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爱,在牙上(六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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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9-03-17 23:01
爱不爱,在牙上
二姨太有一副洁白如玉的牙齿。
二姨太的牙齿之所以洁白如玉,是因为二姨太经常刷牙。二姨太是城里人,曾是香荷“清吟小班”的花魁。柳大爷之所以能娶到二姨太,除了有钱,还仗了自己涞阳县府参议员的身份。
柳大爷家大业大。他祖上靠贩驴发家,三代都是驴贩子,因驴致富,柳家便视驴为吉祥之物。据说柳家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凡小孩子“抓周”,除在孩子眼前摆放毛笔、刀枪、书本、算盘等外,必放一泥制玩具小毛驴,而柳大爷的爹、爷爷、祖爷爷小时候“抓周”又都是抓的小毛驴,所以柳家三代的贩驴生意就越做越红火。更有趣的是,柳家掌门人个个又都是驴脾气。提起柳家老三代,人们背地里呼他们“犟驴”,称柳大爷的祖爷爷叫“老犟驴”,管柳大爷的爷爷叫“大犟驴”,呼柳大爷的爹叫“小犟驴”。因此,因驴发家的柳家对驴除了敬畏之外,内心深处却不免有一丝厌恶感。
柳大爷的爹叫柳老高,对“驴”字辈绰号最是反感。到柳大爷抓周的时候,柳老高有意把玩具小毛驴去掉,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驴是柳家的宝贝,拒绝毛驴就意味着忘恩负义,不仅良心上过不去,还怕给生意带来不利。左思右想,柳老高便想出了高招儿。
柳大爷“抓周”时,仍旧放了一个毛驴泥玩具,柳大爷在亲朋们的惊呼声中,果真抓到了毛驴玩具。柳老高抱起儿子哈哈大笑,他拿起泥毛驴让人们观瞧底部,原来那毛驴肚子上竟刻了一方官印。柳老高得意地说:“咱柳家从此再不是驴贩子了,我儿子要做大官!”
果真应了柳老高的话,柳大爷做了参议员。不过说起来参议员也算不得正宗的官人,只能说是跟官沾点边儿。有人说这还是与那毛驴玩具有关系,如果柳老高真刻方官印被柳大爷抓着,柳大爷定能做大官。而那官印偏偏刻在驴肚子上,就有些不伦不类。所以柳大爷就只能当参议员,做不成正宗的官人。
柳大爷虽然当了参议员,但他毕竟是个乡下人,终究摆脱不了土包子的习性,主要表现是:柳大爷不刷牙。
那时候,刷牙似乎还只是城里人的专利,乡下人几乎没见过牙刷牙粉,所以二姨太刷牙便成了稀罕事。早晨起来,二姨太穿身葱心儿绿小衣,露两条白晃晃的小腿站在屋檐下“咕哧咕哧”刷牙。柳家的佣人们便远远观瞧,彼此交换着眼色,抿嘴偷笑。二姨太瞥见了刷得越发带劲,满嘴白沫。末了,又噙口水仰脖很响地“呼噜”一阵“呼”地将水吐出,如此两三次,佣人们就被引逗得笑出了声。这时候忽听一声厉喝:“有啥好看的!一头有毛一头光,左蹭右蹭流白汤。”大太太一掀门帘,耷拉着脸走出来。人们一阵哄笑,便又很快把笑止住。
二姨太似乎并未受到惊吓,挑衅似的朝大太太扬扬牙刷,那意思是说:“你说它吗?”就又扑哧一笑,露出那两排皓齿,而后晃着两条白腿闪进了屋。
大太太当然不喜欢二姨太。大太太觉得柳大爷之所以被二姨太这小妖精迷住,除了她那狐媚的身段外便是因了满口的白牙。所以大太太对二姨太的刷牙举动深恶痛绝,便常跟二姨太闹脸子,但二姨太有柳大爷护着,压根就不怕她。
二姨太不仅自己刷牙,还动员别人刷牙。她给大伙讲刷牙的好处,一是美观,二是防治牙病。二姨太先是动员柳大爷刷牙。柳大爷一向只用盐水漱口,所以他的牙齿便呈焦黄色。二姨太让他刷牙,他却嫌费事,不刷。不刷,晚上再与二姨太亲热,嘴与嘴之间便贴不成那个“吕”字。柳大爷无奈,便刷。二姨太又买来许多牙刷牙粉分发给家人。自此后每天早晨,柳家便“咕哧”声一片了。大太太火冒三丈,把自己贴身丫鬟的牙刷撅折扔到了茅厕。二姨太偏不识趣,在这节骨眼上却动员大太太刷牙。她要柳大爷做说客,柳大爷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大太太房中。他朝大太太咧开嘴,指着自己的门牙问:“白不?”大太太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傻瓜蛋子,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总‘咕哧咕哧蹭,那牙还不越蹭越薄,还能结实?”柳大爷听了,说声:“有理。”便把这话传给了二姨太。二姨太笑弯了腰,说:“什么东西都是越磨越薄、越磨越小吗?”说着趁柳大爷不注意掏下他的大腿根儿。柳大爷大悟,说:“你也有理。”二姨太让他再去劝,柳大爷却摇了头,说:“她那脾氣比我们老三代都犟,再去也白搭。”
不刷牙的大太太终于害了牙病。这天半夜,她忽然牙疼,腮帮子肿得老高。柳大爷急得跺着脚转圈。最后没办法,只得派人到外头寻了点儿大烟让她吸了,才止了疼。柳大爷对大太太说:“活该,早听老二的,也刷牙,能闹牙疼?”
第二天一大早儿,二姨太手中藏了几粒茶叶梗儿来到大太太房中探病。此时,大太太腮帮子仍没消肿。二姨太说:“大姐牙中有虫儿,我给你挑出来。”便小心翼翼地用针屁股在大太太嘴里捣弄,果真挑出几粒黑黢黢的东西。二姨太把那些东西在大太太眼前一晃,说:“死虫儿。”大太太脖子一缩:“妈呀!好几条!”二姨太趁机劝道:“大姐还是刷牙吧,牙粉这东西专治牙虫儿。”
大太太怯怯地望一眼二姨太,说不出话。二姨太便顺势掏出牙粉牙刷放到茶几上。
走出门,二姨太将那几粒茶叶梗给柳大爷看,说:“牙虫儿!”柳大爷这才恍然大悟。
大太太站起身,望着牙刷牙粉,又偷偷看看窗外,见二姨太走远了,迟疑片刻,拿起牙刷左右观瞧,又打开牙粉包,用鼻子嗅了个够。
大太太开始偷偷刷牙。第一次刷后便觉出满口清爽,连刷几次,竟满口生香了。一个月后,大太太的牙齿竟也变得洁白,而且那牙痛病就再也没犯过。
柳大爷再跟大太太同床,嘴巴之间便也不断贴出个“吕”字。他们这个“吕”字已是好些年没贴过,大太太就很激动。大太太想:“女人与女人的差距,原来在牙上!”
争宠
吴家大太太是个有心计的人。
大太太是大家闺秀,三十年前嫁给吴家大少爷成了大少奶奶。吴家家规严,规定男人四十岁以前不许纳妾。但吴大少爷花心,想纳妾不敢,就偷偷在外边偷鸡摸狗。火急火燎地熬到不惑之年,就好像憋足劲准备起跑的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响,大少爷迫不及待地开始纳妾。大少奶奶当然不高兴,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大少奶奶理亏,大少奶奶理亏的原因是她不生养,嫁到吴家二十年没生下一男半女。如果不是那个家规囿着,说不定大少爷早就姨太太成群子孙一把了。
大少奶奶虽说不会生养,但大少爷一点儿不敢小瞧她。大少奶奶的娘家家财万贯,哥哥还在涞阳县府当差,有钱有势。大少奶奶出嫁那天,光陪嫁就装了六馬车。吴府的家人从车上卸嫁妆,有个小伙子抱被褥,大冬天竟抱了一身汗,事后夸张地说:“大少奶奶家陪送的被褥又多又厚,能不捂出汗么!”啧啧!这家富有,谁敢小瞧!大少奶奶举手投足就显得很大气,也处处透着精明。人若精明了,干什么都不吃亏。
说这话的时候,大少爷的爹娘都不在了。大少爷就成了老爷,大少奶奶就成了大太太。
吴老爷一连纳了三房姨太太,大太太心里多少有些窝火。过去,吴老爷归自己独有,今天却被几个女人“瓜分”了,虽说大太太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吴老爷偏偏是个看不出火候的主儿,自打娶了三房姨太太,几乎就不到大太太房中留宿了,夜夜去姨太太房中睡。用现在的话说,吴老爷不会搞“平衡”,用官话说出来,就是没学会“弹钢琴”。到最后发展到一个月也不去大太太房中一回。大太太受到老爷的轻视,自尊心受到伤害,就由窝火变成了恼火。但是大太太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明白自己之所以失宠全是因为自己没三个姨太太年轻,要想继续得到老爷的宠爱,就必须让自己年轻起来。
大太太开始刻意打扮自己。过去大太太觉得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注重打扮了,穿戴不讲究,也不怎么化妆。现在大太太开始改变自己的想法,重新开始擦胭脂抹粉,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把自己打扮得袅袅娜娜仪态万方。这一打扮大太太就又重新焕发出青春找回了自信,重新黏住了老爷的眼珠子。吴老爷说:“到底是大家茬出来的,老大打扮起来比她们仨一点不含糊。”就开始隔三岔五地去往大太太的房中。
然而,这只是成功了一半。
大太太最终是要把几个姨太太“比”下去。
那天大太太生日,大家喝了好多酒。二姨太讨好地说:“大姐真是越来越年轻。”大太太抿嘴一笑,借着酒劲接着话茬说:“再怎么打扮也不行了,老了,和几个妹妹站一起,我也就是个老太婆。要我年轻,除非你们变老!”说着忙捂嘴笑着连喊三个“醉了”。
大太太说的每一句话,几个姨太太都得好好嚼嚼。
第二天,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二姨太就脱下了那件新做的杭州真丝双绉裙子。大太太就拿了十块大洋送到二姨太房中,说你娘家爹不是病了么,请个好医生。
第三天,三姨太的高跟皮鞋就换成了家做布鞋。大太太就让丫鬟送去了一对玉镯,说你娘家妹子不是要出嫁了么……
四姨太也渐渐悟出了这一层……
大太太的奖励越来越厚。几个姨太太也越发识趣,最后彻底告别胭脂香粉,把漂亮衣服压了箱子底儿,老四竟还柴禾妞儿一样穿了件粗布大褂,外人一看只当吴府又添了个使唤丫头。
这时候,大太太越发把自己打扮得风光无限,和几个素面朝天的姨太太站在一起,就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大太太觉得几个姨太太做得有点过,说明她们把自己的心思看得太透太透。大太太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被别人打了小算盘,虽然这正是他需要的结果,但仍是觉得有些心里不舒服。大太太是个说上联的人,就开始拿话“找补”:“妹妹们懒成什么样了?连妆也不化了!”二姨太意味深长地看大太太一眼,掩面一笑说:“费那劲!晚上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大太太竟也被逗笑了。
至此,大太太才算彻底地胜利了。大太太明显地感到老爷的目光越发热切起来。但到她房中的次数却并没增多。不过,大太太成了胜利者,姿态越发高了,却不再计较这些了,年龄大了,那事也就淡了。
那天,老爷去四姨太房中留宿。偏巧大太太那晚失眠,在床上烙了半天饼,难受,想借着月光到花园溜达溜达。经过老四住处时,见屋内还亮着灯,不时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大太太刚要迈步过去,却听到话语中有“老大”。出于好奇,凑上耳朵,又偏巧窗帘没拉严,睁一眼闭一眼往里一瞄,见老爷斜靠在床上,四姨太正坐在镜子前描眉画眼。四姨太穿着好久都没穿过的绸缎旗袍,油光水滑的发髻上插了一根凤头簪。四姨太放下眉笔,用小手托起自己的脸蛋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又拈起口红纸叼在嘴上,捏起香粉团轻轻往脸颊扑打。收拾利落了,四姨太起身,对着镜子转了半个圈,荡出了一股香风闪出了一片光灿。四姨太把口红纸“喷儿”吐出老远,朝吴老爷一笑,说:“老爷,我比大姐漂亮么?”接着把一只镶玉水滴耳环拿起来朝老爷晃晃。吴老爷会意,起身伸个懒腰,趿拉上鞋子缓缓踱过去,接过耳环边给她戴边说:“你们几个都比你大姐透灵。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夫妻感情关键在‘夜上。白天不打扮,哄了老大那么多钱,到了晚上,一个个却变成了狐狸精……”
大太太听了只感觉身子慢慢矮了下去。
尿出来的版图
光绪三年春闱大比,野三坡举人苗挺秀带着书童苗小和全国众多举子一样来到了京城赶考。
苗举人他们住进一家叫“福日升”的客栈。好多举人和苗举人一样,也陆陆续续住进了这家客栈。
这家客栈足有三十几间客房,回字型结构,中间一个大院子,举子们进进出出,脸碰脸,慢慢就熟悉了。
苗举人的书童苗小只有十二岁,宽脑门黑眼仁,肉嘟嘟的圆脸蛋儿,乖巧中透着一股憨气,人见人爱。苗举人常夸赞说:“我这童儿,要哪儿有哪儿,若不是那点儿小毛病,千金不换。”
啥毛病——尿床。
几乎天天晚上,苗小都在褥子上画画。
褥子尿湿,自然就要晾晒。所以每天太阳一出来,“福日升”大院的晾衣竿上便搭起苗小的尿褥子。
大伙儿就取笑他。也许苗小被取笑习惯了,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有个河南举子胡仁爱逗他,指着尿迹说:“苗小啊,这次尿得好,像一只大鹅。”苗小露出一对小虎牙朝他一笑,做个鬼脸说:“那一会儿我把大鹅挖下来,给老爷烤着吃。”
皆笑。
会试结束。
在等待放榜的几天里,举人们心情放松,加之就要离别,就常聚在一起饮酒。
这晚,苗举人和几个举子喝得酩酊大醉,被苗小架着才勉强爬到床上。
第二天,苗小又晒尿褥子。胡举人又来跟他玩笑:“这次画的啥?”他瞇缝着眼睛研究半天,说,“不像鸡鸭不像猫狗,这边尖这边圆,这边似是月儿弯,你小子,怎么尿成了俺们县的版图模样?”
不久发榜,苗举人高中,胡举人落榜。
苗举人在家候补三年,被委了个知县,有谁会想到,竟是胡举人家乡那个县。
春风得意的苗知县马上赴任。途中,苗小仗着胆子对老爷说:“老爷,还是你能,你就尿了那么一次床,竟尿出一个县的版图,老爷,要我说,您治理这个县一定是手拿把攥,它只不过是您一泡尿啊!”
半月后,他们赶到任上。很快胡举人便来拜访,苗知县见到故交自然高兴,以后俩人频繁来往。
一年后的中秋节,苗知县邀胡举人等几个乡绅一起饮酒赏月。
那晚,大家都多喝了几杯,胡举人又和苗小开起了玩笑:“苗小啊,黑夜还画画不?”他大着舌头对几个乡绅说,“众位有所不知啊,这苗小可不得了,人家一泡尿竟尿成了咱们县的版图模样。”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拍脑门,似是悟出点儿什么,说:“哎呀,偏偏苗大人这么巧来这里当父母官,这岂不是说苗大人的知县是你给尿出来的?”其他乡绅都丈二和尚。见大家没明白,胡举人又添油加醋地说个仔细。苗小以为是胡举人在夸他能耐,也没多想,就说:“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本事,那是我们老爷尿的。”
众人大眼瞪小眼,苗知县臊红了脸。苗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捂嘴,吓得躲到了旮旯。
第二天一大早儿,胡仁便来谢罪。胡举人一揖到底,哭丧着脸说了一大堆好话,就差点儿伸手扇自己嘴巴子了。苗知县说:“无妨无妨,不就一个玩笑嘛!”
可是,县大老爷一泡尿尿出个知县,这玩笑却传了个沸沸扬扬。
苗知县感到有些不对劲,这虽是笑话,但却显出了一种大不敬。怎么?我们这个县成了你县大老爷的一泡尿?你县太爷的能耐是不是也忒大了。什么事情如果和裤裆搅合在一起,就透露出一种蔑视和下贱。
苗知县忐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很快又传出一个消息,说苗知县又尿床了,这次人家尿出了一个河南省版图。
没多久,河南巡抚前来视察。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巡抚竟也听到了这个传言。巡抚望着苗挺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无风不起浪,一准是你平常跋扈,才惹得人们恨你,给你编笑话。”接着话锋一转,说,“你不会取代老夫吧?”苗知县吓得直哆嗦。
巡抚走后,苗知县仍在双腿打战,接下来便总是琢磨巡抚说的话,就觉得巡抚是话中有话,越琢磨越害怕。不久,苗知县就病了,家人忙请郎中调治,过了半月,好歹缓过来……但新的传闻又悠悠而来——
知县大老爷又尿出了一个大清国版图。
这时的苗知县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一个圈套里。
脏口
三子养了只八哥。
那八哥被三子驯得很乖巧,会说不少人话,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日本鬼子大鳖蛋!”三子说:“八哥,日本鬼子大鳖蛋!”八哥黄嘴一张,便说:“日本鬼子大鳖蛋!日本鬼子大鳖蛋!”
三子的爹娘和两个姐姐都是被日本人杀害的,两个姐姐被鬼子兵凌辱后用刺刀挑出了肠子。三子恨透了日本鬼子。
养八哥分笼养和散养,三子的八哥属散养。那八哥从雏鸟开始被三子养,混熟了,平时就栖息在窗台上或院中的树上。三子出门时,胳膊高举,伸出一个手指头,八哥便扑啦啦飞过来,一爪蜷缩,一爪蹬在手指上,如金鸡独立。从远处看就像人擎了一支黑樱枪。累了,手指托着八哥在眼前晃个圈,然后向上一掂,八哥便借劲灵巧地跳到三子肩上。
三子还是游泳高手。仰泳、蛙泳、狗刨,没他不会的。一到夏天,三子和伙伴们便成天光屁股泡在拒马河里,身子被日头晒得像黑泥鳅。下雨水涨,河面宽达数十米,深十丈,三子一口气能游个来回。三子游泳时,八哥便待在岸边的树杈上。有人来,八哥便叫:“有人有人。”如果来的是女人,光屁股的汉子们便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露出一颗颗光瓢。
不久,鬼子在河对岸的山坡上修了炮楼,孩子们都吓得不敢再到河里游泳了。只有三子不怕,照样架着他的八哥来玩。
这天,三子正泡在河里,炮楼上的几个鬼子和翻译官也来洗澡。八哥见了叫起来:“有人有人。”八哥的叫声吸引了几个家伙的目光。翻译官向前走两步,看清是一只八哥,朝领头的鬼子小队长说:“太君,那鸟会说话。”八哥见生人靠近,扑啦啦飞上了另一棵树。翻译官说:“你个破鸟,也怕日本人?”翻译官给八哥提了醒儿,八哥听见“日本”两字,顺口便叫:“日本鬼子大鳖蛋!”翻译官没听清,说了声:“什么什么?”八哥又叫了声:“日本鬼子大鳖蛋!”翻译官这次听了个真切,“喷儿”地笑出了声。鬼子小队长见翻译官和鸟对话,很好奇,问翻译官那鸟说什么!翻译官不敢直说,怕惹恼日本人,便说:“那鸟在向太君问好!”
鬼子小队长乐了,望着八哥两眼直放光,对翻译官说他喜欢那鸟。翻译官望见河里的三子,喊道:“这是你的鸟?”
三子摇摇头:“不是,野鸟。”
翻译官说:“屁话,野鸟会骂人?你,上来!”
三子不听他的,依旧在河里游着。
翻译官拔出手枪说:“那我就打死这野鸟。”
三子忙喊:“别、别,我上来。”三子上了岸,穿上破裤衩。
翻译官说:“你让它下来,太君要那鸟。”
三子说:“它哪听我的啊?”
翻译官举枪朝八哥瞄准。无奈,三子高举手臂,伸出了手指头。八哥望望一群人,不安地在树杈上挪动几下爪子,但最终还是飞向了三子。
……翻译官抱着八哥,和洗完澡的鬼子兵回炮楼。鬼子们边走边逗八哥,怪笑声一路远去,三子恨得牙根直痒。
三子想八哥。
三子天天去拒马河,等八哥。
半月后,终于等到了。
这次从炮楼里走出来三个人——鬼子小队长,翻译官,另外一个是穿和服的年轻日本女人。翻译官肩上正落着那八哥。三子心中一阵狂喜。
三子爬上岸,裤衩也来不及穿,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三个人走到了河边。小队长朝翻译官说了几句话,翻译官点头,停住了脚步。小队长便和那女人绕到了隐蔽的河湾处。不一会儿,黄色的日本军装和花花绿绿的日本和服便一件一件晾在了石头上,接着便传来了戏水声和呜哩哇啦的说笑声。
翻译官目送两个日本人走后,开始逗那鸟。翻译官说:“八哥,皇军好!”八哥伸伸脖子,黄嘴一张:“皇军好!”翻译官咧嘴一笑:“好八哥,再说,大东亚共荣。”“大东亚共荣。”八哥叫声清脆。
三子气炸了肺。
翻译官边逗八哥,边朝鬼子洗澡的地方张望。过了会儿,他把八哥托到树枝上,把拴八哥的绳子系在树干上(那八哥被绳子拴了一只爪子),朝四外望望,蹑手蹑脚地猫身走向河湾,藏在石头后边,贪婪地偷望那日本女人白光光的身子。
三子见来了机会,悄悄朝八哥靠近。八哥听见动静,忽然叫起来:“有人有人。”翻译官做贼心虚,吓得一激灵,回头见是三子,瞪瞪眼,压低声音喝道:“你干啥?”忙猫身往回跑。
三子先翻译官跑到了那棵树前。八哥见了小主人,兴奋地扇动翅膀。三子麻利地解开绳子,喊声“飞!”八哥扑啦啦飞走了。三子赶紧跑,想跳进河里,翻译官掏出枪“啪”地朝天放了一枪,三子立住了。待翻译官走上前来,三子忽然抱住翻译官握枪的手咬了一口,手枪落地,两人扭在了一起。扭打中,三子抠瞎了翻译官一只眼睛。
打斗声和枪声惊扰了鬼子小队长和那日本女人,鬼子只当是八路军袭击,跑上岸便去拔手枪。那女人惊叫着光着身子爬出水面。鬼子走上前,枪口对准了三子。三子只好住手。翻译官捂着眼睛哀嚎一阵。忍着疼解下腰带反绑了三子双手。
翻译官捂着伤眼喊道:“把鸟叫回来。”
三子脖子一拧。
鬼子瞪着眼睛呜哩哇啦怪叫。
翻译官朝鬼子点点头:“对,宰了他。不过一枪毙了这小子太便宜,太君不如瞧个稀罕,淹死他。”鬼子一听,来了兴致,连喊“呦西”,那日本女人竟也高兴得拍起了巴掌。
鬼子和翻译官抬起八岁的少年三子,走上一个高台,三子破口大骂:“小日本,我日你十八辈祖宗。”
远处的八哥立马回应:“日本鬼子大鳖蛋。”。
翻译官扭头朝八哥待的方向喊道:“皇军好。”
八哥也說:“皇军好。”
翻译官挑衅般朝三子一笑:“小子,怎么样?你教它什么它学什么。对你来说,那鸟儿已经‘脏口。”
三子大叫:“死鸟,我杀了你!”
三子被扔到了河里。
三子在水里拼命挣扎,他水性再好,但被绑了双手也是无奈。三子渐渐下沉,身体全部没入水中,眼看就没命了。忽然三子拼尽最后力气双腿猛蹬,肚皮一挺,露出了自己的小鸡鸡——
那八哥始终瞪着眼睛望着三子,忽然见水中露出了小主人的“手指头”(八哥一准是把小鸡鸡看成了手指头),忙鼓起翅膀朝那里飞去,在即将“金鸡独立”的一刹那,三子身体忽地下沉,“手指头”不见了,那只已经“脏口”的鸟儿一下子栽进了水中……
两杆神枪
花葫芦是涞阳野三坡一带的大土匪。他姓花,花木兰的花,名字叫啥无人记得。因天生是个秃子,脑袋像一只立了秋的葫芦,人们便送他“花葫芦”的外号。花葫芦枪法准,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他故意把自己那柄短枪的准星锉掉,百米开外打活物儿仍是一撂一个准儿,便又有“神枪花葫芦”之称。
仗着枪法好,花葫芦气候越来越旺,后来又兼并了野三坡一带大小七股土匪,便立地做成了“草头王”,黑白两道都怵他一头。
1937年,八路军老九团挺进涞阳。为了壮大抗日力量,九团想争取花葫芦加入抗日队伍。这天,正逢花葫芦他老爹七十大寿,九团首长便派七连长张八喜以拜寿为名去野三坡说服花葫芦。张八喜能文能武,而且也是个神枪手。
八喜连长带领一名通讯员直奔野三坡。
到了野三坡地界,见四周寂静无人,张连长喊一声:“出来,带我去见花大王。”便有一干人“忽”地从草丛中跃出,先是下了两人的枪,接着将两人往山上领。
未到山门,便听见鼓乐喧闹之声。进了山门,大小土匪全都放下活计围了上来。张连长环顾四周,见这匪巢高墙大院明楼暗堡,自成一片天地。见了花葫芦和花老太爷,七连长一抱拳自报家门:“本人姓张名八喜,是共产党八路军,今日特来给老太爷拜寿。”花葫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便请张连长落了座。
酒席宴上,八喜连长渐渐切入正题宣传抗日,花葫芦听了一会儿,“咕嘟”灌口酒,说:“加入八路有什么好处?”张连长说:“打鬼子保家乡过舒服日子!”花葫芦不说话,过一会儿皱皱眉对手下说:“怎会有苍蝇?”手下便递过他的枪,花葫芦朝空中甩手便一枪,手下忙跑过去,从地上捏起一只苍蝇说:“大哥,还是个母儿。”众匪大呼:“大哥神枪啊!”张连长要过花葫芦的枪,赞道:“好枪!可惜我的枪没在手上,要不正好是一对儿。”花葫芦一拍脑门:“快还客人的枪。”手下把张连长的枪拿过来。花葫芦一看,便愣了一下,这枪竟也没有准星。张连长掂掂两把枪说:“给老爷子拜寿,怎能没寿礼?”说着望一眼通讯员,通讯员便从桌上的钱匣子中抓一把钱票儿“刷”地扬上天,但见张连长“腾”地站起身,双枪爆豆子般一阵点射,钱票儿便被弹风裹挟着像一只只花蝴蝶“扑啦啦”朝影壁“钉”去,枪声旋即停止,影壁上竟多了个钱票儿组成的“寿”字。众匪惊得吐出了舌头,好半天才喝出彩来。张连长说:“我这寿礼是现做现送,献丑了!”花葫芦沉思半晌说:“张连长神勇,不过刚才你说的事我还要合计合计。”张连长便告辞了。
其实,惦记花葫芦的还有日本人。这时候,日本人刚刚占了涞阳县城,鬼子也想拉拢这股势力。就在张连长走后没几天,鬼子中队长佐佐木便派人来找花葫芦。来人见了花葫芦,先是送上三千大洋,又许以高官厚禄。但花葫芦说这时局拿不准,没立马答应。来人回去向佐佐木一报告,佐佐木便派人寻机把在野三坡镇看大戏的花老太爷绑架了。花葫芦是个大孝子,老爹被人绑了票儿,正心急如焚,这时佐佐木派人来传信,花葫芦便去了涞阳县城日军指挥部。见了花葫芦,佐佐木说:“皇军大大地赏识你。”花葫芦说:“只要放了我爹,一切都好说。”佐佐木便叫人拉过一个被俘的八路军战士。佐佐木把自己的“王八盒子”递给花葫芦。花葫芦说:“我跟八路军无冤仇。”佐佐木唿哨一声,两只大狼狗便扑向被俘战士,随即便是一阵惨叫。佐佐木说:“反正都是死。”花葫芦便举起枪把八路军战士打死了。
花葫芦手上沾了八路军的血,便做了汉奸。佐佐木封他当了警备大队长。开始花葫芦多少还有些中国人的良心,知道给日本人做事是为虎作伥。不过,久在狼窝,狼性自然会浓。佐佐木对花葫芦极为看中,金钱美女花天酒地任他玩乐。花葫芦便很是对鬼子感恩戴德,那打家劫舍的土匪脾性越发显露出来,于是一心一意做起日本人的走狗来,打仗冲锋总是一马当先,杀害了我不少抗日战士。佐佐木一高兴,便把自己的大洋马给了他。花葫芦快枪快马更加有恃无恐,在血洗康家庄时,为了显示自己的枪法,他骑马飞驰反身连续射杀我十三名抗属,欠下了累累血债。
这年秋天,日军调集了三千重兵对涞阳进行大扫荡。这天,老九团与鬼子打了一场遭遇战,九团寡不敌众,团长命七连掩护大部队转移。七连长张八喜奉命带十八位战士死守鸭蛋岭,把佐佐木和花葫芦的日伪军打得哭爹叫娘。最后,由于弹尽粮绝,除八喜连长被俘外,其余战士全部牺牲。
花葫芦望着被俘的张连长说:“怪不得我手下的弟兄死那么多,原来遇上了你。”八喜说:“我要是还有子弹,你们死得更多。”花葫芦亲自给八喜上了绑,而后与两个日本兵一起押张连长回城。
天黑时,他们走到一片玉米地。七连长一直在暗中使劲挣脱绳子,这时他忽然感到绳子有些松动,再一使劲,绳子便脱了。七连长猛地把一个鬼子撞倒后飞也似地跑进玉米地。鬼子要追,花葫芦说:“天黑,有埋伏。”说着朝张连长跑的方向“叭”地一枪,而后吹着枪口,乜斜着眼说:“太君信不过我的枪法吗?”
第二天,佐佐木亲自带人与花葫芦一道去了那片玉米地,见地上有几滴血迹。花葫芦说:“八路收了尸,这小子贼瘦,血也不多。”
1945年秋天,日本鬼子投降,花葫芦被俘获,涞阳县民主政府成立。民主政府下设了公安局,张八喜当了首任公安局长。由于当时没有设法院,公安局就兼具了法院的职能。几天后,民主政府枪决花葫芦。张八喜局长宣读了花葫芦的罪状和枪决令。花葫芦说:“我有话要说。”八喜局长走到他跟前。花葫芦说:“你那左耳朵还痛吗?”八喜摸摸被子弹洞穿的左耳:“我知道你那次是有意救我,可那不能抵你一生罪恶。”花葫芦叹道:“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加入八路……我放你一马,那是英雄惜英雄,咱俩都是神枪,再说我这也是替自己着想。”八喜问:“怎个替自己着想?”花葫芦说:“我不想委屈了我这颗秃头,我是神枪,得死在神枪手上,只有张八喜能成全我。”八喜说:“行。”花葫芦说:“上次你‘钉钱票儿的功夫很了得,还有绝活吗?让老花再开开眼。”八喜局长便要过一杆大枪,像挑水一样横担在双肩上,而后转过身背对着花葫芦高声喊道:“你看着——二郎担山。”说着偏身拧枪,“叭”地一声脆响,花葫芦那个“好”字刚喊出一半,脑袋便开了花。
并蒂花魁
涞阳的风月买卖,也透出了一股机灵劲儿。
同行多,竞争激烈,各家都高招迭出,把手下的姑娘们个个调教得仪态万方。有一家青楼的老鸨更为有见识,不仅教姑娘们琴棋书画苦练“内功”,而且外树“形象”,率先举办了类似今天“艺术节”之类的文藝演出,在城中繁华之地高搭彩台,手下姑娘轮番登台献艺。姑娘们操琴弄曲,一时间出水的芙蓉,带露的牡丹,团团花树,簇簇锦绣,围观者如火如荼,十里香风熏醉了涞阳一片天。其他青楼纷纷效仿,都相继开办了自己的“艺术节”,推出自己精心培育的“花魁”。拂春楼便靠自己的“艺术节”一下子捧红了两个“花魁”,一个叫清荷,一个名紫柳。
清荷擅歌,紫柳喜舞,二人称得上是国色天香。按理说一家青楼里“花魁”只有一个,只是这两个女子色艺在伯仲之间,实在难分高下。老鸨便灵机一动,让二人同台献艺。两位姑娘菱角般的秀足步步为娇,墨亮晶莹的眼仁春意俏转,粉嫩的脖颈,葱玉般的手指,蓬松的盘云偏髻无不让人心醉神迷。只见清荷四弦入抱,启香唇吐莺声,美妙音乐如山泉流淌而出;紫柳体态婀娜,长袖轻舞,艳若一只蝴蝶翩跹于花丛之中。二女于浓胭艳粉中别树一帜,迷倒了台下万千看客,如潮似浪的喝彩声将这对“并蒂花魁”捧得大红大紫。
却说涞阳有个叫章希尧的富家公子,算得上满腹才华,还画得一手好画。自见到清荷紫柳的演艺后,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年公子对二女顿生爱慕之情。
这一日,章希尧来到拂春楼,点了清荷和紫柳。
章公子被引进一间幽雅的居室,小坐片刻,便见门帘一挑,清荷紫柳风摆荷叶般步入房内。章公子忙深施一礼,两位小姐也一同道个万福。章希尧说:“久仰二位小姐,早想当面请教。”清荷说:“小女何德何能,敢劳公子说出‘请教二字。”紫柳也说:“像公子这般彬彬有礼的客人真是少见。”
这时丫环捧上茶来,二女朱唇轻抿一下茶盅。清荷说:“紫柳姐姐的舞技堪称一绝,公子何不请她为你舞一段?”紫柳也说:“清荷妹妹的曲儿弹唱得才叫绝哩!”章希尧微笑着说:“能够欣赏二位小姐的才艺是在下的福分!不过今日章某不要小姐献艺,倒想自己拨弄一支曲儿,向清荷小姐请教。遗憾的是我不会跳舞,若会,也一并请教紫柳小姐。”二女听罢,均微微露出惊讶之色。章公子继续说:“章某敬重二位小姐人品才学,第一次见面便要小姐献艺,那不成花钱买乐了?”说罢,取过琴来,奏出了嘹亮清越、凌空透远的《高山流水》,二女连连称妙。这时,曲调忽转,声清韵古,凄凄切切,原来章公子又改弹了感天动地的《胡笳十八拍》。这荡气回肠的琴声早已把二女带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弹罢好一会儿,两人才回过神来。清荷涨红着脸说:“想不到公子的琴技这样好,小女子真是自叹不如。”章希尧忙摆手:“章某班门弄斧,倒让小姐见笑了。”隔一日,章希尧又来,三人把酒吟诗,对局弹琴,大为欢畅。
没多久,章公子便向老鸨提出为两人赎身。老鸨大嘴一张开了个天价。章希尧答应了,老鸨却又改了口:“两个花魁,你只能选一个,我不能丢了自己的牌子。”章希尧犯了难,清荷和紫柳,到底赎谁?可以说,两位姑娘在他心目中地位几乎一样轻重。二女见他双眉紧皱,忙问究竟。章希尧如实说了,清荷和紫柳禁不住掉下泪来……
章希尧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了清荷,接着便筹备银两。紫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妒意。被妒火冲昏头脑的紫柳偷偷往清荷茶里放了一块耳屎,她听说耳屎能坏人嗓音。她想,清荷一旦唱不出那么美妙的曲儿,也许章公子就不会喜欢她了……不过,她的这个举动被一个小姐妹看见了,小姐妹将此事告诉了清荷,清荷大为伤心和恼火。从此,两姐妹产生了芥蒂和仇怨。
章希尧终于为清荷赎了身并娶其为妻,一对恩爱情侣遂了心愿。希尧作画,清荷为他研墨;清荷唱曲,希尧为她抚琴。二人蜜意情浓,说不尽的恩爱缠绵。章希尧还将他们相爱的过程精心绘制了十几幅画,从初次拜访相识到携手连理,图中清荷或玉指抚琴,或朱唇轻歌,或娇羞,或柔媚……章希尧指着画自言自语:“其实,画里面还应该有紫柳。”
这年春天,涞阳遭受瘟疫侵袭,染疫死者不计其数,章希尧不幸也染上了。
章希尧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便要过笔墨纸砚画了最后一张画,然后仔细封好,又写下一份遗书——“我死后,夫人若念我,可每日观看此画。”章希尧去世后,清荷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这天,她忽然想起丈夫的遗言,忙取过那幅画打开来观瞧——
画中是一对依偎的男女,男的正是章希尧,女的却是紫柳。紫柳脸如堆花,体如琢玉,她静静地靠在章希尧怀中,双目流盼,陶醉于温馨与幸福之中。章希尧双眼默默注视着紫柳的脸颊,双唇微启,似在她身边低语。两人头上是一弯新月,缥缈于云雾之间,四周萤虫绿草,平添了几分清丽。
清荷头脑一片混沌,忙合上画。
第二天,禁不住对丈夫的思念,她又打开那幅画……看着看着,清荷的眼里渐渐露出妒火来……
忽然,清荷站起身,眼泪婆娑地说:“公子,你要让我用心中的妒火燃起对你的憎恨,冲淡我对你的思念之苦么?”说着,毅然将画扔进火中……
李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