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奇情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民国,拥戴,兄弟
  • 发布时间:2019-03-17 23:12

  天鹰寨坐落在川鄂湘黔边区耸接云天的九道拐,寨东坡顶险峻的陡壁峭岩上常有飞鹰盘旋。寨子上有两百多户人家,是一座典型的土家族山寨。寨门上有两个巨大的兽形铜环,铜环上精心雕饰着土家人的图腾白虎神像。寨子临坡面水,依山而建,堪称风水宝地。构筑在九道拐峰口上的寨堡如龙蟠虎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寨子内清一色吊脚楼房,斗拱飞檐,架栋穿梁,如星罗棋布,显得格外古朴典雅,有着浓郁的民族特色。寨民们多穿自己编织的西兰卡普锦缎,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天鹰寨还是川鄂湘黔边区土家族和苗族兄弟姐妹举行“女儿会”的地方。每逢“女儿会”期间,这里就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仿佛是一处人间仙境。

  “女儿会”是土、苗儿女选夫择妻自由婚配的传统节日,日子定在旧历七月十二。

  民国九年的“女儿会”,是令天鹰寨上的好后生梁征南终身难忘的日子。就在那一天,梁征南通过赛歌的方式,以一曲雄浑激扬的土家盘歌,赢得了桃花谷待字闺中的土家少女牟春香的芳心,二人最终山盟海誓订下了婚事。这对幸福的情侣互赠了信物,春香羞答答地送给心上人亲手织就的彩绣吉祥如意罗帕和织锦朵罗香荷包。当梁征南激动地接过这两件异常珍贵的定情信物时,眼中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那一晚,梁征南和牟春香深情相拥,久久不忍分离。天边有一弯淡淡的月牙儿若隐若现,仿佛在为他们证婚……

  一 落草凤凰山

  民国十一年,军阀混战,四处狼烟。川鄂湘黔邊区穷困潦倒的土家苗寨乡亲们终于忍无可忍,举起了武装抗暴的大旗,在九道拐上的天鹰寨闹起了“神兵”,建立了神兵分舵。神兵提出了“打款灭税打官兵”的口号,他们杀官夺印,冲州占府,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深得边区各族人民拥戴。

  神兵大举起事后,很快席卷川东、鄂西地界。神兵锋芒所向,贪官污吏闻风丧胆;义旗指处,豪绅恶霸为之惶然。民国十二年,神兵竟然一次就在川鄂边界之齐岳山西麓吃掉了川军两个团。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川鄂湘黔边区各级官署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了四川省府。四川大军阀杨森遂急电麾下师长周化臣和副师长赫耀庭统领一师之众,疯狂征剿川鄂湘黔边区。

  师长周化臣和副师长赫耀庭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两个魔头以一师之众,经八个月残酷进剿,血洗天鹰寨神兵分舵,屠杀神兵三千余人,搞得川鄂湘黔边区尸横如山,血流成河,遍地哀声。

  那时神兵分舵就设在九道拐峰口上的天鹰寨。寨子上的两百多户人家全部加入了神兵。周化臣和赫耀庭率部杀上山来以后,得知天鹰寨全寨寨民竟然呼啦啦一齐扯起了反旗,恼羞成怒,血洗了全寨。

  当川军血洗天鹰寨的时候,梁征南却恰好与兄弟梁征北远走古盐道,离寨前往川东云阳贩运盐巴,侥幸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已离寨两月之久的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俩怀揣做盐巴贩运生意赚回来的几百吊洋钱,兴冲冲地爬上高高的九道拐,匆匆赶回天鹰寨。

  兄弟俩气喘吁吁地爬上九道拐峰口,猛一阵山风吹来,一股呛人的血腥味迎风刺进兄弟俩的鼻腔。

  无情的烈火早已将这座昔日美丽的山寨夷为平地,到处是残垣断壁。

  “坏了,出祸事了!”梁征南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眼,他情知不妙,一把拉过弟弟梁征北,不顾一切地奋力冲向自家门前。

  在一堆焦黑焦黑的灰渣旁,梁征南发现了老父老母的尸骸。

  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俩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搂抱着老父老母的遗骸,痛不欲生,哭得昏天黑地。

  家园既失,父母亡故,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梁征南思之再三,委实无路可走,只好带着弟弟洒泪离别天鹰寨废墟,四处飘泊流浪,靠耍蛇卖艺为生。

  忽一日,兄弟俩流浪到鄂西南山区的凤凰山脚下。梁征南以手遮阳,凝目远眺,但见凤凰山山势巍峨,草木华垂,溪沟纵横,山泉潺潺流淌。尤其是阳坡上古木参天,腐叶遍地。更有一大片漫无边际的竹叶林带,定是卧蟒藏蛇的极好去处。

  兄弟俩刚刚爬上半山腰,猛地一棒锣响,林莽中五个袒胸露背的伏路神兵手执凶器忽地跳将出来,截住了兄弟俩的去路。梁征南见势不妙,急招呼梁征北回头就跑,可哪里跑得掉?兄弟俩眨眼之间就被伏路神兵团团围住。

  为头的伏路神兵圆睁怪眼,大喝道:“你两个浪汉好不晓事,这凤凰山神兵寨岂是你们随便乱闯的吗?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你两个毛虫才怪!”

  梁征南抬眼望去,果见山顶上迎风飘着两面黑色三角形大旗,上面用朱砂狂草大书“凤凰山神兵大寨”和“神主袁大菩萨”字样。

  梁征北却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仗着有些武功,并不把几个伏路神兵放在眼里。本想一击制敌,却被那神头抓住。

  梁征南眼见梁征北有性命之忧,急忙蓄气发功,运力于掌指之上。那神头又一招虎尾卷地,猛击梁征北。梁征南见势不妙,大吼一声,飞身跃上前来,以八卦游身掌法稳稳地接住了神头凶狠的一招,救了兄弟性命。那神头却不服气,又使出双爪惊天的招势。梁征南不慌不忙,避开凶猛的来势,然后以太极推手四两拨千斤的招势,轻轻地化解了神头的攻击。

  这时候,其他几个伏路神兵一齐抽出兵器逼上前来。梁征南见寡不敌众,急忙收势向神头抱拳长揖道:“好汉,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等却为何非要取我弟兄性命?我弟兄俩孤苦伶仃,本是耍蛇跑江湖的流浪艺人,只因见这山腰阳坡上竹林长得旺盛,思量定有珍贵蛇类栖身,实指望侥幸捕获几条,好讨个大大的利市,却不料竟惹出这等麻烦事来。好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弟兄俩一条生路吧!”

  一伏路神兵道:“真是说得轻巧。想这么轻而易举地开溜,恐怕世上没得这么便宜的事吧!”

  梁征北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子没闲工夫跟你们几个棒老二扯淡!阿哥,莫管他几个山贼,我们只管走便是了!”

  那神头道:“兄弟,我敬你俩是两条汉子,不想害你俩性命。我见你兄弟俩也还有些武功,大王寨中正用得着你等人物。我看,你俩不如就上凤凰山和我们一道当神兵吧,咱们大秤分金银,大碗喝烧酒,大块吃腊肉,岂不快活?”

  梁征南闻言,半晌沉默不语,心中有些犹豫不定。梁征北一向只听哥哥招呼,见哥哥这副神情,也不吱声了。

  那神头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须畅快淋漓,切莫这般左摇右摆,犹豫不决。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跟我们上山去见神主袁大菩萨吧!”

  梁征南怔怔地寻思道:我弟兄俩浪迹天涯,无家可归,倘有个落脚之处岂不正好?再说这捕蛇耍蛇的勾当确实是一桩极其危险的买卖,说不准哪天就会命丧毒蛇之口。今天既有这个机会,且先随他们去神兵大寨见见神主袁大菩萨再作打算。倘那袁大菩萨是个好心的山大王,我弟兄俩就投奔他吧!

  梁征南心思已定,心神镇定下来,向那神头拱一拱手,说:“好汉,承蒙引荐,不胜感激。还望好汉在袁神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那神头倒很爽快。

  一行人很快进至凤凰山神兵大寨。梁征南举目四顾,但见寨内香烟燎绕,枪刀林立,大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人,他头戴乌龙冲天冠,足蹬凤翅穿云履,腰系彩绣宽护带,身披一件黑色大氅,面孔威严而冷漠。他就是凤凰山神兵大寨神主袁大菩萨。

  “来者是何方好汉?快快报上名来!”袁大菩萨扫视着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二人,大喝道。

  那神头抢先一步,拱手长揖道:“启禀神主,在下黑虎神魔奉令在山中巡哨,发现他兄弟俩欲上竹林深处捕蛇。在下见他俩武功高强,咱凤凰山神兵大寨正用得著此等英雄人物,故将他二人带来叩见神主,恳请神主收留他俩。”

  神主袁大菩萨沉吟了一下,捋着下巴上的一绺长须,语调沉缓地说:“既是黑虎神魔引荐入寨,想二位必有降龙伏虎的本领。二位能否就在此地比画比画,好让本神主开开眼界?”

  “袁大菩萨,梁征南这厢失礼了。”梁征南抱拳一揖,并不多话,“呼”地一招燕子穿云,腾空而起,旋即拉开了架势。

  梁征南左盘右旋,闪转腾挪,高超的武功把袁大菩萨和寨内神兵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神主袁大菩萨赞许地伸出大拇指,连声赞道:“好武功,好武功!”

  黑虎神魔见状,急忙招呼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俩到法案前的蒲团上,面向东方跪下,接受神主袁大菩萨的赐封。

  神主袁大菩萨赐封完毕,大寨内顿时呼声雷动,一片欢腾。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俩就这样在凤凰山神兵大寨当起了神兵。

  原来,神兵最早起事于鄂西之黑洞,凤凰山神兵原是黑洞神兵总部的一个分支。大寨神兵首领袁大菩萨也是穷人出身,他本是中苗山茅坡营远近闻名的猎户,只因交不起典契税和狩猎税,被官府乡绅逼得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才去黑洞投靠神兵总部,结果被神兵统帅王锡九看中,赐予他“神兵大菩萨”封号,并委派总部神兵先锋黑虎神魔为副将,协助袁大菩萨到地形险要、控扼川东鄂西交通咽喉的凤凰山去发展神兵势力。袁大菩萨和黑虎神魔到达凤凰山以后,不久便征招了三百多名神兵,树起了“凤凰山神兵大寨”的大旗,在川鄂湘黔边区渐成气候。

  梁征南自投靠袁大菩萨以后,每日克勤克俭,尽忠职守,行军作战勇猛无比,屡建功勋,深得袁大菩萨赏识,不久即升任为凤凰山神兵大寨前敌破阵指挥使,在大寨中坐上了第三把交椅。兄弟梁征北也被加封为降魔右将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民国十三年三月上旬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寒气袭人,袁大菩萨除留下梁征南、梁征北兄弟俩带四十多名神兵守护山寨而外,自己和黑虎神魔一道,亲率三百余名神兵弟兄下山偷袭鄂军郁水溪林口兵站,却不幸误中鄂军预设的空城计。袁大菩萨和黑虎神魔虽然骁勇彪悍武功高强,终因寡不敌众,加之武器原始,被敌人乱枪打死。

  袁大菩萨和黑虎神魔一死,凤凰山神兵群龙无首,鄂军乘势发动强攻,排枪齐发,火炮猛击。凤凰山神兵以血肉之躯和纸符神幡焉能抵御强敌之钢枪铁炮?顷刻之间,三百余神兵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全部做了枪下之鬼。

  有两个侥幸活着的神兵小校,待鄂军撤离战场后才从死尸堆中爬将出来,趁着天黑,丧魂落魄地逃回凤凰山神兵大寨,向守寨的梁征南报告了这一噩耗。

  梁征南闻讯,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起来。

  “阿哥,阿哥,你……你就莫哭了吧!安排袁大菩萨和黑虎神魔的丧事要紧!”梁征北哽哽咽咽,心疼地搂住哥哥。

  梁征南呆立良久,心情沉重地挽起梁征北的手,缓缓地走向神兵大寨正殿司令台,表情木然地点燃了法案上招魂送丧的阴灵神烛。

  “呜呜嘟嘟,呜呜呜……”八支发丧的唢呐一齐向天发出了凄惨哀怨的丧号。

  “咣咣当当,咣咣咣……”八副送神的法钵摄人心魂般地擂响了。松明火把将凤凰山神兵大寨照得通天大亮。

  梁征南拂了拂宽大的袖摆,当堂虔诚地跪下,对着神主袁大菩萨灵位叩了三个响头。

  袁大菩萨丧事完毕后,凤凰山神兵大寨幸存的四十多个神兵兄弟一致公推梁征南做了掌坛大神主,梁征北做了二神主。神坛香火仍在摇曳,神兵大旗依然在凤凰山头迎风招展。

  因袁大菩萨生前与国民党军阀部队结怨甚深,自郁水溪林口兵败神力大衰之后,军阀部队有恃无恐,三天两头开上凤凰山进剿神兵,企图一举扑灭这股神火。梁征南势单力孤,眼见再也无法守住凤凰山神兵大寨,便和兄弟梁征北集合全寨神兵商议对策,决定毁弃凤凰山神兵大寨,打回已成废墟不易引人注目的天鹰寨,想要东山再起。

  梁征南率领众神兵弟兄到达天鹰寨以后,在昔日被川军焚烧的废墟上建起了三栋吊脚楼和一座摆手堂,重新开通山门,立起了神坛。于是,寂无人烟的天鹰寨重又透出了几分生机和几许“神气”。

  梁征南每每落寞惆怅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在女儿会上相识相爱的牟春香。

  机敏的梁征北看透了哥哥的心思,于是偷偷带着十几位神兵兄弟,潜入九道拐下的桃花谷一带,前去打探牟春香的消息。

  可是打探的结果却令梁征北大失所望。原来,桃花谷早在一年前便惨遭鄂西小军阀梁老八“烂八团”的血腥洗劫,牟春香的父母被梁老八部属枪杀,牟春香至今下落不明。

  面对形单影只、愁肠百结、相思难寄的梁征南,梁征北和众神兵弟兄们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牟春香还依然活在这个世上!

  二 投奔鸡公坡

  少女牟春香在女儿会上与梁征南赛歌私订姻亲之后,便兴冲冲地回到桃花谷家中与阿爸、阿妈商议。父母就只有春香这一个掌上明珠,二老一听春香提起梁征南的许多好处,自然欢喜不尽,也就默许了这桩婚事。

  按照土家族的风俗习惯,一旦在儿女会上选定了情哥情妹,经父母允准,祭拜过天地君亲师神位,化钱给月下老人之后,次年末端午前,男方便要选定黄道吉日过礼行聘,择期完婚。

  可是,一年过去了,梁征南没有来“过礼”。

  两年过去了,梁征南仍然没有来“行聘”。

  转眼又到了第三年的女儿会,春香再也耐不住春闺孤寂,一颗被梁征南撩动的芳心令她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牟春香倚在漆得放亮的嫁妆旁,手捧早已织就的西兰卡普锦缎,眼泪像流泻的飞瀑,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她决定不顾春闺禁忌,偷偷溜进天鹰寨去看个究竟,看看梁征南是不是真的变了。

  她爬过九座山坡,蹚过九条小河,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高高的九道拐。

  牟春香充满激情地站在险峻的九道拐峰口,异常兴奋地眺望天鹰寨。可是,天鹰寨变成了一片瓦砾场,到处是残垣断壁。

  牟春香带着一线希望,开始四处打探梁征南的下落。

  后来,牟春香在天鹰寨外的一个破败不堪的寺庙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尼姑。老尼姑声泪俱下地把天鹰寨惨遭浩劫的全部经过告诉了春香。

  “老阿妈,请问您知道一个名叫梁征南的年轻后生吗?就是天鹰寨上那个很会唱歌对歌的俊小伙子,他是我的未婚夫。”牟春香怯生生焦急不安地向老尼姑探问梁征南的下落。

  “梁啥子来着?梁征南?我不晓得。”老尼姑摇着头说,“我只知道天鹰寨上好几百口人全部被害,你的梁哥要想逃命,那是不大可能的。”老尼姑同情地摩挲着牟春香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答道。

  牟春香闻言,伤心至极,气哽在胸,当即晕倒在地。

  老尼姑急忙调了一碗生姜水,折腾半天才把她救过来,便开始劝她:

  “阿弥陀佛,姑娘,你这是为何?干吗要自寻绝路?兴许你阿南哥还活在这世上也未可知。依老尼之见,你既然已绝尘念,不如削发为尼,我收你为徒,咱师徒俩相依为命,岂不更好?”老尼姑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打动了牟春香的心。

  从此,牟春香万念渐灭,每日面对青灯古佛,颂经化缘,广做善事,做了两年的尼姑。

  在寺庙里,老尼姑待牟春香如同自己的亲闺女一般,一应生活琐事都为她操办得妥妥帖帖,牟春香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好景不长,捱到第三年隆冬,年迈体弱的老尼姑一病不起,水米难进,不久便命赴瑶池,撇下牟春香孤零零的一个人。

  牟春香噙着泪花草草安葬了老尼姑之后,天气忽然变得恶劣起来。春香住持的寺庙因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这一场百年难遇的罕见大雪,竟无情地将寺庙压塌了。

  牟春香左右寻思,无路可走,迫不得已只好孑然一身回返老家桃花谷。

  牟春香回到故乡桃花谷。她一踏进破损不堪的家门,便抱着白发苍苍的阿爸、阿妈哭得死去活来。

  “春香哎,你个好不懂事的背时娃儿呀!撇下阿爸阿妈跑去当什么尼姑,你叫我俩怎么活呀?”牟春香年迈的父亲伤心地用荆杖敲击着地面,又怜又气地数落着她。

  牟春香见阿爸、阿妈这副凄凉的模样,禁不住“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淚流满面地说:“阿爸、阿妈,香儿今后再不离开你们了!香儿这辈子不嫁人,永远地侍奉您们!”

  “傻孩子,快莫说这些傻话,有你这份孝心,阿爸阿妈也就心满意足了!”二老破涕为笑,赶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儿。

  从此,牟春香就终日待在父母身边,再也没有出过远门。

  可是,梁征南俊美潇洒的身影始终难以从牟春香的记忆深处抹去,她依然刻骨铭心地思恋着属于她的阿南哥。

  这一天,牟春香起了个大早,洒扫庭除已毕,便挑了一篮野菜,掺上一碗包谷面,做了一顿可口的早餐。牟春香服侍父母吃罢早餐后,便习惯性地坐在陈旧破损的织机前,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织起了西兰卡普。

  伴随着织机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牟春香暂时忘记了苦闷和忧愁,轻轻哼起了古老的土家族纺织小调……

  牟春香哼着小调,猛听得从村头方向“叭啾”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鸡鸣狗吠,人喊马嘶,村头上冒起了熊熊火光。原来是鄂西小军阀梁老八带着他的“烂八团”来桃花谷打劫。

  机敏过人的牟春香情知不妙,急忙关掉织机,掩上柴门,带着年迈的阿爸、阿妈从后门逃走。却不料,牟春香搀扶着老母亲喘着粗气刚刚爬上后山坡,一伙乱兵就放着乱枪喊叫着追了上来。“叭、叭、叭”随着三声枪响,牟春香只觉得身边的老母亲往下一沉,就再也没有了气息。

  牟春香俯身一看,只见母亲背上中了三弹,殷红殷红的鲜血喷流出来,染红了母亲破旧不堪的对襟大摆褂子。

  牟春香的阿爸见此悲惨凄凉的场景,他颤颤巍巍地晃动着身体,猛一把拉起女儿,便向后山坡推了下去。牟春香身不由己,骨碌碌滚下了山坡。

  “这帮狗日的匪兵,老子要你们偿命!”牟春香的老父见闺女脱险,这才愤然地转过身来,脱下自己的火汗头夹袄,极度悲怆地盖住了老伴的脸。然后抱起一块块磨盘般的巨石,直向山腰上的匪兵死命砸去。匪兵们恼羞成怒,架起机枪疯狂地向山顶扫射。气尽力竭的老阿爸终于被泼雨般的枪弹击中,仰面倒了下去。

  匪兵们冲上山来,不见了春香姑娘的影子,匪兵的兽欲无从发泄,竟气急败坏地用刺刀将两个老人的尸体捅得如蜂窝一般。

  滚下山坡的牟春香虽然摔得遍体鳞伤,却在昏迷了几个时辰之后苏醒过来。她艰难地挣起身子,向山顶上爬去。

  牟春香好不容易爬上山坡,在乱草堆中找到了阿爸、阿妈的尸体。她抹着眼泪,掘成一个浅坑,草草掩埋了两位老人。然后,她跪倒在阿爸、阿妈的坟头,向父母双亲做了离别前的祭拜。

  牟春香咽不下这口恶气,她在阿爸、阿妈的坟前立下重誓:今世今生,誓要为双亲报这血海深仇!

  牟春香踩着黑漆漆的山道,摸索着跌跌撞撞地下了山。从此踏上了坎坷的复仇之旅。顽强的牟春香就这样风雨兼程,晓行夜宿,终于赶到匪兵梁老八的“烂八团”驻防地——鸡公坡。可是,牟春香再一打听,才得知梁老八已于上月底率其“烂八团”调防到川东的石柱县城去了。

  牟春香闻讯,不禁大失所望。她从贴身彩绣兜肚里掏出磨得锃亮的短刀,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这个倔犟的姑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向石柱县城出发了。不杀仇人心不甘,她决定潜入石柱县城刺杀狗杂种梁老八。

  恰在这个时候,鸡公坡来了一伙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神兵。为头的神兵首领名叫郑万清,法号郑大菩萨,武功十分了得。

  一天清晨,披一身晨露的牟春香正好爬上鸡公坡岭口。忽然,从岭口前方的神庙里传来一阵高亢的法钵击打声,接着又传出一阵凄厉的法号声。好奇的牟春香决定赶到神庙里去看个究竟,于是便加快脚步,疾速向前赶去。

  当牟春香赶到神庙前,抬眼一望,只见神庙前的晒坝上站满了身穿各种民族服装的山民,约有五六百人,把个窄小的院坝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大开着庙门的神庙里香烟缭绕,神龛内供奉着神兵开山祖师张公夫子塑像。郑万清缓缓站起身来,从香案上捧出一个精致的黄裱纸筒,再用朱砂色笔鬼画桃符般在黄裱纸筒上写下两行“飞龙阴签”,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黄裱纸筒上涂满黄麻油,划火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将燃烧的黄裱纸筒掷入香炉内。

  围观的众人见郑万清神灵附体,一个个惶然敬服,虔诚至极。片刻工夫,围观的各族山民在神庙前的晒坝上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躲在远处偷偷观望的春香见状,竟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

  这时候,神首郑万清缓缓地睁开双眼,满意地扫视了一遍跪倒在地的几百名各族山民,然后从神龛上取下一面杏黄色三角形令旗,迎风展开,上下左右挥舞一番,厉声发布神兵的宗旨与戒条:

  “神兵,神兵,

  三灭四禁。

  禁烟、禁酒、禁色、禁盗,

  灭捐、灭税又灭兵。

  乾坤朗朗,寰宇清清,

  入我神兵,天下太平!”

  数百山民跟着郑万清齐声背诵,那雄浑高亢的声音,如山呼海啸一般,震彻了川鄂湘黔边区。

  牟春香看神兵如此神奇,便也想参加:“大菩萨,我叫牟春香,是桃花谷寨子上的。我要参加神兵,替我的亲人报仇!大菩萨,我求求你,你就收下我吧!”牟春香勇敢地迎着众神兵虎视眈眈的目光,径直走到神首郑万清面前,竟然那般心平气静,没露出一丝胆怯的表情。

  郑万清色眯眯地端详着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少女,愣了半晌,方作恍然大悟之状,装模作样地说:“怪不得三天以前,南海观世音菩萨亲自给我托梦,说她派了一位精明强干的荷花仙子下凡来辅佐我郑大菩萨打天下。这样想来,那荷花仙子定然是你牟春香无疑了!”

  郑万清说罢,郑重其事地从袖囊中摸出一枚铜制虎符令牌,“当”地一声掷于神兵大旗下,大喝道:“先锋官,速速传我号令,敕封牟春香为本帅帐下正印护法女神!”

  三 攻伐天鹰寨

  梁征南的天鹰寨神坛越闹越红火,很快发展到一百多号神兵。

  梁征南亲率天鹰寨神兵打了好几回硬仗。有一次,梁征南联合黑洞神兵在川东南的东龙寨巧布迷魂风雷阵,竟然一下子打垮了鄂西小军阀梁老八的“烂八团”,并亲手杀死了这个恶贯满盈、凶残万状的家伙。天鹰寨神坛从此名噪江湖,威声大震。梁征南大菩萨的法号如旱天雷一般,响彻五千里川鄂湘黔边区。

  鸡公坡神坛首领郑万清其实是个阴险狡诈而又野心勃勃的家伙。当他风闻天鹰寨神坛已酿成气候,不禁妒火中烧,热血直冲脑门。他要趁着梁征南羽翼未丰剪除天鹰寨神坛。

  神首郑万清和红笔军师爷在神坛内祭旗祭刀完毕,便率领三百名凶神恶煞般的神兵,杀气腾腾地直向天鹰寨扑去。

  却不料天鹰寨地形险要,一夫当关万夫难开。骄横万状的郑万清杀上九道拐之后,组织神兵三番五次地轮番向寨上猛烈冲锋,却难接近寨栅一分一毫。郑万清气急败坏,竟亲自举起法剑迎敌。站立在天鹰寨哨楼上指挥御敌的梁征南见状,冷笑一声,镇静地从兄弟梁征北手中取过一柄铁胎长弓,搭上一支铁头飞羽箭将那弓拉成满月,瞄准郑万清一箭射去,正中郑万清右腿。郑万清一声惨嚎,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众神兵见主帅倒地,登时阵脚大乱,如野鸭扑水般惶惶然四散逃命。

  大败亏输的郑万清回到鸡公坡以后,整日躺在寨内疗治右腿箭伤。他心情怏怏不乐,对梁征南恨入骨髓,必欲除之而后快,没日没夜地思谋着攻取天鹰寨的计策。

  这天傍晚,红笔军师爷手摇一柄川西大蒲扇,阴阳怪气地踱到郑万清病床前献上了一计:

  “郑大佛爷,末将有条妙计,只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梁征南定然身首异地,那天鹰寨亦是囊中之物,指日可取也!”

  红笔军师爷一阵附耳低言,说得郑万清眉舒目展,连连点头称妙。

  “这条妙计好是好,只怕那倔强的牟春香不肯受命!”郑万清颇有几分忧虑。

  “郑大佛爷,你尽管放心,这事就交给小的我去办好了!”红笔军师爷恍如成竹在胸,一口应承下来。

  随后,红笔军师爷就心怀叵测地到鸡公坡神兵娘子营找到了牟春香。

  “春香,你想不想替你父母双亲报仇雪恨?”

  “怎么不想呢?做梦都在想!”

  “春香,你晓不晓得当年血洗桃花谷杀你父母双亲的‘烂八团和那狗日的匪兵梁老八團长现在的消息?”

  “我要是曉得‘烂八团梁老八那帮狗杂种的消息,我早就去找他们讨还血债了!”

  “春香,我倒是探听清楚了‘烂八团新近的去向。只是怕你没胆量去找梁老八算账!”

  “军师,我牟春香今生今世不讨还这笔血债,便不是爹生娘养的!求你别再兜圈子了,快快告诉我‘烂八团的去向吧!”

  “春香,你莫着急,我这就一根一底地告诉你。那狗日的杂种梁老八带着‘烂八团新近占据了天鹰寨。人模狗样的梁老八摇身一变,居然把他的‘烂八团变成一支假神兵。”

  “真有这事?我只听说天鹰寨上新近立起了一个神坛,那为首的神头姓梁,号称梁大菩萨。我心中正在疑惑不定,不想果然正是梁老八那个狗杂种!”

  “我们郑佛爷一心为你报仇,前几天暗中率领三百号神兵弟兄大举攻伐天鹰寨,不料天鹰寨地形险要,那梁老八又凶残成性,让我们神坛损兵折将,郑大佛爷也负了重伤!”

  “原来如此!军师,烦你通报郑大菩萨,让他留在神坛好好养伤,我们点齐坛上神将,尽起寨内神兵,杀奔天鹰寨,把梁老八那帮假神兵杀得片甲不留!”

  “春香,那天鹰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前次郑大菩萨强行攻寨吃了大亏,依在下愚见,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军师,如何攻克天鹰寨?你就快些拿个主意吧!”

  “好,你春香既然这般爽快,我就把攻寨计谋说与你听:那‘烂八团梁老八团长生性好色,其部下兵卒个个都是色鬼,只要春香你带几个模样儿俊俏而又武功超群的娘子营姐妹混上山去,施展美人计,打开天鹰寨九道拐山寨大门,然后里应外合,内外夹攻,定可一举攻克天鹰寨,拿下梁老八的狗头!”

  “军师果然是神机妙算,此计实在高明。我这就去娘子营挑选几个标致的姐妹,明晨五更便出发上山。”

  计议已定,牟春香便挑选了五个俊俏的女神兵,各自身藏利刃短兵,乔装打扮起来。

  翌日五更,启明星尚在眨眼,东方天际刚刚泛出一线鱼肚白,束腰扎腿一身健装的牟春香,带着五个漂漂亮亮的娘子营女神兵,悄无声息地直奔天鹰寨而去。

  阴险狡诈的红笔军师爷则点齐鸡公坡两百名强悍的神兵随后启程。红笔军师爷率众昼伏夜行,经两夜急行军,于第三天黎明前按计划顺利赶到天鹰寨下的九道拐左峰右岭埋伏起来。

  这时,牟春香带着五位神兵娘子军,也恰好爬上九道拐峰口,并很快来到了天鹰寨外。

  “几位大哥,我们众姐妹是应贵寨掌坛梁大菩萨邀请,特地来贵寨摆手堂跳毕兹卡舞的,好让寨子上的神兵弟兄们消遣消遣!”牟春香向把守寨门的神兵飞去一个媚眼,娇滴滴地打起招呼。

  几个把守寨门的神兵许久没见过女人,早已心花怒放不能自持,一个个看得两眼发直,心头麻酥酥轻飘飘地如同喝了烈性酒一般。

  牟春香率众姐妹进得寨门,一声呼哨,便“嗖”地一下从襟褂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当头便向身边的一个神兵劈去,其余几个把守寨门的神兵见势不妙,正欲抵抗,却不料五位女神兵乘其无备,早如天杀星一般,个个圆睁杏眼,手挥利刃,劈头盖脸齐向守门神兵刺去。可怜七八个把守寨门的神兵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牟春香等人得手后,抹去刀上的血迹,十分麻利地更换上天鹰寨神兵的号衣,将神兵死尸搬出寨门直向九道拐山崖下推去。牟春香等人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控制了天鹰寨寨门。

  然后,牟春香便令一个女兵飞速下寨去给埋伏在九道拐峰岭的红笔军师爷报信。

  红笔军师爷闻讯大喜,当即号令埋伏在峰岭上的鸡公坡神兵冲进寨门,神鬼不觉地直向天鹰寨主寨扑去。

  当鸡公坡神兵逼近天鹰寨主寨之后,梁征南这才发现敌情。他急忙吹响牛角神号,指挥寨内神兵拼死御敌。由于众寡悬殊,梁征南无奈,只得弃了主寨,且战且走,率众向寨后退去。

  牟春香却趁人不备,率领众姐妹在主寨上四处放起火来。刹那间,浓烟大作,主寨熊熊燃烧起来。

  梁征南和天鹰寨神兵见主寨被焚,心慌意乱,顿时乱了手脚。紧跟在后穷追不舍的鸡公坡神兵乘势扑上前去,与天鹰寨神兵厮杀起来。

  梁征南见敌我双方紧紧纠缠在一起,已无法抽身,索性挥舞起日月连环双刀,奋勇杀入阵内,决计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好一个梁征南!但见他手中双刀挟风裹云,寒光闪闪。红笔军师爷见状大惊,急挥手中铁扇拼命敌住梁征南。梁征南一招雪花盖顶,红笔军师爷便完全被梁征南刀锋罩住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鸡公坡神兵中有一个善打飞蝗石的王麻子,见军师危急,便偷偷地从兽皮袋内摸出两枚鹅蛋般大的飞蝗石,趁梁征南酣斗不备,瞅准时机扬手掷出两枚飞蝗石,正中梁征南后脑勺。梁征南站立不住,“扑”地向前便倒。红笔军师爷见状,急挺手中铁扇“呼”地一声向梁征南戳去,顿时把梁征南后背戳出一条大血口子。正在一边激战的梁征北忽见哥哥遇险,急忙拈弓搭箭,照准红笔军师爷后心一箭射去。只听一声惨叫,那枚挟仇裹恨的铁头飞羽箭早已穿透红笔军师爷后心。这个作恶多端阴险狡诈的狗头军师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那个善打飞蝗石的王麻子见势不好,急忙抽身逃命。只听梁征北怒喝一声:“往哪里跑!”只一箭便结果了王麻子的狗命。

  这时,鸡公坡神兵蜂拥而至,呐喊着包抄过来。梁征北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十余名幸存的神兵,抬起身负重伤的梁征南,奋力杀出重围,直向九道拐上奔去。

  梁征北等十余人好不容易才甩掉追兵,进入九道拐茂密的森林中。梁征北和神兵弟兄们喘着粗气抹着汗水,把身负重伤的梁征南平放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此时,梁征南已面如死灰,气息越来越微弱。

  梁征北啜泣着为心爱的哥哥擦拭掉满身满脸的血污,又撕下一块襟褂小心地为哥哥包扎背上的伤口,可终究伤口太深太长,任怎么包扎也止不住汩汩渗流的热血。

  过了好一会儿,昏迷的梁征南终于艰难地睁开眼,他看了一下守候在身旁的弟弟,苦涩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小弟,我不行了,再也没法照看你了,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去走了!”

  梁征南嘴里喃喃地又说着什么,可众人却再也没法听清楚了。梁征北噙着热泪俯下身去贴近哥哥的口边,只听梁征南断断续续地说:“小弟,阿哥这回……完了,阿哥去……去后,你就……把阿哥……埋在……九道……拐上……阿哥……这一生,只……只有……一件事……放不下……”

  梁征南惨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红绫黄绸小包,郑重地递给梁征北,又断断续续地说,“小弟,阿哥只有这件事……相求,如果……你春香嫂子……还活……活在世上,求你把这个转交……给她……”

  梁征南话未说完,头一偏,便含恨离开了人世。在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两滴冰冷冰冷的泪珠。

  梁征北紧紧地抱着哥哥的遗体,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黎明,梁征北和大家按照梁征南的遗嘱,含泪在九道拐阳坡上掘了一个大坑,万分悲怆地把梁征南安葬下去。

  梁征北抹了一把泪水,小心翼翼地将红绸小包珍藏在贴身的胸衣内。他知道,那个红绸小包是哥哥生前最珍视的物件。

  原来,梁征南那个红绸小包里装的竟是牟春香当年在天鹰寨女儿会上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织锦朵罗香荷包和彩绣吉祥如意罗帕。

  此时,天已大亮。心情沉痛的梁征北和众神兵弟兄们最后一次在梁征南的坟前祭拜了一回,然后默默无言地站起身来,无限感伤地远眺战火弥漫的天鹰寨,满目凄楚,只觉得一片悲凉萧索。

  四 泪洒桃花谷

  神兵杀人是残酷无情的,从来不留一个活口。

  天鹰寨神坛除梁征北和十余名神兵死命护住重伤的梁征南侥幸突围而出外,其余全部被杀害。天鹰寨就这样被鸡公坡神兵吞并了。

  那红笔军师爷一死,牟春香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攻寨神兵总指挥。她傲然而又自豪地巡视了一遍被自家神兵攻占的天鹰寨,长长地舒了一口郁气,心头涌起一股快慰无比的感觉。

  牟春香吩咐传令神兵吹起牛角号,将攻寨的数百神兵全部集中到天鹰寨校场。接着便发号施令,指挥众神兵打扫战场,清除尸骸,并迅速扑灭了寨上各处熊熊燃烧的烈火。尔后,牟春香便吩咐传令兵,手执得胜牌下山去鸡公坡请大菩萨郑万清上寨坐阵。

  郑万清得悉天鹰寨已破,大喜过望,当即喝令部下神兵收拾印信名册、神符灵位、枪刀旗幡以及细软家私,又传令部下神兵一把火烧了鸡公坡神坛,然后集合起留守鸡公坡的所有神兵向天鹰寨出发。他自己则因腿伤未愈,让四个健壮的神兵用一乘大滑杆抬着,直奔天鹰寨而去。

  郑万清上寨后,传令部下神兵在天鹰寨校场上建造一座高达九丈的拜将台。拜将台筑成后,郑万清披发仗剑,赐封破寨立下首功的牟春香为荷花天神掌正印神兵指挥官,把征战破敌的统兵重任全部交给了牟春香。年轻气盛的牟春香对神首郑大菩萨的信任十分感激,于是忠心耿耿地护寨治坛,使天鹰寨很快又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崭新气象。

  郑万清因腿伤未愈,每日只在大寨后院休息疗养,一应大小军务统统交给牟春香负责处理。

  一天傍晚,暮日溶金,落霞千姿百态。牟春香独自站立在九道拐峰口,不觉怅然若失,又思恋起梁征南。眼看暮云四合,晚岚渐浓,牟春香这才踽踽下山,前往天鹰寨大寨后院向神首郑万清禀报近日全寨军事情况。

  郑万清斜躺在床榻上,一见牟春香独自一人推门进房,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淫笑。这个早就心怀鬼胎的家伙将吊梢眉一斜,大扁嘴一歪,示意两个看护他的神兵退出门去。

  “春香,你来帮我活动活动伤腿,好么?”郑万清竭力克制住心头的欲火,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牟春香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腼腼腆腆地走到郑万清的病床边,弯下身去轻轻地为他活动伤腿。

  郑万清歪在床上,色眯眯地盯视着牟春香美艳动人的脸蛋儿,只觉得牟春香那如同葱叶般光滑细腻的手指轻柔地搭在自己粗糙的大腿上麻酥酥的,让他心痒难耐。牟春香全然没有理会到这些,只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为郑万清活动着伤腿。

  郑万清一双色眼顺着牟春香凝脂般粉嫩的玉臂向上滑动,他从牟春香半敞的衣襟里搜寻到两座挺拔圆实富有弹性的乳峰。

  郑万清热血上涌,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一把撩开了被子。

  纯洁无瑕的牟春香一眼便看到郑万清竟然赤条条的,不禁又惊又怒,顿时满脸羞得通红,急欲转身退出房门。

  却不料郑万清早有准备,他猛地一下拖住牟春香,顺势把她按倒在床上,露出了豺狼般凶残的本性。

  牟春香被郑万清紧紧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但她却死命护住了自己的贞洁地带。

  “你若敢冒犯我,必会受到天神的惩罚!”郑万清闻言一愣。牟春香趁这当儿,猛地用膝盖一顶郑万清的伤腿,郑万清顿时痛得如杀猪一般惨嚎起来。牟春香夺门而出。

  牟春香脫离险境,飞身奔出天鹰寨,爬上九道拐黑森森的峰口。

  这时,一弯残月从厚重的云层中挣扎出来,昏黄的月色便罩住了幽深神秘的九道拐。牟春香惊魂甫定,掠了掠满头的乱发,踏着惨淡的月光,独自在九道拐峰口上徘徊。

  “这神兵指挥官是什么鬼玩意儿?我再也不当了!”牟春香一把扯下自己身上花里胡哨的神兵装束裹成一团,奋力扔下山去。

  牟春香独自一人在九道拐峰口上漫无目的地转游着,远远近近的森林中不时传来几声虎吼狼啸,令人毛骨悚然。牟春香决定还是回到家乡桃花谷去住一段时间再说。

  第二天黎明,牟春香披一身霜露,孤零零地下了山。经过三天时间,牟春香终于回到了家乡桃花谷。

  牟春香回到桃花谷老家以后,先去祭扫了父母的坟冢,然后便去幺叔家里寄住下来。牟春香父辈原有弟兄四个,其中三个在当年小军阀梁老八的血腥浩劫中命丧黄泉,只有做脚夫的单身汉幺叔无牵无挂,因当时恰好在外乡跑单帮下脚力,得以侥幸逃脱。

  牟春香寄住在幺叔家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内,整日怏怏不乐。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幺叔见她这副憔悴的模样,好不心疼,百般劝慰。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晌午,牟春香正在门前檐下闷闷地坐着发呆,忽见从对面山梁子上风尘仆仆地走下来一个身穿对襟大摆火汗头的年轻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就是梁征北。他遵照哥哥梁征南的遗嘱,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得知牟春香还活在世上,好不容易才在桃花谷打听到她的下落。

  “请问阿姐,你认识一个名叫牟春香的土家山寨幺妹子吗?”

  春香正在发呆,梁征北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向她打话询问。

  牟春香木愣愣地凝视着梁征北,陡然觉得眼前这个俊小伙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面。牟春香愣了半晌,这才怔怔地道:“我就是牟春香,请问你是……”

  寡言少语的梁征北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未过门的嫂子,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只说了声:“我好苦命的阿哥呀!”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牟春香见梁征北这副模样,柔声细气地说道:“小兄弟,啥事这般伤心?有话进屋慢慢说吧!”

  梁征北默不作声地随着牟春香走进房内,拖把椅子坐了下来。牟春香走进灶间,很快沏好了一大碗砖红茶,端出来递给梁征北。梁征北面对芳香四溢热气直冒的砖红茶,却没有心思品尝。他信手将茶碗放在身旁的条凳上,抹了把泪水,抖抖索索地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红绸小包来,颤声说道:“阿姐,我叫梁征北。这是阿哥梁征南托我一定要转交给你的。”

  “什么,你阿哥就是那个负心汉梁征南?”春香一听梁征北提起梁征南的名字,心头猛地一震,犹如睛天里滚过一阵霹雳。

  “阿姐,你误会了。我阿哥可是天底下最最重情守义的痴心人。他为了寻找你的下落,不知吃过了多少苦头。后来他误以为你被匪兵梁老八的‘烂八团杀害了,直到他临终前,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你的名字,恳求我一定要带着这个比他生命还珍贵的红绸包找到你的下落!”梁征北说到此处,再也抑制不住对阿哥的深切怀念之情,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牟春香接过梁征北递过来的红绸小包,心情酸楚地一层一层解开用黄绫红绸带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两件令她梦萦魂牵的东西呈现在眼前:这不正是当年自己亲手织成送给阿南哥的定情信物——织锦朵罗香荷包和彩绣吉祥如意罗帕么?

  牟春香悲痛欲绝,泪水顿时如破堤的洪水奔泄而出,她撕心裂肺地号哭起来:“我的阿南哥呀!你怎么这般狠心,竟撇下阿妹孤零零地一个人独自去了?”牟春香用力揪扯着满头乱发,面色惨白,浑身打颤。

  这时,牟春香年迈的幺叔背着一捆柴禾十分吃力地推门进来,见到这副惨景,急忙颤巍巍地奔过来扶起软瘫在地上的春香。春香紧紧地依偎在幺叔的怀里,唯恐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离她而去。

  牟春香镇静下来,向梁征北询问梁征南惨死的经过。

  于是,梁征北便声泪俱下地向牟春香讲述了发生在天鹰寨上的那个凄惨悲壮的故事。

  “天哪!难道竟然是我害死了阿南哥呀?”牟春香听罢这幕惨剧,悲愤交织,又恼又愧。她绝望地跪倒在地上,禁不住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

  梁征北掬了把泪水,又万分痛惜地接着说:“其实,我们本不该遭此惨祸。只是由于当时把守寨门的几个神兵弟兄粗心大意,被一个鸡公坡神坛的女神头骗开了寨门,然后里应外合,我们才丧失了天鹰寨!”

  牟春香听罢,脸青面黑,一言未发,便“咚”地一头向南墙上死命撞去,殷红的血便顺着她的发际汩汩渗流出来。

  梁征北和牟春香的幺叔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奔过来从地上扶起她。

  幺叔抖抖索索地掏出自配的止血伤药散轻轻地敷在春香头顶的伤口上。

  过了好久,牟春香终于睁开了肿胀的眼皮。她咬牙切齿地怒骂道:“天杀的郑万清!我牟春香今生今世决饶不了你!”

  当天夜里,牟春香含泪离开桃花谷,失踪了。

  五 情系九道拐

  心冷如死的牟春香束腰扎腿,身藏锋利无比的牛耳尖刀和江湖神药迷魂香,走出桃花谷山口,直奔天鹰寨而去。

  第二天黄昏,步履如飞的牟春香就爬上了险峻的九道拐峰口,很快就到了天鹰寨神坛山寨大门。

  把守寨门的鸡公坡神兵头目李大黑正是昔日牟春香部下神兵小校。李大黑一见失踪多日的二掌舵前来,欣喜至极,急忙慌里慌张地打开寨门,恭恭敬敬地把牟春香迎进了寨子内。

  对寨子里的一切暗道机关和防卫设施,牟春香早已了如指掌,因此她未费什么周折,便顺利绕过主寨神兵集中的地盘,直扑神首郑万清的卧室。

  点点繁星,镶嵌在铁灰色的夜空,寨子上一片沉寂,牟春香躲在一篷芭蕉树后,紧张地窥视着郑万清的卧室。

  三更鼓响,神兵换哨的时刻终于到了。牟春香抓住这个机会,趁换哨神兵查岗的空当,一个燕子三飞,身手矫捷地扑向郑万清卧室侧院边门廊柱下,然后如靈猫上树,攀着廊柱飞快地蹿上房顶。

  牟春香爬过左厢房顶,来到郑万清正房上方。她轻轻地掀去两片盖瓦,借着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地向下窥望,见没有异样动静,便又轻悄悄地揭去了十数张盖瓦,然后施展轻功,腾身向下一跃,便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到郑万清卧室正房顶棚上。

  牟春香趴在顶棚上,右耳紧贴棚板,她听到了郑万清的“龙床”正在嘎吱嘎吱地乱响,听到了郑万清正在喘着粗气发泄兽欲,还听到一个女人正在淫声浪气地呻吟。

  “郑万清,死到临头还在寻欢作乐!”牟春香咬牙切齿地暗自恨声骂道。

  牟春香从怀中摸出那管江湖神药迷魂香,徐徐将迷魂香吹进了郑万清的卧室内。

  不一会儿,房内便没了声响。牟春香飞身跃下,从怀中摸出锋利的牛耳尖刀,“哧啦”一声割下了郑万清的人头。

  牟春香扯过那浪女人的大花衣裤,胡乱地穿在身上,便拨开门闩,倒提着用床单包住的人头,一闪身溜出了房门。

  房门外两个巡哨的神兵睡意惺松,不停地打着呵欠,忽见牟春香从房中出来,既不提防,也不盘问,牟春香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混出了郑万清卧室院坝,直向寨门外奔去。

  “二掌舵,这么晚了,你准备到哪里去?”把守寨门的神兵小校李大黑见牟春香深更半夜只身前来,便关切地询问道。

  “大黑,快打开寨门吧!我眼下正有紧急军务在身,不便与你多言!”牟春香冷静地拍了拍用床单包着的人头,随便撒了个谎。

  “二掌舵真是辛苦!”李大黑信以为真,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寨门。

  牟春香离了大寨,径直来到九道拐峰口,这时天已蒙蒙放亮。牟春香迎着初露的晨曦,心情沉痛地在九道拐左峰右岭上转来转去,终于在拐口阳坡上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坟头上插得密密匝匝的山花和松枝早已枯萎了。

  这就是梁征南的坟茔!

  牟春香见到这座新坟,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她定了定神,便“咚”地一聲跪倒在坟前,连磕了几个响头,撕心裂肺地惨号道:“阿南哥呀,幺妹儿给你赔罪来了!”

  牟春香呼天抢地在梁征南坟前哭了个够,然后满怀仇恨地在梁征南坟前掘了一个浅坑,“哗”地一声抖开包袱,把郑万清的人头掷入坑内,又咬牙切齿地搬来一块巨石,狠砸在郑万清的人头上,气愤愤地道:“阿南哥,幺妹儿总算为你报了血海深仇!我取来了郑万清的狗头为你祭坟!”

  满面泪痕的牟春香为梁征南祭完坟,在坟头上抔了厚厚的一层土,泣不成声地拜揖道:“阿南哥,过几天,我会来给你做伴的!”

  然后,牟春香便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离家出走五天之后,满身血污面无人色的牟春香终于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桃花谷。

  “春香呀,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样向你九泉之下的阿爸阿妈交代呀!”

  牟春香从怀中摸出那柄带血的牛耳尖刀,“当”地一声掷于地上,冷森森地道:“幺叔,这几天我到天鹰寨报仇去了。我终于宰了那个天杀的狗杂种郑万清!我用他的狗头祭奠了我的阿南哥!”

  梁征北闻言,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暗自感伤道:“春香姐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女人啊!只可惜咱征南哥没有福分娶到她呀!”

  “幺叔呀,在这个世道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恋的了。如今,我只有一件大事还没有处理。这件事我求您一定要帮我!”牟春香眼泪汪汪,表情冷漠,她凄惶地凝视着幺叔,惨然哀求道。

  “春香,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幺叔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成全你!”幺叔心疼地抚摸着牟春香瘦削苍白的面颊,心里难受极了。

  “幺叔呀,我的阿南哥就埋在九道拐阳坡上,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多寂寞呀!我要体体面面堂堂皇皇地嫁给他,为他守一辈子!”

  牟春香的犟脾气幺叔和梁征北都是知道的,她一旦认准了的事,便非要做到底不可。梁征北和幺叔苦苦劝说了老半天,可牟春香却漠然视之,只是哀哀地痛哭。幺叔和梁征北实在没有办法了,结果不得不依从了牟春香的意思,她这才停止了哭泣。

  于是,根据牟春香的提议,她出嫁的日子便选定在当年的七月十二女儿会那一天。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就到了旧历七月十二。

  这天天刚放亮,启明星尚在天边眨眼,幺叔、梁征北和牟春香就急匆匆地分头忙碌开了。

  当懒洋洋的太阳爬上东山的时候,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牟春香就惨兮兮地唱完了哭嫁歌。然后,她在鬓际别上一朵红艳艳的芸香花,携上一把用红油纸糊成的露水伞,蒙上大红盖头,便让梁征北背出了房门。

  房门外,早已备好了一乘送亲的花轿。梁征北默默无言地把牟春香背到轿前。候在轿边的老幺叔苦涩地笑着掀开了轿帘,心情酸楚的梁征北把牟春香扶进了轿内。

  在花轿的前面,两个小伙子稳稳地抬着牟春香唯一的嫁妆——一个土红色的木箱——默然无语地行走着。那木箱内装的是当年牟春香送给梁征南的两件定情信物织锦朵罗香荷包和彩绣吉祥如意罗帕。

  梁征北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幺叔,吃力地紧紧跟随在花轿后面。

  这个悲悲戚戚的送亲队伍在弯弯的山道上走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天傍晚,终于缓缓地爬上了险峻的九道拐,梁征南的坟茔已近在眼前。

  这时,山风低吟,归鸟唱晚,一缕阳光钻进帘缝斜射到牟春香的大红盖头上。心情沉重的牟春香木然地端坐在轿内,已全然感受不到轿外的世界,她的心随着花轿的颠簸起伏波动,遥远的思绪把她带回到十年前天鹰寨那次永生难忘的女儿会上,她仿佛又听到了当年那雄浑激越的土家盘歌。然而,令她迷惘的是,当年那悠扬婉转的盘歌音调,如今却显得那般凄楚哀怨……

  一股浓烈的木芸香味透过轿帘扑进牟春香的鼻腔,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芳香气息。牟春香的心禁不住扑腾扑腾地狂跳起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撩开了花轿轿帘……

  远处,历经劫难破败萧索的天鹰寨,被如血的残阳涂成了一片猩红猩红的颜色……

  胡飞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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