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迪大法官其人其事

　　肯尼迪大法官究竟何许人也？绰号“摇摆票”的他，如何能在党争激烈的美国最高法院，长期扮演一锤定音的关键角色

　　日前，肯尼迪大法官宣布退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7月9日特朗普总统对外公布新大法官提名人选卡瓦诺。一石激起千层浪，美国媒体和政界激辩不休。

　　肯尼迪大法官究竟何许人也？绰号“摇摆票”的他，如何能在党争激烈的美国最高法院，长期扮演一锤定音的关键角色？特朗普总统有何高招，成功“说服”大法官提前让贤？

　　小镇律师登上司法舞台

　　1936年7月23日，肯尼迪生于加州萨克拉门托一个爱尔兰人天主教家庭。母亲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曾在州议会工作。从事律师业的父亲，在州立法部门颇具影响力，曾受雇于加州酿酒行业对各方进行游说，享有超级说客的美名。

　　有其父，必有其子。小肯尼迪生在小镇，眼光却不局限于此，性格更不保守古板。少年时代，他随叔叔赴加拿大和路易斯安纳州的油田，打工赚钱。父母精心安排十几岁的爱子，在州议会为议员担任信使工作。父亲出庭，也不忘带上儿子观摩学习。小小年纪，肯尼迪对陪审团审理流程耳熟能详，让同学吃惊不已。

　　父亲长袖善舞，与加州州长沃伦和好莱坞演员公会主席里根往来密切。谁能想到，十几年后，沃伦出任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数十年后，里根总统提名加州老乡出任大法官。

　　同学回忆：“这小子特别老实，我们调皮捣蛋、上天入地时，他都乖乖回家去了。”肯尼迪调侃说父母对他的循规蹈矩特别失望，认为一个人年轻时越守规矩就越没出息。老肯尼迪甚至拿出100美元，说：“儿子，如果你能干出让父母去警察局捞人的事，这笔钱就是你的啦！”

　　18岁的肯尼迪学业优秀，作为荣誉学生从高中毕业。三年后，他修满斯坦福大学课程。父亲高瞻远瞩，毅然送爱子去伦敦经济学院读了一年书。英国名校学生思想活跃，政治辩论激烈，令肯尼迪大开眼界，终身受益。1958年，肯尼迪进入哈佛法学院，1961年以优异成绩毕业。

　　1963年父亲猝死，肯尼迪不顾朋友反对，从大城市旧金山回到萨克拉门托子继父业。同年，他与斯坦福毕业生玛丽结婚，二人伉俪情深，3个小孩全部毕业于斯坦福大学，传为佳话。肯尼迪夫妇与儿女们一直住在自家祖居，那里也是他度过美好童年的地方。

　　不喜欢政治游说的肯尼迪，两年后接受加州太平洋大学麦克乔治法学院的邀请，出任兼职教授，主讲宪法课程。学生惊讶地发现，这位29岁的年轻教授，在教学方面激情四射，不用看讲义就能滔滔不绝讲上3小时美国宪法。出任大法官后，肯尼迪坚持为麦克乔治法学院夏季欧洲研讨会上课，自诩：“我是麦克乔治法学院任职时间最长的教师！”

　　肯尼迪的律师事务所规模不大，却大胆涉足跨国法律服务市场。他多次前往墨西哥，处理国际官司，成为数量极少的拥有墨西哥执业律师资格的美国律师，帮助美国客户在墨西哥建立了最早一批美资出口加工区。

　　身为共和党人的他，帮助里根州长起草了一份税法议案，严谨尽责的专业能力给后者留下深刻印象。1975年在里根的力荐下，福特总统提名肯尼迪出任位于加州的联邦第九巡回法院法官，国会无异议通过，38岁的小镇律师一跃登上美国司法舞台，成为全美最年轻的上诉法院法官。

　　1987年6月，最高法院中间派大法官鲍威尔宣布辞职。里根“悍然”提名极端保守派人物博克接任，民主党反弹强烈。

　　著名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痛斥：“博克的美国是这样一片土地，妇女被迫去穷街陋巷偷偷堕胎，黑人要在被隔离的角落吃午饭，无良警察会在半夜突然闯进公民家中搜查，学校里不能教授进化论，作家和艺术家要受政府突发奇想的审查，联邦法院的大门将对千百万公民关闭，对他们来说，司法机关可是个人权利的唯一保护者，而个人权利则是我们民主制度的核心。”

　　博克的提名最终以42票对58票被参议院否决。好运降临，里根宣布提名肯尼迪出任大法官，参议院以97票对0票通过了对肯尼迪的任命。

　　一言九鼎的大法官

　　“我走入这座大楼时，有时会思考，我们凭什么拥有一座如此优雅、完美、壮丽、令人难忘的建筑？我们需要用它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吗？当然不是。这座大楼提醒我们，我们正肩负重任，公众也会借此认识到法律的重要地位。”在集结了美国最高法院十二位历任大法官的访谈录《谁来守护公正》中，肯尼迪坦言他每次走进“大理石神殿”——联邦最高法院时的感受。

　　如果影响力是决定性因素，那么1988年以来，将最高法院称为肯尼迪法院更为准确。在整个任期内，肯尼迪大法官身居最高法院的意识形态中心点。他的这一票，无可争议地成了最高法院大多数势均力敌的案件中的关键。

　　1989年著名的得克萨斯州诉约翰逊案（焚烧国旗案），判决的多数意见是由大法官布伦南撰写的，但一直不断被媒体提及的却是肯尼迪的补充意见。

　　“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项简单明了的法规与宪法中纯粹指令的对抗，对此我们别无选择。一个严酷的事实是，我们有时必须要做出自己并不喜欢的决定，我们这样做是因为从法律和宪法的角度上这样做是对的……国旗就是这样一个表现美国人共同理念的标志：法律、和平以及人类精神中所包括的自由信念，因此，这面国旗同时也保护那些蔑视它的人！”初入最高法院的肯尼迪认同焚烧国旗也是公民行使言论自由的方式。

　　肯尼迪的文风力求华丽，晦涩难懂。与其他大法官的低调作风不同，他喜欢自己的判决意见被报刊转载。为了想出一句能被报纸转引的好句子，他字斟句酌，绞尽脑汁。“这种热情、华丽、有点神秘感的语言，是他司法写作的特点，不见得符合所有人的口味。”《纽约时报》这样揶揄道。

　　1992年在维护女性堕胎权利的裁决中，肯尼迪写道：“自由的核心，是定义自身存在的概念、意义、宇宙与人类生命奥秘的权利”。大法官斯卡利亚嘲笑同事：“那著名的甜蜜生命奥秘段落，是吃掉法治的段落。”

　　2005年，肯尼迪在罗珀诉西蒙斯案中投出关键一票，宣布处决18岁以下未成年人构成美国宪法修正案禁止的“残忍与异常刑罚”。肯尼迪批评在处决未成年犯问题上，美国与伊朗、巴基斯坦、沙特、也门、尼日利亚和刚果为伍。“国际社会的意见，尽管不能左右我们的判决结果，但为我们的结论提供了极端重要而又令人敬服的佐证。”

　　判决一出，肯尼迪被共和党视为“叛徒”，受到保守派参议员的激烈批评，有人甚至要求启动弹劾程序。

　　2015年最高法院以5比4的票数石破天惊地裁决同性婚姻合法，肯尼迪就是关键的第5人。“没有其他结合，比婚姻还深奥的了，因为婚姻体现了爱、忠贞、奉献、牺牲与家庭的最高理想。”肯尼迪缓缓地宣读裁决，低沉的声音回荡法庭：

　　“两人缔结良缘，也成了比原来更好的人。缔结婚姻盟誓让两个人超越了原来的自己。正如那些诉求者引证了婚姻的爱可以一直延续，甚至跨越了生死。指摘他／她们不尊重婚姻实在是一个误解，他们苦苦争取正说明了他们尊重，而且决意实行。他们冀望的是不要在孤单中度日、被文明社会最古老的制度拒诸门外。他们争取的是法律面前平权的尊严，而宪法给予他们这权利。”

　　“他用这么打动人和强有力的语言，描述人对平等尊严的渴望，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学者怀德拉表示，肯尼迪的名字会永远和同婚判决连在一起。

　　得州农工大学法学教授潘罗兹观察：“肯尼迪法官可能是全世界最有权力的法官。他虽然只有一票，但他的票，可以说改变了大部分的案子。”

　　“他的宪法学识根源于普通常识，以及对社会、态度与体制会改变和进化的认识。”律师林斯基表示，肯尼迪诠释宪法富有弹性。

　　肯尼迪，这位特立独行的保守派，担任大法官30年，大多在意识形态尖锐分歧的最高法院采取中间路线，在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保持平衡，经常左右高院最重要的判决。

　　值得一提的是，肯尼迪对华友好，多次在中国各大法学院发表演讲。2005年因在华访问，他甚至来不及回华盛顿出席伦奎斯特大法官的葬礼。

　　特朗普的魅力攻势

　　谁人不知，终身任职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在美国司法和政治中举足轻重，动见观瞻。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历史学家卡尔曼说：“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历任总统无不渴望利用及时的大法官空缺。”

　　特朗普上台后，一心想获得尽可能多的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对于82岁的肯尼迪，特朗普绞尽脑汁，祭出高招。首先在攻击多位自由派大法官时，绝不对肯尼迪口出恶言。相反，总统主动施展魅力攻势，取得肯尼迪的个人好感。

　　就任总统典礼一结束，特朗普与参加观礼的肯尼迪大法官寒暄。“请代我向您的公子致意！”特朗普热情地表示，“他可是个特别的人。”

　　原来肯尼迪的小儿子贾斯汀在德意志银行工作十多年，担任全球房地产资本市场主管，与纽约房地产巨头特朗普关系密切。众所周知，特朗普曾多次让旗下公司破产，美国银行家避之唯恐不及。贾斯汀偏偏不信邪，一手推动德意志银行成为特朗普最大贷款方，为其在纽约和芝加哥的摩天大楼提供超过10亿美元的贷款。

　　此前一周，作为肯尼迪法官的嘉宾，特朗普的爱女伊万卡携女儿拜访了最高法院。在特别嘉宾座位上，她们旁听了律师的口头辩论和大法官的裁决。随后伊万卡在推特上发布了一张照片。“阿拉贝拉和我今天在最高法院，”她写道，“我很感激能有机会向她讲述我们国家的司法制度。” 中午肯尼迪与总统家人共进午餐。

　　最为重要的是，特朗普挑选肯尼迪法官的多位前助理，出任大法官和联邦法官，主动示好。

　　以最新大法官戈萨奇为例，他是肯尼迪1993年时的司法助理，深得其赏识。2017年4月，心满意足的肯尼迪在白宫玫瑰园为戈萨奇主持大法官任职宣誓。特朗普不失时机地公开称赞肯尼迪：“是一位取得杰出成就的伟人。在他30年的最高法院任职期间，肯尼迪法官因其敬业和尊严的服务而受到所有人的赞扬。”

　　此后不久，白宫宣布了下一位大法官的热门候选人名单：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的卡瓦诺法官和美国第六巡回上诉法院的凯斯利奇法官。二人的共同点：他们都是肯尼迪大法官的前助理。特朗普另外提名三位肯尼迪的前助理，出任联邦上诉法院法官。

　　无怪乎，在退休前一年的任期中，肯尼迪支持许多保守派的立场。上个月的最高法院最新判决：维持总统的旅行禁令、征收网络销售税、禁止公务员工会向非会员强制收取代理费，以及推翻加州规定怀孕中心必须向妇女告知堕胎选择的法律，让特朗普喜不自胜。对此，肯尼迪与戈萨奇同步投票的情况，多于任何其他大法官。

　　弟子一路青云直上，投桃报李的肯尼迪主动提出辞职。他亲自访问白宫，并发表了一封公开信。热烈的开场词“我亲爱的总统先生”，承认两人之间的亲切关系以及白宫战略的成功。

　　机不可失，特朗普深知，新任大法官寿命远远超过他的总统任期，新人选会让最高法院向保守派大幅倾斜，这是一笔意义非凡的政治遗产。

　　7月9日，他宣布提名卡瓦诺法官为大法官人选。“我最大的责任是选择一位忠实地按照宪法原意释法的法官。一位具有无可挑剔的资历、卓越的智慧、不偏不倚的判断力以及对法律和宪法怀有深深崇敬的人。”特朗普总统表示。

　　新大法官提名告一段落，参议员表决角力战全面打响，好戏还在后头……

　　文/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