齐齐挂掉了。

  消息传回长安城,先帝当场吐血,从此一病不起。在先帝弥留之际,作为皇家唯一正统血脉的七皇子云安然从“边境”学成归来,扛起大梁江山这副重担。

  演戏要演足全套,在先帝驾崩第二日,侯府二小姐的竹马便因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

  再加上我没几日就嫁给了新帝,是以长安城中都疯传是沈二小姐想攀龙附凤,伤了竹马的心,竹马这才借酒消愁没了性命的。

  第一个传出去这消息的人,是戏精本精云安然。

  于是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在他压在我身上时我非常本能地踹到了他不可描述的部位。云安然怒极,抄了我的钱,断了我的肉。

  我们的关系,变得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不共戴天。

  那晚云安然虽然自称自己是王玉生,但是我没全信。

  毕竟一个正常的皇帝,是不会大晚上出去和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谈心的。

  我决定想办法试探一下,如果云安然真的就是王玉生,那我就可以搞事情,到时候别说冷吃兔,吃猪肘子都成!

  又三日之后的这夜,风吹得喧嚣,我趴在房顶上。

  衣裳倒是有黑色的,但正经皇后宫里没有遮脸布这东西,我灵机一动,拿墨汁大涂了半张脸,现在被风一吹,皮肤有点儿发紧。

  我刚要用手松一松脸皮,乾宁宫方向一道黑影飞出。我敛了眉眼,提步追了上去。

  王玉生作为妇女之友,为人排忧解难自有他一套流程。

  求助者要先将自己的详细情况写成布条系在城东那棵大槐树上,再学上一套王玉生自创的“百媚千娇舞”,学成这晚便能和王玉生面对面谈心。

  我以吾佟的名义留了布条,又让她学那舞蹈,约王玉生在这一晚冷宫前相见。

  森冷无人的冷宫门口,吾佟和前来的“王玉生”尬了段舞。

  毕竟曾在龙榻上和他坦诚相见无数次,虽然现下他变成一张满是麻子的脸,但我看那身形就能确认,这家伙就是云安然。

  我激动万分,一个豹子扑食扑了过去……在离两个舞娘只剩三步的距离时,我身子一下动弹不得。

  这里竟是横着张黑色大网,上面还涂了有黏性的药水,怎么也扯不开!所以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刚织好网的母蜘蛛。

  “王玉生”转过头看我,我尴尬地一笑。

  我忘了我脸上涂了墨汁,隐在黑夜里衬得一口白牙十分突出。

  “王玉生”的目光移到我的嘴上,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有谁家的牙成精飘出来了!”

  我:“……”

  第三章

  当我被十来个人扯着那张网就这么被抬进乾宁宫时,我发誓这一夜让我终生难忘。

  ——皇后深夜脸涂墨汁,趴在网上扮蜘蛛精,去劫在冷宫散步的陛下,来一场人妖恋的戏码培养情趣。

  这个歪结论让我心服口服。

  我本来是打算压在云安然身上,然后假装被他轻薄将人喊来。

  云安然为了皇家脸面,自是不会暴露身份,我再顺势给他台阶下:若是答应给我肉吃,我就放开他,再帮他脱身。

  如此丧心病狂的计划竟被云安然识破。在我落网之际,他将脸上的易容膏擦去,再将身上的夜行衣扯开,里面是一件金灿灿的,在黑夜里也要闪瞎我眼的龙袍。

  于是闻声赶来的侍卫就见到了笑得一脸宠溺,像哄着婴儿般摇晃着大网的云安然:“熙熙乖,大半夜的,就不要吃人了好不好?”

  那一刻我十分庆幸自己手脚不能动,不然定会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下撕了云安然那张脸。

  在从冷宫到乾宁宫的一路上,我大致明白了我今夜败了的原因。因为我们之间,出了个叛徒,只不过现在我还顾不上这个。

  网被挂在乾宁宫寝殿上方,我伏在上面,云安然惬意地坐在窗边,喝着一碗桃花羹,一边喝还一边咂咂嘴:“这桃花加了蜂蜜酿了半年才取出来,用日出前的露水烹煮,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若是说云安然这人还有点儿长处的话,那便是做饭了。

  我有时怀疑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将我的口味摸了个十成十。这十年我能想到的与云安然和谐共处的画面,就是他在做饭,我在吃。

  我吞咽了口口水,没忍住开了口:“给我留点儿……”

  云安然抬眼看我:“若是你答应朕一件事,朕不但会放了你,给你这碗桃花羹,还会做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成交。”

  因为我衣裳都被粘住,所以我是被云安然用剪子自背后剪开衣裳,像剥鸡蛋一样剥出来的。

  我脸“噌”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手自然而然地挡在胸前。云安然嗤笑一声:“就你那三十年如一日凹下去的模样,有什么可挡的。”

  说完他明显一怔,我亦是一愣,反应过来时我一脚踩在他脚上:“你你你……你不知道生孩子之后会二次发育啊!居然诅咒我三十岁也这样,你超过分的!”

  云安然吃痛,目光在我小腹处扫了圈,随后吹了声口哨:“想生孩子直说嘛,朕保证让你三年怀俩。”

  我脸更红,心跳得更厉害,完全不记得要问一句,他到底还要我怎样。

  翌日午后,我眼巴巴地守在乾宁宫,等着云安然答应做给我吃的蟹粉酥。可他下朝之后回来,却拐去了书房,身后还跟着一人。

  这人是云安然格外倚重的中书阁内大臣谢邈,长安城中出了名的才学出众。去年大梁与羌国一战中,他亦是随军出征,可见忠心。

  谢邈有个双胞胎妹妹叫谢瑶,我与云安然大婚之时,她与兄长一道入宫。

  那日谢瑶穿了一身大红色衣裙,压了我的风头,自那日之后我对姓谢的人过敏。

  我撇了撇嘴刚要走,太监总管归墟却唤我到书房,说陛下找我有事。

  我随着归墟到书房外,就听见云安然一声叹息:“朕知道你的情意,今日的欺君之事朕便不再追究。你若是还想不通,不如去找‘百媚千娇王玉生’开导开导。皇后上次找了他之后,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我蒙了,云安然和谢邈……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而且云安然这般堂而皇之地拿我给他自己打广告,还要不要脸了?

  云安然侧过头瞄到了门外的我,我轻咳一声走进去福身行了礼。云安然推着手边的蟹粉酥,对着我招招手。我眼睛都直了,快步走过去,刚到桌案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往前,栽在了云安然胸前。

  我踉跄着要站起来,云安然却拽住我的两只胳膊向下,让我挂在他身上,脸与他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陛下说后宫只有臣妾一人,如今食言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看见面前的云安然开口,却变成了我的声音。

  云安然曾经在侯府为了隐藏身份练成换嗓这一技能,昔年我们偷跑出去浪被我爹发现时,我没少为他背锅挨揍。

  此时此刻我心里“咯噔”一跳,他松开我的瞬间我立刻跳起来。云安然手撑在桌案上,青筋暴起,“噗”地一口鲜血喷了一地:“皇后,你这寡妇手刀竟练到了如此境界……”

  如果不是知道云安然睡觉都备着血包准备随时演出戏,我可能就被吓住了。

  但是谢邈不知道。

  他想靠近他的情郎,却碍于我“寡妇手刀”的威力不敢靠近,泪在眼眶打转,当真我见犹……哎不对,他咋才和我一般高?

  第四章

  他不是谢邈,是偷穿了兄长官服,入宫找云安然诉衷肠、话家常的谢瑶。

  凡是婚礼上抢新娘子风头的人,都是想搞事情上位的。

  谢瑶此举意思很明显了,我觉得云安然对她也是有意思的,才会这般容忍她扮作谢邈。奈何他曾放话说后宫只有我一个,皇帝一言九鼎,不能打脸,他就只能让我背上“悍妇”的锅先把谢瑶吓回去,再想办法和她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我这个皇后当得真的是超委屈。

  这个办法,就是谢瑶听云安然的话,学了千娇百媚舞后找王玉生开导。

  云安然用易容膏给自己做了张比本尊还要帅气的脸,施施然地以王玉生的身份,与谢瑶在画舫上碰面。

  这情节,掐头去尾都能编一部《爱情三十六计》了。

  不过我还是头一遭碰见,有人来和小情人幽会还带着原配的。

  没错,云安然把我带来了,这便是他要我答应的事情——在他开导大姑娘、小媳妇儿时我要在一旁做笔录,记下他的名言金句,以后出本书。

  云安然和谢瑶尬舞之后成功接上头,两人在画舫船舱外展开谈话。

  “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偏执是病,要人命。”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若是姑娘努力提高自身,会有人替他来爱你的。”

  ……

  我记了几句之后实在撑不住了,这鸡汤喝得我有点儿腻歪。

  那厢云安然还在口若悬河,谢瑶满脸寻到知己的模样,我打了个哆嗦,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画舫支在春江边,入了夏之后满池金莲,映着湖光山色,风景极好。

  突然“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水里,随后画舫里有人高声喊道:“有人掉水里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可能有谢礼能买肉,我想了三秒,人飞身跳了下去。我自船底快速游过去,与游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过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瞎管闲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为了怕被谢瑶认出来,我脸上也抹了易容膏。这玩意儿不防水,于是我本来面目落在那人眼中的瞬间,她伸手一把将我的嘴捂住,我胸口闷闷的,几欲窒息,浑身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眼前变得模模糊糊,我只看到秀气的脸庞和冷漠的眼。

  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云安然。

  那一年春花烂漫时,少年翻窗而来,携了一身桃花香。

  “得了,不就是说你长得吓人嘛,还和我来劲儿了,不管你长成什么样我都认了。我云安然发誓,此生只娶沈熙一个。不然就让我孤独终老,晚景凄凉。”

  他长眸带着光,晃了旧日的时光。

  我唇边勾起笑,缓缓陷入昏迷。

  模糊中那钳制住我的桎梏松开,有人将我抱住,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沈熙!你不要离开我!”

  这台词听着……有点儿耳熟啊!

  我昏睡了三日才醒来,吾佟喜极而泣:“娘娘可算是醒了。娘娘沐浴时睡过去了,整个人沉在水中呛了水,幸亏奴婢冲进去看,否则……

  否则……”

  我指了指自己的脸:“本宫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吾佟愣了愣,我摸了摸肚子:“本宫饿了,去弄点儿吃的来。”

  她抹了泪,急忙去了。

  还“沐浴时差点儿淹死自己”,云安然这人,给手下传话也不编个靠谱点儿的。打从冷宫那次之后,我就知道吾佟是云安然安插到我身边的眼线。

  没想到我当初千挑万选,还是挑进来个叛徒哦。

  吾佟去而复返,手中多了碗银耳粥。我吃了几口,想起昏迷之前在水下看到的谢瑶那张秀气的脸,轻轻笑了笑:“今儿个天好,最适合成全有缘人了。去备纸笔,本宫要下道懿旨。”

  吾佟看了看窗外的暴雨如注,艰难地点了点头。皇后下旨,内阁大臣谢邈之妹谢瑶,温柔贤淑,性情敦厚,特赐婚给西北侯为妻,婚期定在九月十八。

  西北侯乃是威名赫赫的一方诸侯,封地在黄沙漫天的沧州。非要挑一点儿毛病的话,就是西北侯有点儿斜眼,就是眼仁斜到眼角的那种,哎,都是小问题了。

  消息传到谢府时,谢瑶哭得声嘶力竭,差点儿撞墙,我心里稍稍舒服些。

  那日落水的是谢瑶,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也有救她上去的心,没想到她竟丧心病狂想搞死我,我只是把她远嫁,省得她再害我,我觉得我的心肠已经很好了。

  但是我这也算是棒打野鸳鸯,云安然一定会不高兴。我做好了接受狂风暴雨的准备,不想这晚归墟传我到乾宁宫时,却见到了这样一幕——

  依旧是那张四角挂在殿里的大网,但粘在中间的人却换成了云安然。

  他还是衣襟飞扬,胸前露出大片春光的一副模样。他的笑像是惑人的蛊,引我步步靠近:“皇后大人,今夜朕是你的人了。”

  我神色一缓,若有所思道:“我把你的小情人弄走,你不生气?”

  云安然眸中笑意更深:“生气啊,所以要你赔朕一个洞房花烛夜才算完。”

  我觉得不行,折身就要走。云安然来了个金蝉脱壳,整个人光溜溜地从衣服里钻出来拦腰就把我抱起,摔在了床上,随后俯身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动作有些狠,隐隐有种决绝之意。

  在和云安然对峙上我从来不,于是反咬回去……

  第二日面对吾佟震惊的表情,我摆了摆手:“昨晚吃的螃蟹没熟,活过来夹了我嘴一下。”

  云安然说:“朕也是。”

  第五章

  从我十岁那年云安然进在我家的那一日开始,我就知道我以后要嫁给这个人。

  不管他是丑是美,是黑是白,我都只能嫁给他。

  若说云安然还能选择是娶一个,还是娶一窝,而我就只有嫁给他这一个选择,他就是我的夫君。

  全天下的女人都希望夫君身边只有自己一个,我虽然性情彪悍了些,却也不能免俗。是以此番将未来情敌嫁出去,并和云安然甜蜜蜜地共处一夜之后,我心情甚好,将泻药迷魂药都收好,规规矩矩地给云安然洗手做羹汤。

  和云安然相比,我那手艺就是炸厨房的级别了,好不容易将鸡肉收拾好,吾佟急匆匆过来:“娘娘,谢家小姐入宫见陛下了。”

  她肯定是来和云安然哭着道别的。

  我淡定地将砂锅放在火炉上,烧了一刻钟才点起火。

  “娘娘,陛下下旨说不让谢家小姐嫁给西北侯了。”

  我估摸着云安然是觉得沧州也太近,打算把谢瑶嫁到更远的地方去,眼不见为净。

  我静静地拿着菜刀切蘑菇等配菜,一刀又一刀。

  “娘娘,陛下下旨,封谢家小姐为妃,择日入……”

  “啪”的一声,我手下菜刀一下将案板劈成两半。我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闷闷的,几欲窒息。

  我耳畔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不断地回荡着:“……我云安然发誓,此生只娶沈熙一个。不然就让我孤独终老,晚景凄凉。”

  我如今这模样貌似有点儿吓人,吾佟怯生生地开口:“娘娘,您没事吧?”

  我没回答,只是笑着吩咐吾佟把锅里的汤倒了喂狗。

  从这日之后的一个月里,云安然都没有来找过我,就连我装模作样说病了他都没来看我,这个有新忘旧的渣皇帝!

  皇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一日我趁吾佟不注意打晕她放在榻上,自己抹上易容膏扮成她的样子,借口为皇后办事出了宫,埋伏在谢家门口。

  每日谢瑶都会在午后出来入宫跟云安然腻腻歪歪,在她坐上马车拐出胡同口时,我从墙后跳出,一脚将车夫踹飞,仰着下巴哑着声音道:“若想救你家小姐,就快让她未来夫君准备二十页写给他原配的情书来赎人。”

  我驾着马车在长安城中疾奔,马车里的人慌了神探出头:“你是谁?!你停下来!”

  我懒得和她说话,撕开怀里揣的一包迷药,掰开她的嘴就撒了进去,里面立刻没了声响。马车绕来绕去,最后在夏宁侯府后门停下。

  侯府的别院是仿照苏州的园林建的,其间假山怪石嶙峋,像是迷宫一样。以前我爹一抽我,我就喜欢躲进来,任谁也找不到……

  除了云安然。

  黄昏红光笼大地时,有身影自墙外飞身而入,轻轻落在不远处。

  “与我妻熙熙,自初遇伊始卿之俪影便入我心,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他朗声开了口,字字句句入心入情,是他从没和我说过的。

  我没有告诉马夫到哪寻我,云安然却真的找到了这里。他知道是我劫走了谢瑶,他愿意为了救她向我低头。

  这可有点儿心酸,酸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没作声,只是人绕出假山,悄悄离开了侯府,坐进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里,往城门方向而去。

  我计划得很好,等过一会儿云安然念完情书后发觉没有动静,去假山里找我时,就能发现藏在那里昏睡着的谢瑶。他忙着照顾心上人,和她你侬我侬,估计暂时想不起来寻我麻烦……吧!我这个人固执得很,云安然既答应了此生只有我一个,我就信了,我就嫁给他。既然如今他反悔,那我也不要他了。

  从此不会再有人不让我吃肉,天高海阔任我浪!

  走之前我威逼利诱让他说情话给我听,好像这十年的光景并没有白过,自欺欺人如我,活该被云安然孤立。

  我反手抹了把满脸的泪,将马车赶得更快。

  我想得很美,做得很到位,现实却很苦涩。

  冲天的烟花乍起,那是禁卫军的信号。我

  没能如计划那般出了长安城的城门,便被拦下来了,以杀人嫌疑犯的身份。

  因为被我劫持的谢瑶死了,是被毒死的。

  第六章

  正方观点:皇后沈熙对即将入宫的妃子谢瑶心存嫉妒,痛下杀手,心狠手辣。

  反方观点:皇后沈熙只想给谢瑶下马威,误将毒药当成迷药,过失杀人,情有可原。

  这两个版本是一同传到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引发全民辩论的高潮。正方和反方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就是互相骂对方智障。

  上一次全民这般大规模参与一项活动,还是抨击我攀龙附凤做了云安然皇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大梁以民为本,在辩论热没有过去时,任何一种对我的处置都可能引发暴乱。

  这是朝堂之上云安然的原话。

  他一点儿都没有死了小情人儿的悲伤,是渣男本人没错了。

  所以我除了不能出宫浪之外并没有受什么影响,继续在宫里过着没肉吃、没钱花的苦日子,哦,云安然继续不见我。

  他故意放出那些谣言引爆长安城舆论,算是变相保了我,如今却不见我,实在是令人窒息的操作,让我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安静如鸡地待了几日之后没忍住,让吾佟还像上次那样将布条挂在城东大槐树上,引“王玉生”和她见面。

  当然,去的是易容换装的我。

  夏末秋初,晚风凉。

  藏书阁屋顶上,我们隔着两张被易容膏抹得面目全非的脸对望。我捏着嗓子开了口:“王先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脱离渣男怀抱,得以拥抱人生第二春?”

  “王玉生”温和着眉眼看我:“你夫君帅气又可爱,机智又酷炫,你为何要这般想?”

  我嘴角抽了抽,叹口气:“就算再好,他不喜欢我也是枉然,更何况如今他的心上人还死了,没有什么会比死了的情人更永垂不朽。”

  话音刚落,我的脸被温热的大手捧起。他左右端详着我的脸,瞧了半天才道:“也没诈尸啊,哪里死了?”

  我心口一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他却已经放开我,看向远处:“你夫君胸怀天下,大梁边境不宁,朝堂不安,朝政积弊,国库空虚。他要做的事很多,能顾及的人却很少。”他顿了顿,话锋却一转,“夫人你肠胃不好,肉类不易消化,吃完身子不适。

  你夫君不让你吃,是一片好意。忙活天下大事还能如此细心对你的男人,要我就给他生猴子了。”

  我脊背僵住,怔怔看着他的侧脸,在月影里闪着光。他也侧头看我,目光灼灼:“现在还想找第二春吗?”

  我摇头。

  “那就来愉快地享受第一春吧!

  我这有个秘方,夫人你一定用得到,且附耳过来。”

  我乖乖凑了过去。然后他亲了我一口。

  这个人真的是……好讨厌哦。

  虽说谢瑶还没入宫,但她到底是从未来宫妃的身份死的。云安然深情款款地说,生不能同床,死要同穴,于是特意发恩纸让谢瑶尸身下葬皇陵。

  下旨那天,谢邈入宫见云安然,一向沉稳的谢大人第一次流露了情绪,铁青着脸坚决不同意家妹入葬皇陵。

  云安然瞥了眼怕被谢邈掐死钻进桌案下躲着的我,笑了:“朕说什么是什么,谢爱卿这般是想造反?”

  谢邈攥紧拳头,骨节泛白,没再说话。

  我托着腮看云安然的下巴,他这温声细语怼人的样子,有点帅。

  为了进一步表示重视,翌日,云安然又下旨让皇后在谢瑶下葬之日亲自到城郊五台庙,为这位新妃诵经祝祷,祝她早登极乐。

  这个消息一出,长安城辩论大队持正反观点的人都炸了。因为云安然堂而皇之地让杀人凶手去烧香,这黄鼠狼给鸡洗澡之举,摆明了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是以谢瑶下葬这一日,宫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我是靠着禁卫军一路相护才艰难走到五台庙。

  彼时庙里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为谢瑶设置的佛堂里没有其他杂人,只等着皇后驾临。穿着一身皇后吉服的人走进去,只是瞬间整间佛堂爆炸,在天上绽开朵大蘑菇。

  地面颤三颤之后,我从半山腰的凉亭里探出头,如果我真的进去了,估摸着就被炸成肉酱了吧!我打了个哆嗦,一件温暖的披风盖在我身上:“你冻病了还得多花朕的药钱。”

  可能是今天天气不错,云安然的讽刺听在耳朵里我觉得很舒服。

  我和他又坐了会儿,山路上有暗卫下来,单膝跪下:“那间佛堂被炸成平地,谢大人丧生,尸骨无存。”

  又一会儿,山路上有暗卫上来,捧上一个锦盒:“按照陛下吩咐,在谢大人卧房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打开一看,锦盒里面是一沓书信。

  上面的字不是汉字,而是羌国字。

  第七章

  那一年大梁与羌国最后一战中,有人把兵力部署图泄露了出去,才使得大梁军队中了埋伏,六个皇子力挽狂澜击退敌军,最后筋疲力尽齐齐死于那一战。

  云安然即位之后对此事展开调查,他和几个亲信打造出了“百媚千娇王玉生”这个品牌,挑选朝臣家的夫人进行谈心,想寻到些蛛丝马迹却未果,这个时候,谢瑶出现了。

  她倾心于云安然快到入魔地步,为了和他在一起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云安然神烦她不可理喻的纠缠,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

  我下懿旨准备把谢瑶嫁给西北侯那一日,她入宫见云安然,满脸决绝:“我知道是谁把军力部署图泄露出去的,陛下要是娶我我就告诉你。”

  那日在画舫上,谢瑶觉得王玉生很熟悉。小女儿家对心上人细致入微的注意,不是旁人能发觉的。她不好直接开口,便跳下水。易容膏见水就会化开,只要云安然下水她就能看到他的真容,还能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促进感情。

  我却先一步跳下去,嫉妒让谢瑶面目全非,她想弄死我,自己上位。最后云安然跳下来救了我,却没有责难谢瑶。

  谢瑶更加愧疚,对云安然爱意更深,这才会在要嫁给他人时将最大的底牌亮出来。

  云安然假意答应下来,顺着谢瑶这根藤蔓部署下探子,终是发现了谢邈不对劲儿的地方。谢邈和谢瑶偶尔情急之下冒出来的话,竟说的不是汉语。

  谢家兄妹是羌国人,他们在羌国为奴为婢受尽虐待,好不容易逃出来入了大梁,改头换面得以生存,谢邈还通过科举考中入朝为官。

  大梁与羌国开战前,羌国细作入长安城找到了谢邈,以暴露其身份为要挟,逼他想办法找到兵力部署图。谢邈不想再回到昔日苦难肮脏的生活,只能应下来,主动请缨随军为军师,为国分忧。

  他偷绘了部署图传出去,这才有了后来种种。

  但云安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很难将他治罪。谢邈唯一的软肋,是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谢瑶。于是云安然利用这一点,让谢瑶假死,引谢邈方寸大乱。

  谢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在黑市买了火药捆在身上,藏身五台山的佛堂想要炸死我这个害死他妹妹的凶手。一看见我那张脸出现,他便引爆火药和我同归于尽。

  其实,那进去的不过是个以易容膏画出我的模样的木偶人,木偶人手脚绑着线,由暗卫在远处操纵,是谢邈太心急了。

  谢邈死后,被关在侯府别院的谢瑶慌了神,将知道的都交代出来。云安然顺利拿到谢邈通敌叛国的证据,告慰先帝和六个皇子的在天之灵。

  这一年秋,一切初定。

  我坐在夏宁侯府别院的假山上,叹了一口气:“我夫君只顾着和他的江山社稷为伴,一点儿都不关心我的生活,连我身体有恙了都不管。该怎么甩了他寻找第二春?在线等,挺急的。”

  有人从弯曲如迷宫的假山上跳到我面前,穿着月白袍,摇着青折扇:“带球跑去找第二春,有点儿费劲啊夫人。在下劝你认命,然后给你夫君一个么么哒,一切都会好的。”

  百媚千娇王玉生,臭不要脸云安然。

  我冷哼一声,捂着肚子就要往下跳,被他飞身而上一下子困在怀里。他的额头抵着我的,变成我的嗓音开了口:“好的,我认命,此生只有一个夫君,我肚子里的娃娃只有一个爹。”

  他眉眼比日光暖,笑容明澈好看,还是那一年翻窗而来,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郎。

  我孕期的暴躁情绪顿时被抚平,仰头亲上他的嘴角。

  “好的,么么哒。”

  文/萧四娘 图/ffyy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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