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士之死 我无语送别

　　开赛前一度壮志凌云的西班牙人，以一种无解的方式，倒在东道主面前。临阵换帅的惊天变局、人员老化、新任足协主席的铁血和固执，以及临时主帅耶罗的刚愎自用，哪个是杀死西班牙的凶器，谁是杀死西班牙的凶手？作为长年报道西班牙足球、本届全程现场跟踪西班牙队的笔者，在卢日尼基球场，从细节见证斗牛士之死。

　　被嘲笑的斗牛士 谁还顾得上西班牙？

　　卡瓦哈尔右路拿球，伊斯科准备靠近接应，刚跑了两步，皇马中场突然背身加速向禁区内跑位。这一侧的防守球员足够多了，他要给自己的队友减轻压力。

　　就在伊斯科加速的同时，一名球员迅速靠近他，身体接触，两人摔倒。伊斯科扭头一看，与自己一样坐在地上的，是阿斯帕斯。佐布宁在笑，日尔科夫在笑，伊格纳舍维奇也在笑，卢日尼基看台上78011人都在笑。

　　从2008到2018，西班牙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嘲笑。即便在巴西他们被荷兰人和智利人打得寸步难行，人们投给西班牙人的还是同情，而不是轻蔑的笑声。四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是西班牙人本届杯赛第一次在莫斯科比赛。无论是卢日尼基，还是斯巴达克，对强队都不友好。德国在莫斯科输给了墨西哥，阿根廷在这里被冰岛逼平，这次，轮到了西班牙。

　　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现场督战，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陪同，两大政要的到来，让卢日尼基的安保上升到最高规格。各入口处配备的警犬，体型也比平常大了许多。体育场顶部，继揭幕战后再次出现了狙击手身影。每逢大战，费利佩六世最喜欢到现场。但他或许不知道，此前一天，葡萄牙总统在索契亲眼送走了C·罗。

　　淘汰赛不一样，面对东道主的淘汰赛更不一样，而国王的到来，又给这场比赛增加了更多的戏份。这是一场大战，毫无疑问，就像第一场与葡萄牙的比赛一样。当时，卢比亚莱斯在更衣室门口等待着耶罗。同样的情况，今天没有重演。卢比亚莱斯去见了费利佩六世。

　　不一样的还有首发。卢日尼基的客队更衣室比其他球场的都大，以致每个球员之间的距离都在增加。说服伊涅斯塔替补，耶罗没有花多少时间。“老白”向来都愿意给主教练最大的支持，在巴萨，出头的曾经是哈维，现在是皮克和梅西。伊涅斯塔是安静的。

　　当首发阵容发布，几乎所有人都在解读阿森西奥的意义。结果，他是场上最没有意义的人。没有空间，他无法像在皇马一样飞驰；没有地位，皮球甚至很少传递到他脚下；没有机会，他凭什么替代伊涅斯塔？于是，卢日尼基出现了一个茫然的阿森西奥，10个西班牙人，对抗着11个俄罗斯人，还有一个人，是球场上的观光者。

　　洛佩特吉花了两年时间，让西班牙重新站起来，而他们的倒下，只用了130分钟。替补出场的伊涅斯塔，打出一记角度刁钻却力量不足的射门，成就了阿金费耶夫堪比雅欣的扑救。这一脚和8年前的那一脚，相差太多。“小白”变成了老白，西班牙再也不是那支西班牙。

　　当阿斯帕斯走向点球点，伊涅斯塔转过身去背对着球门。片刻之后，卢日尼基体育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一刻伊涅斯塔知道，属于他的世界杯和国家队征程，都结束了，残忍而现实。

　　比赛结束，泪水被欢呼彻底掩盖，此时，谁还顾得上西班牙？费利佩六世悄悄走进更衣室，没人说话，只有礼貌掌声。短暂安慰之后，国王离开。离开的还有伊涅斯塔，或许还有皮克、拉莫斯、席尔瓦……西班牙剩下什么？阿森西奥、萨乌、塞瓦略斯？

　　点球轮盘 “我早就告诉过你……”

　　奎珀斯吹响了加时赛结束的哨声，西班牙球员无奈地低下了头。虽然他们还没有输，但没有在120分钟内取胜，谁也打不起精神来。

　　耶罗回到替补席，朝塞拉德斯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过来。后者很机灵，一路小跑到耶罗身边。球员时代就曾在老大哥身边效力的他，迅速打开笔记本，清楚地翻到记录点球预案的那一页。

　　西班牙没有刻意练过点球，至少在这个阶段没有。按照耶罗的设想，他们在8强之前都不会遇到点球大战，俄罗斯绝不是能够将他们逼入点球轮盘的对手。

　　“伊涅斯塔、拉莫斯、皮克！还有谁？”塞拉德斯迅速将最简单的问题解决，困难得留给了耶罗。这并不是耶罗本届世界杯第一次面对西班牙的困境，杯赛开始之前，他曾经面对了一次更大的危机，而他决定接受挑战，只用了半天时间。皇马宣布洛佩特吉上任，彻底激怒了新任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24小时之后，洛佩特吉被赶出了西班牙队在克拉斯托达尔的训练营。

　　足协解雇洛佩特吉的发布会结束之后，跟随卢比亚莱斯从莫斯科赶来的新闻官雷东多告诉洛佩特吉：“你可以去午饭了，不过，没有人会和你一起。”雷东多年轻的时候是个裁判，混得并不好，甚至都没混人西班牙足协的国际级裁判队伍。但是，一个裁判，最擅长冷冰冰地交流，最适合让人心灰意冷。

　　洛佩特吉连午饭都没有去参加，直接回了酒店收拾行李。当天下午四点，他离开了。跟着他离开的，还有他的助手巴勃罗·桑斯、体能交流卡罗还有心理专家坎皮约。“我希望我们能赢得世界杯。”这是洛佩特吉留给西班牙的最后一句话。

　　“科克和阿斯帕斯！”耶罗拍板。只用了一分钟，耶罗、卡莱罗和塞拉德斯就完成了一个导致西班牙出局的决定。

　　阿斯帕斯是第一个知道自己要罚点球的球员。他还在喝水，耶罗走过来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塞尔塔前锋没有过多表示，点了点头。但他不知道，自己主罚的是第五个点球，是一个一旦失手，就没有弥补空间的顺序。

　　同样替补上场的伊涅斯塔是耶罗的第二个目标。通知伊涅斯塔的时候，耶罗将自己的双手搭在了前者的肩膀上。而得知这一消息时，伊涅斯塔甚至没有回头，原地说了一声，“好，我来踢第一个。”

　　120分钟的苦战，消耗了西班牙人太多的信心，以致于点球大战之前，他们都不愿和耶罗主动靠近。点球本就是一个赌轮盘的游戏，而他们，似乎更愿意让命运来审判自己。

　　例外的是拉莫斯和伊斯科。拉莫斯在连续两次赢得掷硬币之后，主动靠近耶罗，这个时候，他知道了主教练的选择。伊斯科想踢点球，也想交流，他一直在搜索主教练的眼神，但耶罗没有搭理他，直接走向皮克。

　　伊涅斯塔和拉莫斯也围了过来，他们需要决定主罚顺序。伊斯科还在试图和耶罗沟通，但当知道自己并不在前5个主罚名单里时，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随后低下了头，转身。也许他认为自己将会第六个出场。

　　科克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将要主罚点球的球员。科斯塔知道了这个安排后，第一时间靠近耶罗，“不要让科克主罚！”

　　耶罗没理会，径自前行，将马竞前锋留在原地。科克主罚的是第三个点球，半高球，门将右侧，被阿金费耶夫轻松扑出。科斯塔靠近呆滞的耶罗：“我早就告诉过你……”

　　冷峻主席 挤出笑容迎接风暴

　　“你需要这场比赛的球票吗？如果不需要，可以给我吗？今天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赛后的混采区，充斥着向其他国家记者索要本场媒体票的俄罗斯记者。尽管他们很兴奋，却绝不张狂，也不喧嚣，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拉丁面孔的媒体人，生怕触碰了那些本就敏感的同行的神经。

　　任何时候，西班牙出局都应该是个大新闻，除了今天。赛后的混采区，有振臂高呼，有不甘和遗憾，有眼泪和无奈，还有窃窃私语。“西班牙到底怎么了？”“临阵换帅绝对是一个错误！”在议论声中，大门被拉开。

　　第一个出现在媒体面前的是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尽管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还是挤出笑容面对话筒。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就像首战葡萄牙，他站在更衣室门口等待耶罗一样。

　　换帅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正是因为卢比亚莱斯的一意孤行，才让西班牙在世界杯开始前一天，遭遇重大变故。“更换主教练是个错误吗？耶罗什么时候离职？”记者的问题很尖锐。

　　能够在这个时刻将自己暴露在聚光灯面前，卢比亚莱斯已做好充分准备。“当一个人带着责任和勇气做决定时，他必须冷静下来。整个执行团队都给了我一致支持，我们都非常平静。尤其是耶罗，他非常有勇气地承担了这个责任。我为耶罗和他的团队的表现感到自豪。接下来几周，我们会看看怎样做才是最有利于球队的发展，并且我们会把做出的决定告知公众。”

　　“对于在世界杯前更换主教练，您后悔吗？”“我对自己是非常断然的，当然那些后来的评论和投机取巧的人不会影响我。我们做了该做的事，我的内心是非常平静的。新足协应有的品质也是不能忽视的，如果有人不喜欢的话，他就得自己适应。”

　　的确，这是一个全新的足协。从比利亚尔被捕的那一刻开始，西班牙足球就进入了全新的篇章。尽管皇马完成了史无前例的欧冠三连冠，尽管西班牙足球垄断了过去十年两大欧洲俱乐部杯赛60%的冠军，尽管梅西和C·罗领衔的西甲依旧是欧洲水平最高的联赛，但那一切都属于比利亚尔。

　　如今，已经是卢比亚莱斯的时代。他还年轻，还幻想着西班牙能够重回世界之巅；他还年轻，还在使用铁腕手段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他还年轻，却已经必须开始面对一个即将失去C·罗和梅西的世界第一联赛，和一支即将迎接更大痛苦和打击的国家队。

　　“耶罗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国王是怎样安慰球队的？”问题还在继续，可部分记者的眼神里已经透露出仁慈。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失败，伊涅斯塔退出国家队，谁又愿意在这样的时刻，在西班牙足球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痛彻心扉的盐。

　　绕过混采区的另一端，卢比亚莱斯迎面向笔者走来。他冷峻的双眼落在笔者鲜红色的西班牙球衣上。这是一件款式陈旧，颜色却保持得极好的球衣。属于那个西班牙足球还没有登上世界之巅的年代。四目交投，笔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卢比亚莱斯走了过来，伸出左手，用力地握住笔者。“Vamos Espana！”是的！“Vamos Espana！”

　　跟在主席身后的随行人员，惊讶的盯着笔者，甚至回头多看了两眼。这个人是谁？管他是谁！卢比亚莱斯需要的，是一个陌生人。

　　特派记者南楠发自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