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之钻:救赎非洲“血钻”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改变,拍卖,造福
  • 发布时间:2019-04-29 23:22

  重达709 克拉的“和平之钻”

  手中有把铁锹就可能发财

  皮卡车驶出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一路上,透过乘客座位旁边的车窗向外望去,这个国家近些年发生的大事如同幻灯片一般展现出来。一块写有“截肢者安置处”字样的手绘指示牌指向一栋建筑物,那是为在塞拉利昂内战中遭受严重创伤者提供服务的机构。这场内战历时11年之久,于2002年结束。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举报贿赂”的布告牌,呼吁人们抵制各种贪污挪用国际救援资金、阻碍战后重建的行为。一块褪色的帆布旗子上写着“只有你们才能阻挡埃博拉”,这是2014年那场导致数千人丧生的瘟疫留下的残破遗迹。车子在城郊的山上爬升时,从后视镜中能看到,远处山坡表面有一条狭长的深褐色地带,那是2017年一场泥石流留下的疤痕。至少3000人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家园,其中有1100多人遇难。

  坐在皮卡车乘客座位上的是一名男子,他叫以马内利·莫莫,大多数塞拉利昂人都会认为他是这个国家最幸运的人。在这个国家,逾六成的人每天的生活费不到1.25美元。直到2017年以前,44岁的莫莫跟任何一个塞拉利昂人没多少不同。他那时还住在塞拉利昂东部的科诺区。在那里,莫莫靠向商店推销花生酱和在教堂里布道勉强维生。被他称为老家的村子名叫库里亚都,村里有47幢用煤渣砖和泥巴砌成的房子。现在他正在往村里赶。

  数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喷出的岩浆流经塞拉利昂东部的河谷,将形成的钻石埋入地下。自从1930年首次在这里发现钻石之后,这种地理变迁的馈赠已在国际市场上创造了数十亿美元收入。在钻石产出地附近,它维持着走私网,加剧了战争,并重创了环境。與此同时,它却没有给库里亚都和其他乡村带来一丁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丰富的钻石资源让当地人觉得,只要手中有一把铁锹,就有可能发财。在库里亚都,几乎所有身体健全的人都多年如一日地挖掘、淘洗、筛砂石,以期发现钻石。而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在塞拉利昂,约有30万至40万人从事人工挖钻业,从业人数仅次于农业。

  还是个10多岁的孩子时,莫莫就开始给人家当临时工挖钻石。除了内战期间有几年在几内亚当难民,在大约12年的时间里,他每天都要在泥泞的矿池里挖上8个小时,通常都是一无所获。2006年,靠着卖花生酱攒下的一点钱,他成了一名小工头,雇了几名工人为他挖钻石。

  按照科诺区的行情,工头雇佣一名工人每天挖8小时须付酬劳2.5美元,工人挖到的所有东西都归工头。要是挖出钻石,工头会把它带到当地的钻石经纪行那里,由后者用仪器来验证是否是真的钻石。多数时候,经纪行会暗箱操作,当场出钱买下钻石,价格按照钻石打磨后能卖到的价钱乘以一定的比例(大概是10%)来计算。

  在距离发现“和平之钻”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莫莫(右)和几名挖钻工一道,在水中淘洗砂石。

  709克拉原钻改变人生

  2017年3月,莫莫雇佣的5名工人中,有一个人挖到了一颗重达709克拉的原钻。经当地一家经纪行验货,这块石头的确是钻石,价值数百万美元,也有可能值数千万美元。要是把它卖给经纪行,莫莫能拿到数十万美元的报酬,这在当地可是一大笔钱。不过他顶住压力没有卖,而是决定把这颗钻石带到位于弗里敦的联邦矿业管理机构,由他们来安排交易。莫莫相信,在政府的监督下,正大光明地进行拍卖,能让他得到更高的回报,即便政府会收取一定的税款和费用。他当时认为,那些税款会有一部分返还给不通电和自来水的库里亚都,造福于村民。

  最终,这颗钻石于2017年12月在纽约拍出了650万美元的价格——远远低于莫莫的预期,但已足够使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这颗钻石,莫莫有了许多新鲜的体验,比如买房子、开立银行账户等。在钻石拿到市场上拍卖之前,他平生第一次乘坐飞机,到比利时请专家对它进行分析;拍卖的前一天,他在曼哈顿街头激动得浑身发抖,路过卡地亚和蒂芙尼的商店橱窗时两眼瞪得溜圆;等到返回家乡,他已经成了名人,数百人前去迎接他……总之,这是一个穷小子中了大乐透的故事。

  不过,莫莫的这颗钻石所承载的价值远远大于他的个人体验。他摒弃惯例,绕过当地经纪行来出售钻石的做法被认为是一个创举,有可能激发塞拉利昂人工挖钻行业进行大规模改革,并帮助国际钻石行业实现救赎——这个行业从没能彻底摆脱道德沦丧和盘剥劳工的恶名。

  一名钻石交易商展示手中的钻石。在科诺区挖出的钻石更适合用于工业,而非用来做首饰。

  在发现“希望之钻”的矿池处,当地音乐人在录制一首关于该钻石的歌曲。

  以马内利·莫莫,“和平之钻”的首位主人,正在赶往发现钻石的矿池。

  拉帕波特(右)与塞拉利昂矿产资源署代理署长萨穆埃尔·科洛马在谈论推广“和平之钻”拍卖模式事宜。

  发现”和平之钻“的矿池

  最先发现“和平之钻”的19 岁少年卡姆巴·约翰布尔

  就是这些更为广泛的影响,让莫莫决定回库里亚都一趟。他希望能说服邻居们相信,他的钻石交易模式最终将使他们受益,或许能有助于重写塞拉利昂当代史,用新路灯、新学校、新医院等更加充满希望的符号来取代那些悲惨的形象。

  拍卖价令人失望

  皮卡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时而犁过及膝深的水。路边高高的象草逐渐稀疏起来,库里亚都出现在眼前。村民们鱼贯走出家门,前来迎接莫莫,他们都急切盼望着钻石带来的潜在好处能够变现。

  “压力太大了!”莫莫坦言自己现在很怕被一大堆人围着,“就因为这块钻石,现在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上世纪90年代末,塞拉利昂内战让全世界知道了“血钻”这一名词。它将宝石与非法军火交易和暴力叛乱组织联系起来。为了自救,钻石业与联合国及公民社会团体一道,创立了《金伯利进程国际证书制度》(简称《金伯利进程》),对来源合法、未受冲突牵连的钻石进行合法化认证。

  虽然这些认证对恢复消费者的信任功莫大焉,但后来参与发起这项制度的部分组织却表示,这是一项不成功的试验。在印度召开的一场矿业大会上,马丁·拉帕波特便说,这项制度就是“狗屁”。拉帕波特曾创立过一个颇具影响力的钻石价格指数和交易网络,也曾参与过《金伯利进程》的创立,他最先想到通过莫莫的钻石来恢复这个行业的名声。

  塞拉利昂政府最初想在弗里敦拍卖这颗钻石,这使得参与竞拍者主要局限于地区性买家。结果拍卖只吸引了5家竞拍者,政府拒绝了略高于700万美元的最高出价,认为这一数字低于其真实价值。这时候,总部位于纽约和以色列的拉帕波特集团介入进来,该集团向组织方提出,愿意免费为其在纽约面向国际买家举行第二场拍卖。

  长久以来,拉帕波特集團都被视为钻石行业内极为重要、极具颠覆性的参与者。1987年,拉帕波特开始每周发布一份钻石价目表,根据尺寸、纯净度等级等参数进行分类。长期神秘且不透明的钻石定价体系,由此被注入了一点透明度,可拉帕波特本人也被传统的地区性经纪行视作冤家对头。不过,这种敌视并没有阻挡他每周发布的价格报告成为国际钻石市场的定价指南,拉帕波特的业务不断发展,最终形成了包括一家钻石评级服务公司、一家每年举办40场活动的拍卖公司,以及一个在线交易平台(每天列出的待售钻石总值达数十亿美元)的产业规模。

  从莫莫的钻石那里,拉帕波特看到了一个在钻石定价方式中引入全新的无形价值的机会:道德价值。在纽约的那次拍卖之前,他将这颗钻石命名为“和平之钻”,还向潜在买家保证,塞拉利昂政府将拿出拍卖所得的一部分,回馈钻石发掘地的村庄。“整个理念就是,这是一颗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钻石,”拉帕波特说,“通过出售钻石背后的理念,我们超越了其商品属性。”

  钻石最终被英国亿万富翁珠宝商劳伦斯·格拉夫以650万美元的价格拍下。在大多数观察人士看来,这个价格令人大失所望,甚至比塞拉利昂政府当初拒绝的出价还要低。

  交易新模式诞生

  拍卖会后,拉帕波特没有停下脚步。2018年夏天在拉斯维加斯举行的美国珠宝行业最大的年度博览及交易会上,他做了一场振聋发聩的演讲。他说,全球大约51%的钻石都销往美国,估计其中有20%来自那些基本不受监管的人工挖钻工。他还补充道,这些钻石当中,有很多(甚至是认证过的)仍然通过黑市渠道被走私至合法市场,收益被用来支持恐怖主义和犯罪活动。

  “想一想,如果这些钻石是走私的,又是谁买了他们呢?”他伸出食指指点着问台下的听众,“是你,是你,还有你,我们都买了!但我们无需对此负责。我们就是一群精致利己主义者。”

  在此之前不久,拉帕波特曾派他的两个儿子前往塞拉利昂,到科诺区的村子里考察,并同当地挖钻工和政府官员一道,探讨基于“和平之钻”模式而建立的交易体系能否被接受。在拉斯维加斯的展会上,拉帕波特没有尝试向听众推销“某些类似于《金伯利进程》那样的破烂玩意儿”,而是问大家,如果珠宝商向消费者保证,商家从他们将要买的钻石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来回馈挖出它的非洲村子,那会怎么样?

  后来他解释说,答案在他心中已经很明确了:消费者一定会抢着购买的!

  拉帕波特父子设想的交易模式是,挖钻工和工头们可以把挖到的钻石直接带到一个全国性的拍卖网络上进行交易,拉帕波特集团也将参与这一网络的建设。一般来说,拉帕波特会对拍卖的钻石收取5%的佣金。而对塞拉利昂,这笔佣金将少收或者不收。拍卖活动将定期举行并面向全球竞拍者在线直播。塞拉利昂政府可获得大部分拍卖所得,最高比例可达60%,剩下的40%留给挖钻业者。此外根据相关法律,政府须将所得收益的至少四分之一拿出来,用于钻石挖掘地的社区建设。这些都是莫莫请政府拍卖其钻石时最终接受的条件。

  希望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一天,拉帕波特来到弗里敦,拜访塞拉利昂矿业和矿产资源部部长摩瑞·马内。后者饶有兴趣地听了拉帕波特对其钻石拍卖新模式的介绍后指出,当地挖钻业者可能会接受这种模式,但他们与当地买家有着数十年的业务往来,关系非同一般,甚至私下里还会向对方借钱。“如果同政府打交道可不会这样。”

  光游说塞拉利昂的官员没用,最终还是要让挖钻业者接受这一概念,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而不仅仅是听说新的销售模式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库里亚都的人,乃至整个科诺区的人,都希望看到实实在在的发展,”塞拉利昂议会矿业委员会主席萨·埃莫森·拉米纳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说服他们。”

  为了到达挖出那颗钻石的矿池,莫莫沿着一条在丛林里砍出来的陡峭小径吃力地走着,拉帕波特和数十名村民紧随其后。这段路程大约花了25分钟。

  来到矿区,只见其中一個矿池里,几名挖钻工正站在浑浊的水里,用洗矿盘筛着砂石。陪同莫莫和拉帕波特的村民中有一位带了摄影机,另一位举着一个大喇叭。他把喇叭放到矿池边的砂石上。伴随着音乐的轰响,5名排成紧凑队形的男子手舞足蹈,在摄影机前快速摆出各种造型和手势。

  “他们在拍摄一支音乐视频。”拉帕波特说。他之前考察这里时,曾跟这些人打过交道,还鼓励他们编写一首有助于推广“和平之钻”理念的歌曲。“这些音乐人是当地的传播者,他们在向外界传递信息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名歌手冲着摄影机做了个怪相,然后唱起了rap:

  拉帕波特家族说我们是钻石。

  不是血钻!

  告诉你,是和平之钻!

  我们是钻石!

  我们要歌颂和平之钻!

  拉帕波特家族,谢谢你的付出。

  拉帕波特家族,谢谢你出手相助!

  ……

  拍摄间隙,拉帕波特对歌词提了一些修改建议。“你们应该减少里面关于拉帕波特的内容,”他对歌手说,“多写写人民,人民!”

  音乐再度响起,舞者继续跳舞。拉帕波特走到面无表情地观看表演的莫莫身边,自回到库里亚都的那一刻起,沮丧之情就开始逐渐在他的内心蔓延。每次回村,他总会遇到因未能享受到“和平之钻”带来的好处而日渐不耐烦的邻居,他们曾被告知当地将修建新的道路、医院和学校。对此,莫莫无能无力,他觉得大家把失望之情归罪于他。

  期待新模式

  矿池之行结束后,莫莫又领着大家返回村里。当地一位老师的质问让他的沮丧之情达到顶点。这位老师愤怒地问,修建新校舍的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莫莫来到另一处准备盖房子的地方,发现那里只是用水泥砖砌了一些围墙,大约一两英尺高。有人告诉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工人来这里了。

  “搞得我们好像在乞讨似的!”莫莫说,“说得直白一点儿,拨给村里的钱足够把整个村子的房子都推倒了再重建。钱不是问题,我看过所有文件,钱不是问题。”

  莫莫失去了耐心。“地基在哪儿呢?这是这里唯一一所学校。他们在占这里人的便宜,就因为他们是农民。他们实在太坏了!”

  拉帕波特试图让莫莫平静下来,但他也承认,如果当地其他挖钻业者能像莫莫这样,项目进度肯定能加快。“我对(塞拉利昂)政府说,他们在运作项目时必须完全透明,并设置图片和告示牌,告诉人们项目何时完工。”他说。

  那天晚上,拉帕波特大着胆子来到距库里亚都大约45分钟车程的科伊杜市,这里是一个地区性钻石交易集散地,到处是窗户上装着护栏的低矮经纪行和出售铁锹及洗矿盘的商店。他在市里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一家名为“凯·玛丽贵宾厅”、灯光昏暗的夜总会。

  库里亚都,计划中用“和平之钻”收益建造的学校,如今仍然只是用水泥砖砌了一些围墙,大约一两英尺高。这些项目进展缓慢,令村民们很是不满。

  夜总会闷热又阴暗的VIP区聚集了十几个人。科诺区矿工联合会的负责人正在这里举行临时会议。联合会大约有500名成员,大部分是人工挖钻工。拉帕波特跟他们谈了商业伦理和透明运作的重要性,他们则告诉他当地买家(被他们称为“垄断组织”)是如何串通一气压价收购他们的钻石的。拉帕波特简略介绍了他打算在科诺地区引入“和平之钻”拍卖模式的计划。“或许我们能拿到比从‘垄断组织那里得到的更高的价格。”他说。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一位自称代表科诺区女性挖钻工的妇女说:“如果你在我们这里有办事处就好了,我们就知道该到哪里求助了。快救救我们吧!”

  挖钻业者如果把钻石卖给当地拍卖行,当场就能拿到钱。但如果定期举行在线直播的拍卖,他们就不得不等上一段时间。

  “大家最多能等多长时间?”拉帕波特问在场的人。

  “这是个问题,”其中一位矿主说,“我们会饿的,我们要吃东西啊!”他跟其他人简单商量了几句,然后给出一个时限:最多两个星期。

  拉帕波特本来觉得,每个月拍卖一次的频率比较合适。他对大家说:“我们必须要有信心、坚持不懈,但同时也要有耐心。”

  “我们需要一些看了就自豪的东西。”

  2017年12月的那场拍卖后,塞拉利昂政府随即就把莫莫应得的那部分钱付给了他——大约有250万美元。莫莫给他手下的5名挖钻工每人约13万美元,还向科诺区的最高首领以及村里的首领各捐了大约同样的数额,并向其所属教会捐了钱。抛开这些捐款及税款,他还剩下大约100万美元。到目前为止,莫莫把钱主要投到了房产上,他在塞拉利昂3个不同地区买了3套房子,还在弗里敦那套房子的附近买了一块地,并已经开始在那块地上建学校了。

  现在莫莫和他曾经雇的挖钻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首都弗里敦,很少回到村里。最先发现那颗钻石的19岁少年卡姆巴·约翰布尔说:“如果想要改变人生,我就不能待在村里。在那里我没办法继续上学。”

  结束库里亚都之行次日,莫莫回到了弗里敦,并立即跟联邦矿业部门的官员通了电话,向他们提出建设进度的问题必须解决。官员们先向他,然后向拉帕波特保证,项目会继续推进,相关资金也已经报帐。到2018年年底,拉帕波特父子在库里亚都安装了太阳能发电设备,还为村民们安装了电灯和手机充电站。

  虽然莫莫偶尔会有挫败感,但他似乎是推广这个拍卖计划的最佳代言人。他自信满满,待人彬彬有礼,就是不能容忍别人的愚弄。他说自己的梦想是通过创办学校实现财务自足,他追逐的目标总是跟自己的族群有关联,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涉及如何让家乡库里亚都也能从中获益。

  除了政府在库里亚都开始建设的几个基础设施项目,莫莫还希望能建成某个标志性的东西。比如,一座钟楼。可以将所有那些以“和平之钻”模式购买钻石的人的名字,刻到钟楼底座的石头上。

  “我们需要一些能让我们看了就自豪的东西,”他说,“能提醒我们发生过的美好事情。我们需要这种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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